位於萬物園最邊陲的貨運區,是入園的遊客幾乎不可能會來的地方,距離大門遠,又沒有展示品,不僅如此,還有一股靠近就聞得到的奇特氣味。
味道的來源主要有二處:一個是準備輸入園區的飼料和箱櫃,另一個則是將要送出園區的排泄物和垃圾。
那具小小的屍體,就斜斜地倚靠在巨大垃圾山的一角,像被遺棄的破舊布偶,垂頭閉眼,一動也不動。
身上穿的衣服早已殘破不堪,骨瘦如柴的軀體也是慘不忍睹,布滿了一塊塊烏黑的瘀青和一條條暗紅的傷疤,不難想見,她在生前最後一刻,是遭遇多麼殘忍的對待。
希洛佇在了垃圾區的外圍,無法再靠近一步,因為他的視線已經被淚水模糊,天空也像是在反應他的心情,跟著變了顏色,下起了綿綿細雨,將地面淋得滿是泥濘。
朦朧的雨霧中,頭已垂下的希洛,就這樣任憑雨水打在肩頭,放任汙水流經雙腳,彷彿已經失去掙扎的力量,選擇了屈服。
正當命運準備嘲笑的時候,他卻又倏地抬起了頭。
與其在這裡難過沮喪,不如為這可憐的女孩做點什麼。至少,先替她換上乾淨的衣物,可以的話,再找一塊開著花的土地,讓她能帶著香氣離開。
主意一定,他立刻揉了揉眼睛,抹去面上的水珠,再次將視線投向漆黑巨大的垃圾山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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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伊奴,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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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會憑空消失?難不成是被水流沖走了?
希洛趕緊趨前,順著泥水流動的方向搜尋,結果還真的如他所想,在離垃圾山不遠處,一座積著髒水的水坑裡,一個小小的身影正趴在裡頭,緩緩地向前爬。
不對,如果已經失去生命,怎麼還會「爬」?
心念一閃,希洛立刻就衝了過去,即使中途因腳底濕滑而摔了一跤,也耽擱不了他想對這垂危的小生命伸出援手的迫切心情。
軀體冰冷,卻有在微微顫抖。
氣若游絲,但至少還有呼吸!
最令希洛欣慰的是,從那勉強微微張開一線的眼皮下,仍時不時地透出一絲絲奇蹟般的綠光,雖然渺小微弱,卻還在堅持。
「撐下去!我會救妳的!」
他一邊鼓舞著懷裡虛弱的小女孩,一邊加快腳步,逆著逐漸加大的雨勢,跑出了萬物園。
他知道,這小女孩的性命,此刻正和他緊緊相連,倘若自己停止了奔跑,那也就代表,一切都將到此為止。
所以,即使地面濕滑難行,每踏一步都可能會不慎跌倒重傷,他仍不願放慢自己的步伐;就算風雨暴虐無情,每分每秒如千針萬刺扎在身上,他也全都忍了下來。在烏雲籠罩的天空之下,他拚盡全力,持續向著在雨霧中光影朦朧的阿瓦隆聖杯奔馳,只求能保住,從那僅存的氣息中感受到的,如風中殘燭般的微小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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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爾大人,我新買的雨傘好看嗎?」奧古斯都中央的貴族區內,一座種滿花草的庭園裡,穿著淺黃色花邊洋裝的克萊茵,將一把紋著花鳥圖飾的白色雨傘斜倚在肩頭,一邊含情脈脈地回望橫臥在室內鬆軟沙發上的金髮少年,一邊用她甜美的聲線詢問著。
「別淋到雨,妳感冒了可不像法夫納牠們伊奴泡個聖杯就會好。」
「是──咦?可是您的法夫納那麼強壯,我記得沒感冒過吧?」
「哼!當然,牠可是我的首抽,是最強的伊奴。喂!沒錯吧?法夫納。」
「是,主人。」在克萊茵身旁的這頭巨獸並沒有在逞強。方才那陣風雨雖然大,但拍打在牠身上,確實就像是在幫牠清洗身子,非但沒有任何不適,反而還十分清爽愉快,牠內心甚至希望雨下得更大一些。
不過,牠並不曉得,身邊撐著小白傘的克萊茵,其實也有相似的心思。
當然,不是用雨水沐浴這樣的想法。
這名富有的千金大小姐,早已買下數把繡著不同紋樣的雨傘,缺的只是在心目中的英雄面前展示的機會,所以,她希望的是,這樣的雨還能下得多一些。
「卡爾大人,我忽然想到,您的法夫納體型那麼大,如果買把大傘給牠撐,我就可以跟您在傘下散步了呢!」
「別鬧,我的法夫納可是能把王宮那群貴族嚇到坐都坐不穩的猛獸,妳要牠撐傘?」
「只是想想嘛!畢竟,能命令法夫納撐傘的,也只有卡爾大人您啊!」
「呵……別站在外頭胡思亂想了,進來。」卡爾嘴角浮起了得意的微笑,向克萊茵招了招手。
「好,雨停了,我收個傘。咦?卡爾大人,您快看!彩虹!是彩虹耶!」
不用克萊茵像個孩子似地雀躍提醒,斜臥在沙發上的卡爾,早已看到了這高掛天邊的美麗景象,畢竟這個房間,正是法羅王國第一王子親自向卡爾推薦,王宮裡視野最好的套房。
卡爾隨手捏起數條蜜汁肉絲,悠悠哉哉地放入口中,一邊品嚐香甜鮮嫩的滋味,一邊慵懶地闔上了眼簾。
美食、美景、美女,又是一個舒適到不想做其他活動的悠閒午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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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守入關的衛兵說得沒錯,即使奧古斯都貴為首都,內外城仍有極大的差異。生活在外城區的居民,不太可能與卡爾一樣能在午後悠閒地在沙發上打盹,口中嚼著來自東方國度的進口珍饈,身邊還有穿著華美的少女陪伴。不過,只要願意抬頭,他們仍可以和王公貴族共享,那道懸在天空上的美麗景緻。
從阿瓦隆聖杯走出來的黑髮少年,也仰起了頭,雨後的陽光照亮了他滿是汙泥與水痕的臉,雖然看起來疲憊不堪,但他的雙眼卻煥發著希望的光采。
「妳瞧,是彩虹呢!」
他的聲音不大,語調也很溫柔,因為他說話的對象,是那被他抱在懷中,依舊虛弱的小小生命。
瘦小的身軀仍滿是瘀青和傷疤,沉重的眼皮也還是只能勉強撐開一線。不過,就如雨過天晴的天空,不但呼吸恢復了平穩,肌膚也有了溫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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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你、你出去晃了一整天,就只買了這隻小伊奴回來?還花光了身上所有的法斯?」帶著小伊奴返回開闊海洋後,桃樂絲太太果然如希洛猜想,給出了震驚無比的反應。
「嗯、嗯,因為她的身體狀況不好,所以我後來還去聖杯,並在櫃檯買了生命系碎片給她融合。」
「但牠……只能說是活下來了而已吧?再說,滿臭的,你都沒聞到嗎?」桃樂絲太太皺了皺眉頭。
「抱歉,本來想在聖杯幫她洗的,但那邊沒有肥皂,而且,我幫她脫、脫衣服的時候才想起來,她是女孩子,所、所以……」
「唉,聖杯怎麼會有肥皂呢?好好好,我知道了,這伊奴交給我清理,你全身也是又濕又髒,趕快去洗個澡,換一套乾淨的衣服吧!最好再去泡壺熱茶來喝,把身子暖一暖,別著涼了!」
「是!謝謝您!」
「腳步放輕些!真是,仍然是個孩子呢……」
望著希洛迅速跑向樓上的背影,桃樂絲太太雖然嘴裡叨念,眼中卻溢滿了溫柔與慈愛的光輝,她很久沒有這樣做母親的感覺了。
隨後,她的視線移到了另一個更年幼瘦弱的孩子身上。
「女孩子嗎?會把伊奴看作是孩童,希洛這孩子也真是奇怪呢!不過,這伊奴……」
她很快就發現了,希洛下意識忽略掉的,這名小伊奴的特別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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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洛洗澡的時間並不會太長,但為了去除那股難聞的氣味,他特地反覆洗了三回。即使如此,當他走下樓來時,另一間浴室,仍在持續傳出桃樂絲太太替小伊奴清洗身子發出的嘩啦啦水聲。
所以他也沒讓自己閒著,不僅用乾濕兩條抹布將自己和小伊奴碰過的家具全都仔細擦拭數遍,甚至還灑上了香水。畢竟,他已經把開闊海洋當成他的家,而且這個小巧溫暖的居所,很快就要迎接一位新的成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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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在太辛苦您了!謝謝您!」見到被桃樂絲太太抱出來,睡得正香的小伊奴,不但淤泥污漬全被清洗乾淨,身上還帶著芳香的氣息,希洛除了感激,還是感激。
「呼,能洗的地方我都洗了,也先裁一套我的衣服給牠換上了,除了這幾個鐵環,好像怎樣都拿不下來,所以我就直接這樣清洗,沒有拆掉了。對了,額頭中間的小水晶,似乎也是嵌在裡頭的,不是裝飾品。」
「這些或許是她的特徵吧。」
「也是,一般來說,伊奴都有不同於我們的特殊外觀,即使不透過系統,也能輕易辨識出來。不過話說回來,你確定牠是伊奴吧?誘拐艾隆小孩可是犯法的喔!」
「確、確定。」
「那就好,因為若把鐵環和水晶當作戴在身上的裝飾品來看,牠其實長得還挺『正常』的。尤其洗去汙垢,看清楚外表輪廓之後,要是你不說,還真看不出來是一隻伊奴呢……」
「咦?真的耶!」希洛驚訝地瞪大了眼睛──的確,被桃樂絲太太抱在懷裡的小伊奴,看上去就和一般艾隆小孩並無二致。
「你該不會都沒注意到吧?」
「沒、沒有……」
「唉,你們男生有時候就是這麼遲鈍。不過,牠這麼瘦小,身上又全是疤痕和瘀青,雖然是伊奴,看了還是有點不忍心……來,這些生命碎片給你。」
「這、這怎麼行?我不能收!」
「放心,店內碎片存量還夠的,你就拿去,用聖杯好好替牠修補。再說,既然已經買了,那你打算讓牠在我這住下來吧?」
「嗯,我原本是想請您讓她跟我一起睡儲藏室,伙食也可以從我的薪水裡扣……但您已經幫了我這麼多,我實在很不好意思再提這個。」
「不用這麼客氣,你說過,開闊海洋就像你的家,不是嗎?」
希洛確實說過,因為這個地方,充滿了溫柔與包容。
家,不就是這樣的存在嗎?
希洛的眼淚忍不住撲簌簌地落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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