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周末是女巫》 - Chapter.11　為了活下去

　　「──彩褐當然比較重要啊，你這傻蛋！」

　　伊德的話語十分堅定。

　　「那麼就沒有辦法了。」

　　他伸手，就要伸直手指，如果讓他施展詛咒，伊德在十數秒內就會病死。

　　「逃吧，彩褐，奔向自由。」似乎也知道了這一點，師兄淡淡說了。

　　師父和師兄。

　　父親和青梅竹馬。

　　我該幫哪個？

　　「別把我當空氣啊！」

　　充滿稚氣的一聲吶喊，玫袀一把推開了伊德，代替他被詛咒直擊：「別這樣！這是我們家的事情！」被推倒在旁的伊德喊著說。

　　「『高貴的靈魂，是自己尊敬自己。』，你剛才說對彩褐說的那些話，身為朋友的我可不會當做沒有聽到！」

　　疾病詛咒對她一點影響都沒有，她一個滑步，渾身有如彈弓上的發射石子，一拳打在師父的左胸，將他擊飛上客廳的牆壁。

　　「……疾病詛咒無效？」伊德訝異說。

　　「忘記告訴你們了，吸血鬼是免疫大部分生理疾病的，就算是那種詛咒也是一樣。倒是那鎧甲還真硬啊，你是參考了共和國的動力裝甲設計出來的嗎？」

　　師父沒有回答她，是覺得沒有溝通的必要吧？他如今真的失去理智，我見過玫袀的實力，她很厲害，但如果對手是師父的話──我不認為光靠玫袀就贏的了他。坐在地上他沒有起身，連著鎧甲的禍獸一同張開了他的嘴，從當中冒出了許多黑色蝗蟲。

　　「快逃！」我喊著。

　　或許玫袀看過外面那蝙蝠型禍獸，就以為所有禍獸都是無法在室內自由行動的大小，可師父並不是連這點都沒有考慮過的三流角色。蝗蟲們在空中舞動，飛過的地方均被斬出刀痕，家具也被切成片狀，禍獸從四面八方往玫袀的方向鑽。玫袀表情驚恐的一個後跳，可那並非子彈而是生物，不是直線前進的物體，牠們跟了上去，在我的面前連續切過玫袀的身體，我聽到了骨骼碎裂聲，鮮血飛濺到了我的臉上，她的左手掌與右腿都被切斷，咽喉被劃出口子，連同大腸都落了出來，就像是其他剛才在現場的那些士兵一般，就在我的身旁一公尺處不遠，我的朋友被師父變成了無生命的肉塊。

　　艾布納師父他沒有死角。

　　這就是與師父作對的下場。

　　「彩褐，我希望妳不要太難過，朋友再交就有了，我認識一些和妳年齡相近的巫師，妳完全不需要選擇這種吃人鮮血的怪獸當朋友。」

　　父親在我的面前殺死了我的朋友，我卻……感覺不到憤怒。

　　果然我是在不知不覺變成和下等人一樣了吧？如果是先前的我，根本連這個時候該憤怒都不清楚吧？

　　現在我有的只是恐懼，對我的父親恐懼。

　　不可以違抗父親，不可以質疑父親，他說的話都是正確的。

　　「艾布納‧布萊克！」

　　一道鮮血噴往師父的雙眼遮蔽了他的視線，他衝了出去，將玫袀的落在地上的軀幹抱起，一把抓著我跑向樓梯，試著和我一同逃離現場。

　　「張伊德！你以為你逃的掉嗎？」

　　雖然伊德用地上的血遮蔽了師父的視線，但可以與蝗蟲共享感官的他指揮著蝗蟲追了上來。在這狹窄的室內，像是人這麼大的目標是躲不過那東西的，想要避免受害的話，只有擋下牠們。伊德抱著玫袀的屍體的話，就不可能控制附近的鮮血去擊落牠們。

　　我看著伊德的臉，他咬著那口暴牙，顯然他對現在的狀況已經沒有辦法了。然後我做了件我從未想過會做的事。

　　我鬆開了天花板的螺絲釘，讓它落下，鋼鐵製的天花板將所有蝗蟲壓扁，伊德也抱著玫袀跟著爬上梯子。

　　「什麼？彩褐……為什麼？」

　　艾布納師父質問著我，語氣中充滿錯愕與困惑。沒有禍獸的幫助下，他如同瞎子難以行動，而我們趁機從梯子爬出門外，我連忙以大地鳴動扯斷了合金製的梯子，然後將大門封起來，而伊德像是看到了什麼，抽出了我腰間那把手槍，對著某物開了幾槍。

　　我轉過身來後，才發現是他把剛才留守在外的蝙蝠型禍獸的頭給轟了，不然牠早就朝我們撲過來了。暫時脫險後，不論是我和他都喘息著，我們彼此對視，卻沒有先關心彼此。

　　「她是妳的朋友吧？別擔心，她還活著。妳還記得人家的巫術不能控制活人體內的水嗎？剛才我試過，她身上血一動也不動的。」伊德說。

　　玫袀還活著？吸血鬼的身體比我們想的還更加強韌也說不定，只不過還不到高興的時候。

　　「不管怎樣她現在這樣都需要急救吧？」我說：「我們必須躲到一個安全的地方去處理她的傷口，因為現在連共和國的人在追我們。」

　　伊德點了點頭。

　　不可思議的是，在這種狀況下，我們相當冷靜。

　　※

　　昏暗的室內，一男一女，他們是一對父女，父女倆坐在桌邊。

　　「寶貝，妳說的都是真的嗎？妳承認妳雇傭那些混混做了那些？」

　　這裡是共和國在彈坑市南區的指揮中心「月球營」的審問室，中年男子穿著黑色的共和國軍服，他的臂章上繡著三個杯子，他正是下令監視與追捕墨彩褐的軍官，黃尚榮上校。平時他因為工作繁忙，很少與自己的女兒見面，只是這一次是她的女兒親自來投案，他們才有見面的機會。

　　黃筱裳的左眼經過包紮，敷上了一整條繃帶，據醫師所說已經沒有復明的機會了，她右腕上銬著手銬，手銬的另一端靠著自己所坐著的鐵椅子，她的眼睛看著桌子，微微點了頭。

　　本來她的母親輻射病而死就已經夠他難過了，黃上校唯一的親人只剩下女兒，所以他並不想相信女兒的話，在父母眼中，孩子永遠是最乖巧的。如今女兒對他坦白她在學校對某個女孩所做的事情，連這一次徹底越界的行為她都說得相當明白。

　　「……告訴我這些需要很大的勇氣，辛苦妳了。」

　　沒有很大的勇氣是無法承認自己幹得壞事的，他的女兒看上去也不像是說謊，女兒這麼說的話，他就只能相信。相信青天帝國的魔爪再次伸向她，也相信彈坑市的邊界守衛仍有疏漏，他現在除了悲傷之外，滿腔的憤怒使他咬牙。

　　「沒有關係的，寶貝。我會替妳報仇，那群種族主義者必須要地球上消失！就照妳所說的，那個女孩是為了保護自己才不得不殺的，我也會取消對那個女孩的追捕命令。」

　　「那、那她的家人呢？」筱裳問。

　　「……我們不可能放過艾布納‧布萊克。他殺了我們四十幾名弟兄，我若是不追究可不只是我丟官職而已，共和國的威信也會被質疑的。」

　　他希望掌上明珠明白：艾布納‧布萊克殺了太多的人，就算怎麼開恩也不可能放過他。再者，依照筱裳和那名目擊到現場的中士的證言，墨彩褐的確是不得不反擊的，然而艾布納就不是這麼回事了，從現場士兵的對講機傳來的訊息聽來，不管他是什麼東西，又或著擁有什麼樣的武力，他都完全沒有把那些士兵們視為人類。所以他非常的危險，就算他只有一個人，也像個草菅人命又手握核導彈按鈕的人。

　　今晚，艾布納‧巴克‧克拉克‧布萊克，成為了共和國公認的新敵人。

　　※

　　我們沒辦法確認現在的時間，只能猜想大概是凌晨一、二點。

　　伊德和我找到了一座空地的舊廢墟，帶著玫袀藏身其中，玫袀手腳都斷了，連大腸也少掉了一大截，受了這麼重的傷，她雖然昏迷卻依舊有呼吸，斷裂的接口處似乎長了幾公分，連咽喉的傷口都已經好了，吸血鬼真是不可思議。

　　這棟舊建築裡並沒有任何居民，並非因為轟炸而是因為老舊而破洞漏風，我以大地鳴動堵起了幾個洞，屋內仍然漏風進來。看上去可能有超過百年的歷史，老實說我住慣了防空洞式建築對這種舊式房屋還真有些不習慣，但我們也沒別的選擇。我們在這房屋內找到了金屬製的水桶，所幸不久前天上下起了雨，我們不缺水源，只是在屋內找不到適合的淨水裝置，我們必須在知道可能輻射中毒或是拉肚子的情況下喝下這些不乾淨的水。

　　我從屋外接了桶水回來，將它放在地上，這些水煮沸的話會乾淨很多。姑且算是搞定了水源，可是還有食物問題沒解決，從下午到現在我和伊德都沒吃過東西，這裡也不是什麼野外，沒有動物或是水果。

　　非常的意外的是，巫術這種世界真理在這種時候基本派不上用場。

　　「回來了嗎？」

　　伊德大概是從屋內搜刮來一個透明塑膠袋和吸管，在塑膠袋上頭戳了個洞，把吸管插在袋子上緣，套在我帶來的鐵桶上：「簡易蒸餾裝置。」他說。

　　「我是知道這種做法啦，可是我們沒有火源。」我說，順便拉了拉下濕透的校服，擰了擰自己的頭髮：「如果有火的話，我也能烘乾這件衣服了。」

　　看了我一眼，他不知為什麼別過了視線，另一隻手又提著一口牙缸對著吸管：「不、不需要火啦。」他伸手往桶內的水一個虛抓，塑膠袋便開始鼓脹充氣，在塑膠袋一滴滴水順著吸管流入牙缸：「還記得人家的巫術的特性嗎？人家可以將液態水轉換成固態或氣態。不是將其加熱或降溫到沸點或冰點使其變成氣態或液態，而是在命令水變成水蒸氣或冰後，物質的溫度被替換成沸點或冰點。」

　　巫術就是這種無視因果和物理法則的東西，任何科學上現象都不見得與巫術相符，或許吸血鬼也是這樣，玫袀那樣嬌小的身板在物理上是不可能擁有那種程度的肌力的。但是──

　　「喂！師父說過不能把巫術用在這種地方！」我提醒他說。

　　「咳、咳、別再把妳父親的話當成真理了，彩褐君。」

　　躺在角落的玫袀醒來了，她用著一手一腳緩緩的爬了過來。我跑了過去，將她扶了起來：「玫袀，別勉強了。」我說，她搖了搖頭說：「我叫作織凰。」她又一次對我說了自己的真名。

　　「對不起……我沒能改口過來，還有對不起……師父他對妳這樣。」

　　「不是彩褐妳的錯，我也大意了。妳的父親下手真狠，兩百多年來我還是第一次受這麼重的傷。」

　　她看著我的身後的那人，我也隨她轉過頭去看向伊德。

　　「妳、妳好，人──我叫做張伊德。」伊德怯生生的向她打了聲招呼，他也是第一次見到玫……織凰，還有吸血鬼吧，受了這麼重得傷還能活下來的人我們都是第一見到。玫袀瞇著眼睛，鼻子吸了兩下，露出不懷好意的微笑打量著伊德，是我的錯覺嗎？我總覺得她嘴角好像流出了口水。

　　「你沒有彩褐說得這麼難看嘛。」玫袀說。

　　「啊？……等等！這是在做什麼？喂！」

　　玫袀半爬半走的攀上了伊德的身體，伊德對這不知所措，而我也搞不懂為什麼玫袀會忽然做這種事情。不會吧？難不成玫袀先前對我說獵艷計劃的是真的嗎？這不對啊！這一切都錯了！就算是這樣她怎麼會選上伊德這樣的嚙齒動物啊！

　　「嘻嘻，聞起來多麼美味的處男啊，那、我開動囉！」

　　玫袀滿臉笑容的舔了舔嘴唇，難不成她真打算在這裡做起來嗎？不妙啊不妙啊不妙啊！必須快點阻止才行！

　　「喂！玫袀妳也考慮一下旁邊有第三個人在好嗎？」我忍不住喊出聲來：「還有伊德你初次見面的女生就算是她自己投懷送抱你也可以上嗎？我看錯你了！這個變態！色鬼！淫魔！」我指著伊德的鼻子大罵，伊德則錯愕的看著我，拼命搖著頭。　

　　「啊──姆。」

　　這麼叫著，玫袀咬上了他的頸部，一臉愉悅的發出吸吮聲，另一方面伊德露出痛苦的神情。

　　「痛、痛！放、放手！」

　　原、原來可口是指這種意思嗎？

　　那麼伊德不就危險了嗎？「喂！玫袀！放開伊德！」我這麼說著走近了一臉滿足的她，伸手一拉，她失了一腿一臂，沒什麼掙扎就被我拉離至地。她舔了舔嘴唇上的血，瞇著眼笑說：「嘻！想歪的彩褐君真是好色吶。」

　　「像妳那種台詞身誰都會誤會的好嗎？」我將她平放在地上，站起身來檢視伊德頸部的傷口：「給我看看。」我說。

　　「彩褐，太過分了。人家才不是淫魔呢。」他這麼嘟嚷著。

　　伊德的脖子上就多兩個小血洞，被咬的地方已經乾涸，沒有流血，看來沒什麼大礙。

　　「玫袀，妳別這樣忽然襲擊伊德好嗎？還有，伊德為什麼你沒想歪啊？是哪來的純潔寶貝啊？」

　　「才不是什麼純潔啦……人家也是健全的男性，但是，以常識來考慮的話，有誰會見面就想對人家那樣啊？」他苦笑著撇過頭，似乎不敢直視我：「人家也知道自己的模樣不吸引人。」

　　「別擔心了，以你的個性在下等……普通人看來還不錯，應該不會娶不到老婆啦。」我拍拍他的肩說。

　　沒錯。

　　伊德的個性在下──普通人眼中看上去很好，雖然因為長相的因素第一印象並不會多好，但總不可能所有人都像是我一樣容易被長相蒙蔽，而且伊德又不討厭普通人，在他的生活圈裡說不定他還是個很受歡迎的搶手男生呢。所以，我很明白，像是伊德這樣男生，遲早會有女朋友的。

　　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想到這個，我就有點寂──

　　哼，才不會寂寞什麼的呢，他的人生又不甘我的事情，我在意這個幹嘛？

　　「還有妳！玫袀！和伊德道歉！我不知道妳是怎麼看他的，但是對妳來說我們不只是食物吧！」

　　「對不起。」她不好意思的說：「我有點太餓，剛才失控了，真是抱歉。」她勉強爬起身來，對伊德微微鞠躬。但又馬上瞇眼看著我：「倒是彩褐妳都沒注意到嗎？」她指了指我的軀幹。

　　我低頭一看，剛才去屋外接水時都被雨淋濕了。白色的校服也因此變透明，胸罩也被看到，現在我明白伊德他為什麼剛才會一直別過視線了。搞什麼啊？內衣而已又不是裸體，沒必要這麼害羞吧？

　　「我還以為伊德並不在意這。」我聳肩說：「我們都認識多久了。」

　　原本我不是很在意被雨淋得一身濕，但伊德既然都這麼在意了，而這樣下去也可能讓我得感冒。除了水源以外最好還是確保火源吧，還好這棟舊房裡應該有不少已經發霉的書。

　　「人家怎麼說都是男生啊。」他紅著臉說。

　　※

　　我們將幾本舊書集中在漏風的客廳內，伊德以「伏爾甘冶鐵火」──一種能輕易熔化任何金屬的火焰巫術將它們點火燃燒，用破舊的衣架子把我的制服攤在上面烘烤，之後或許會附上碳味，但也比渾身濕的感冒來得好，伊德將身上的那件白袍脫下來給我，自己則在火堆邊打著赤膊。玫袀則倚著一旁的茶几，勉強坐在火堆旁，是我的錯覺嗎，感覺她的腿似乎比剛才長了一點？

　　「伊德。」我盯著他說：「你還真是穿衣顯瘦的類型啊。」

　　「嗚嗯。」他微微低頭回應。

　　他到底是什麼時候練得這渾身肌肉的？雖然看上去不是相當壯碩，脖子以下卻都纖細且結實，上半身能清楚看得到骨骼輪廓的部位只剩下鎖骨，令人不自覺的把目光放在上面。

　　我想這是我第一次注意到伊德不是我所記得的那樣子了，看起來就像是青澀的果實成熟了一樣，哼，當然這是單指肉體上……他的行為還是一樣愚蠢，雖然肌肉看起來還真的不賴吶，就像新鮮麵包總是讓人想去戳個兩下，去感受那股鬆軟的觸感。

　　「玫……織凰，好多了嗎？」我問她。

　　「有一點血之後好多了，倒是你們倆現在怎麼辦？」

　　玫袀對我們拋出問題。的確，現在的狀況很糟糕，我不可能向想要我命共和國的投案，他們一看到巫術就抓狂的嘴臉我都看在眼裡。師父也不會輕易原諒我們的，如果我們回去的話伊德恐怕免不了一死。現下我們無依無靠，卻也總不可能今後每天都這樣躲在廢墟裡。

　　「彩褐，和我說我的丈夫在哪裡吧？或許他願意讓你們暫時躲一陣子。」

　　「彩褐妳的朋友已婚啊？她的丈夫是……」伊德問，看來他被玫袀外表所迷惑了，聽到她已經結婚了愣了一會兒。

　　「腥紅幻影。」我兩手一攤回答。

　　「就是那個腥紅幻影？」

　　「就是他。」

　　「就是那個一點巫術都沒用上就把我們打得毫無還手之力的腥紅幻影？」

　　「就是他。」

　　「就是那個活了兩百多年的傳說中的私刑者？」

　　「對，她因為知道她丈夫有和我們接觸過，所以才裝成年輕的轉學生找上我，誰曉得實際上她已經是兩百多歲的老太婆了！」

　　「彩褐！」玫袀在一旁鼓著臉頰抗議著：「兩百多歲以血族來說是很年輕的年齡好嗎！」我不理會她的抗議。哼哼，活該，平時都是她捉弄我，難得我捉弄回去一次才公平。

　　「腥紅幻影人在舊台北車站的遺址那附近出現過，雖然我不知道他的確切位置，但他應該就住在那附近沒錯。」伊德將話題拉回正事上說：「不過我不信任他。」

　　玫袀微張了嘴問：「為什麼？」

　　「他想殺彩褐，想要把她像殺畜生一樣宰來吃，如果人家沒有趕到的話彩褐可能已經死了。」

　　「嗯，我也知道這件事情，你們先前起了一些……衝突。不過如果由我去和他說的話，他不會不顧我的想法動手的。」玫袀說得很肯定：「相信我，峰是他是值得信賴的人。」在她看來腥紅幻影是值得信任，似乎還加上了個愛稱，或許那和他的本名有關：「我不覺得現在還有更好的辦法，我們沒有別人可以依靠了。」她又說。

　　我沉默不語，伊德也是，因為的確沒有更好的選擇了，但去依賴一個曾經想殺我的恐怖掠食者，光是想到就令人渾身不對勁。

　　「好吧。」我說，伊德也看了我一眼，點了點頭。

　　「既然彩褐沒有意見的話，人家也沒有。」

　　「今天我們就先休息吧，時候也不早了。」玫袀如此建議著，她看了看自己腿上已經癒合的切面。吃痛的扭動了自己的身體，橫著倒頭就睡了。

　　「由人家來守夜吧，外面這麼多人在追我們，如果有人發現的話……」

　　「不行！」我對伊德說：「擊退了這麼多士兵又和師父戰鬥又被吸血，你的身體需要休息，守夜由我來就好。」

　　「彩褐妳在說些什麼啊？妳才更需要休息！頭上挨了那麼一下又和那麼多士兵交戰，一定累到不行了，妳不只需要休息而已還需要靜養，守夜交給人家來啦！」他指著我的頭說。

　　「什、什麼啊？難得我在替你著想耶！你就不能乾脆一點接受人家的好意嗎？」

　　「人家或許很累，但是彩褐妳已經受傷了就要休息啊！」

　　「哼，只不過是頭被敲一下而已，那種事情──喂！你──」伊德爬了過來用壓下我的肩膀，把我按在地上說：「妳受傷了，好好休息！」這話的口吻變得有些嚴厲。

　　「太粗暴了！」

　　「沒辦法！彩褐妳受傷了！不能這樣好強下去了！好好休息，交給人家！」

　　「好啦。」某人的聲音打斷了我們的話：「你們倆就不要在那裡卿卿我我了！」玫袀戲謔的說，她爬起身來：「夜行生物也比較適合做這件事情，你們兩個先休息吧。」

　　喂！玫袀妳在說什麼？卿卿我我？和這種嚙齒動物？

　　伸手將伊德推開，那個傻瓜聽到玫袀的胡說八道臉不知道是在紅些什麼，我扶起身子：「玫袀妳受傷才最嚴重，最需要休息的人就是妳吧。」

　　「但是我恢復的也快。」她說：「我的身體不是人類可以相比的，夜晚我會特別有活力，而且我的雙眼在黑暗中也看得遠比你們清楚。」

　　「可是──」

　　「別可是啦，就像是他所說，妳的傷還沒有好，絕對比我們需要休息，明天我們就前往峰他們那裡，然後我就可以好好睡一覺了。」她豎起拇指，露出微笑說。

　　看到她這麼堅持，我搔了搔頭，躺到地上去，伊德似乎也做了同樣的事情。

　　地板這麼硬，看來今天會很難睡啊。

　　不知過了多久，在正要入睡前，玫袀忽然叫了我一聲：

　　「彩褐，還沒睡著嗎？」

　　「怎麼了嗎？」我說。

　　「剛才為什麼沒有否認我說妳和他卿卿我我呢？」

　　「什麼？剛才我沒有否認嗎？」

　　「沒有喔。」

　　「嗯？有這回事嗎？那大概是我忘了吧。」

　　「不是顧及他的想法才沒說嗎？」

　　「哈？為什麼我必須顧及那種嚙齒動物的想法啊？」

　　「……那就當我沒說吧。晚安，彩褐。」

　　到底是想胡說八道些什麼啊？玫袀。

　　※

　　艾布納‧布萊克茫然了。

　　他完全沒有預料到自己的女兒會背叛自己，也不懂為何她會如此悲傷難過，難不成她被自己的弟子給帶壞了嗎？已經和他一樣與下等人有相同的思維了嗎？

　　在遙遠的過去，艾布納尚未成為巫師，甚至不叫作艾布納、他所屬的元素兄弟會也尚未成立之前，他曾是某場暴動倖存者，一名叫作蘇洛的旅行巫師將他救出，在那場災難中，他的親人慘遭輪暴與殺害，他一開始感到很憤怒，但也只是一開始而已。

　　為報答感激之情、以及滿足自身的好奇心，他跟著那名巫師旅行了好一段時間，看到世界各地，從而發現了一件可悲的事實……暴力是世界各處都在發生的，虐待、謀殺、強姦、歧視，這些事情始終在反覆發生，只是人們從未真正正視他們而已。

　　一旦正視了這件事情，就完全可以很淡然的去看待它，因為那只是人類的常態行為，也因此，即使是最珍愛的女兒遭遇到那種事情對他來說也只是小事一件，所以當彩褐有這麼大的反應時，他無法理解她為何如此。

　　「不對。」他自言自語說，以大地鳴動推開了鋼板，解除了身上的禍獸魔鎧，雙腳又踏上了地面。

　　他想：這不是誰對誰錯的問題，應該考慮的是怎麼挽回。

　　「如果那樣的話……彩褐她一定能夠理解的。」他握緊拳頭，開始制定他的計畫。

　　首先，作好準備，先到月球營大鬧一場吧。

　　※

　　我們度過了個平靜的夜晚，第二天早上，在我醒來之前伊德似乎就已經開始用這棟建築裡的廚房試著料理著什麼，那香噴噴的烤肉味把我叫醒了。我爬起身來，用模糊不清的視線看著正躺著睡覺的玫袀，隔了幾個小時，她就已經長出尚不完整、肌肉外露的手掌和腳掌，吸血鬼果然是奇妙的生物。

　　我放輕腳步，不想吵醒玫袀，循著香味走進廚房，伊德將肉塊用舊筷子串成一串串、放在一片烤盤上，並將昨晚沒燒完的書本塞在烤盤下點燃，正用著克難的方式料理著那些肉片。

　　「這些是妳的朋友她抓到的，她說我們很久沒吃東西了，應該補充點營養。」

　　「玫袀嗎？虧她那個樣子還能抓到動物呢？」

　　我拿起其中一條肉串，雖然看不出那是什麼肉，應該也沒有加該有的調味料，但是香噴噴的看上去不錯，我從上面咬下了一塊肉……脂肪的美味都竄上我的舌頭，但隨即而來的就是噁心的腥味，讓我皺起眉。

　　「啊！彩褐，人家正要說那個是──」

　　「怎麼了？」我問。

　　「是老鼠，水溝裡那種家鼠。」

　　他這麼對我說的同時，我正把那塊肉吞進食道，然後，我愣住了。

　　「那個、彩褐，我們也沒太多選擇了啊。」伊德摳了摳臉頰，不好意思的說，他看著我又說：「我原本是想先告訴妳，讓妳有心理準備的。」

　　我低下頭來，接著，破舊的房內傳出慘叫。

　　※

　　「真是的，彩褐也太嬌生慣養了吧！我聽到慘叫聲還以為發生了什麼呢！」玫袀用著烤肉串指著我說教著：「妳知道塞拉耶彿圍城戰裡人們為了活下去不只老鼠和貓都吃了，到最後沒有動物只能同類相食了！比起他們我們幸運多了啊！」

　　三人盤坐在昨晚已經熄滅的火堆邊，伊德苦笑著看著我們。

　　「我的歷史沒有妳好啦！不知道妳在說些什麼，而且現在也不是圍城戰好嗎？為什麼我們得吃這些東西啊？」我反駁說，提起一盤炸蟑螂，然後又把它放回了地面上，盯著左手上那串老鼠肉。

　　「伊德他好歹也已經把皮和內臟去掉了，肉也盡量清洗乾淨了。」玫袀說：「現實情況是，你們真的也沒什麼選擇了，而且你們比起我更需要這些養份，對我來說人血以外的東西只是沒營養的零嘴。」她把肉串往我這裡遞來說：「吃吧，為了活下去。」

　　好吧，我們的確沒有什麼選擇。

　　為了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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