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班諾,我也很亂!」波比壓低聲線道,心中明明沒有清晰的想法,一開口卻說個不停,「一樁又一樁亂七八糟,如今還說那所謂的叛徒逃到人間,但又要往始紀闖?你不覺得太多巧合嗎?對!還有老闆娘!偏偏在蕘見她一面才落網?我覺得蕘要停止了,她不能再進去始紀──」
波比瞥見瞎子停下,話便再也說不下去了。那雙白化的眼睛應當甚麼也看不見,投過來的視線卻明確而銳利,一下紮在她身上。
她心頭一緊,放慢了腳步。
「這樣啊⋯⋯我想我明白了⋯⋯」班諾提手揚起被灌木勾住的披風,沒發現瞎子的「目光」。
「我以為你早有覺悟?」他說。
「甚麼意思?」波比索性停下,轉身背對瞎子,面向班諾。
「你說過你們本來要越過海峽,離開這片大陸。這很明智,反正洛奇亞高族民全滅,與敵方也實力懸殊──不要誤會,我不是反諷──」班諾說,噓聲示意她吸口氣冷靜。「如果是我,我也會這樣決定,真的!你也一定曾想過:只要蕘的弟弟沒有偷走,你們就可以安穩度過餘生,蕘也不用冒險,更不會有滅世的打算。」
「我⋯⋯不⋯⋯」波比臉色很難看。
「相信我,我很清楚這多重要。」班諾真誠地說,語調中無半點不屑,甚至略帶安撫意味。「但你也要清楚,無論你多害怕,自蕘決定插手開始,生死就不是她能擔心的東西了──何況她也死過一次了──接近吧,我想你也會同意。」
「那我想你也會同意──死了──甚麼也沒有了!怎會不值得擔心?」波比咬着牙用力地說。她覺得自己快瘋了,大家都不認為有問題,只有她一個心慌。「族神啊⋯⋯你們把生命看得太⋯⋯太偉大了⋯⋯」
班諾笑了,聳聳肩說:「對啊,死了一切化無,所以她要擔心的是其他東西。你可以離開,可以陪伴,但你無法左右她。」
其他東西?她弟弟?還是天道?波比呆在原地。真是匪而所思!有甚麼比死還重要?難道死了,那些東西還重要嗎?
「你感到甚麼嗎?」一聲低語忽地自耳後響起。
「族神咀咒的!」
波比驚呼,扭身看去就是一雙白色眼珠直勾勾地盯住她。她嚇得雙腳軟掉,手舞亂揮中班諾的胳膊就抓住不放,這才沒有失足跌落灌木下的小山坡。
「我知道你能飄,但可不可以發出聲音!」銀杏太高了,加上地面已披濛濛初雪,肉眼無法分辨離地多少。她一臉害怕地抗議,一手扶正滑前的弩弓,回頭就對班諾就吼道:「你這白癡幹嗎不提我?」
「我以為你聽見了。」班諾說,憋住笑扶她起來。「你又不是做了啥虧心事,用得着怕成這樣嗎?我還以為你的骨頭被冥神拿走了!」
「看來有秘密我不能知曉?那下次你可考慮一下找個不透風的地方,比如屋子?」瞎子語調平淡,聽在波比耳內卻像挖苦。
「你根本有心偷聽,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可以選擇嗎?」
瞎子說完,他的白眼珠沒有沿鷹鼻往波比方向移動,反而空洞地朝左邊坡下山林望去。在薄雪點綴下,銀杏粗糙灰黑的樹冠顯得朦朦朧朧,重重樹冠彷彿把死寂的寧謐平原推得更遠。他遲遲不答,寒意忽然爬上後頸,波比問:「你、你看甚麼?」
瞎子也不答,好一會才重複:「你感應到甚麼?」
蕘在遠處早已聽見動靜。這時,她也慢慢靠近。
「我⋯⋯不⋯⋯我只是很不安,不重要!」波比含糊其辭,想到瞎子一直主張到始紀,而蕘總是認同他,波比就更不想說下去了。
「怎麼了?」蕘問,長長的斗篷拂過凍死的枯草,發出瑟瑟聲響。她停在波比和瞎子前,環視三人,最後目光停留在波比的瞼上。
「沒⋯⋯」
瞎子回頭,「波比認為你不能再進始紀。」
波比正想否認,瞥見蕘一邊眉毛抬了抬,顯然在等她解釋,她馬上住口。
「你昨晚夢見甚麼了?」蕘一與波比對上眼就問。
「夢?」波比愣住,她以為蕘會大笑讓她快點休息,或者以為她又喝醉了胡言亂語,但想也沒想過蕘會問起她的夢。「沒──我意思是那些夢不重要,我只是覺得這幾天發生的事太奇怪了!」
「重不重要我們再論,你先說說看。」蕘抱胸,濃眉一挑,一副願聞其詳的樣子。
蕘的態度讓班諾也開始有點好奇,他興奮地問:「怎麼?你的夢能預知未來?」
「甚麼鬼未來?與夢無關!只是⋯⋯」波比的目光不住地在他們之間徘徊,支支吾吾了許久。討論忽然往很奇怪的方向走,班諾看她像看靈巫再世,瞎子死氣沉沉的視線也讓她很不舒服──族神怎麼不咀咒他?這個中途插來的外人!波比煩躁地吸幾口氣。
「蕘蕘,長久以來我從沒有說過一句⋯⋯」波比知道無論如何瞎子還是能聽見,仍然上前用胖胖的身體隔開他。11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sKbWDEPfXG
她伸手捉住蕘的手,低頭靠近蕘的下巴,近乎哀求地輕聲道:「我們別理了好嗎?甚麼始紀,亞拉伯罕要管便由他管,族神之谷都被燒光了⋯⋯至於你弟⋯⋯他要留在那裏便由他吧?嗯?」
聞言,蕘不置可否,只是平靜地重複:「波比,告訴我你的夢。」
「我只懂拿醫刀不會通靈!族神不會報夢給我!」
「不,聽着,波比。」蕘放輕聲線,「你是巫,還是藥巫,你要更相信自己的直覺。」
相信直覺──波比抬頭,剛好與蕘四目相投。爺爺最後也說過一模一樣的話。
在蕘的鳳眼內,圓臉上的雙眉緊鎖。一眨眼,只映出漆黑深處。
「我⋯⋯我夢見了你出生⋯⋯夢見了聖巫戰歿那天,夢見你兩次重傷⋯⋯」看着看着,波比不自覺開始交代,卻也讓她感到很無力,甚至讓她有點生氣。「蕘蕘,亞拉伯罕想你死!」
「你、你是吃了艾靈花的豬嗎?」不知哪來的勇氣,波比提手半打半推了蕘數下,更是破口就罵起來,「我很了解你,爺爺也很了解你,那該被族神咀咒的亞拉伯禿頭都很了解你!你就從沒想過他可以利用你那些無謂的責任心嗎?」
波比罵得起勁,蕘卻依然一臉雲淡風輕。如果可以,她真想摑這張假裝無動於衷的臉一把掌。
就在念頭閃過之時,右遠方猝然轟來一聲爆炸聲,聲響大得如雷劈向寧謐平原。
四周空氣瞬間凝固了,大家都呆掉──這爆炸聲熟悉得很,正是木頭被獵洞壓破時的聲響。
「不是我⋯⋯」波比怔怔望向平原方向的銀杏林,訕訕收起半舉的手。
「當然不是你。」班諾輕抬帽沿,耳廓微動,微詫地說:「是巫覡,銀杏一直隱去他的行蹤。」
「真⋯⋯真是那叛徒嗎?但⋯⋯」
「等等──」突然,草帽下被陰影半掩的臉半僵,班諾嘶啞聲中有藏不住的驚訝,「銀杏請我保護他們,因為有三個人類嬰兒。」
嬰兒?波比的心猛地急墜。
「蕘蕘,別去──」她還未說完,扭頭見蕘拔腿就跑。
銀袍飛揚,寒風颳起。
「你們在這裡等我,我去看看。」
蕘說完便順風流一躍而飛,瞬間撲上數米遠坡下的銀杏樹。薄雪才抖落在地,銀灰色的身影隨即飛躍,愈飛愈高,愈飛愈遠。
「蕘蕘!」波比氣急敗壞地喊,蕘卻頭也不回。幾下跳躍後,銀灰色完全消失於重重樹影中,瞎子亦早已不見蹤影。
「來吧,跟着我。你這次一定要跟上了,不要又扭扭捏捏⋯⋯」班諾沉聲說。
波比努嘴嘀咕幾聲,理所當然地答道:「我當然要跟上!蕘蕘那傻丫頭怎麼不動腦筋⋯⋯」
「不是為了蕘。」班諾打斷她,眺望蕘消失的方向,一向嬉皮笑臉的臉不知不覺間變得異常嚴肅。「銀杏說孩子受傷了。」
聞言,波比怔住半晌。焦躁如潮漲升,淹過她心中所有不安。
「該死的!」她生氣地喊,「去吧去吧!你們就是存心傷我心,族神怎麼不讓我先死!」
波比生氣地上前,抱緊班諾的胳膊,緊閉眼睛。11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xl9HyvpOEX
11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iFmdQHBckR
更新:17122024
ns 15.158.61.5da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