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的五年,我們三個人對慕華跟子琦用生命寫下的問題,做了不同的回答。
易千帆在五年內音訊全無,曾經有人看到他在警察墓園,為妻子跟女兒上香、清洗跟修補墓園裡沒人維護的墓碑。
亞克跟我問過墓園管理人,還在墓園露宿了幾個晚上,但連易千帆的影子都沒見到。
亞克在分局工作兩年後,申請轉任不參與刑案偵辦的行政職,在歐洲各國輪調,擔任市警局在當地的連絡人跟公關代表,兩年後回到市警局,在教育、法務之類的行政支援單位轉了半年,上級要他到調查部門,擔任指揮便衣探員的小組長。
「搞什麼嘛,」收到任命那天晚上,他拉著我到警局對面的咖啡廳,叫老闆拿出平常只有警校生結業才拿出來的廉價葡萄酒喝到爛醉,「我就是不想再看到刑案現場,才要調到行政部門的啊。」
「喂,你現在是調查組長,講這種話不合適吧。」我啜了口酒。
「少來,其實我們都一樣,不是嗎?」亞克搭上我的肩頭,一股濃重的酒氣撲上前來,「只是你用不同的方式面對而已。」
嗯,或許吧。
我『見習』一年之後僥倖保住性命,帶著一點也不想要的才能、擱了一年的警徽跟新職銜回到市警局任職,跟當時剛升任便衣偵察員的亞克搭檔工作了一年。
亞克在歐洲工作時,我也在國外工作。
市警局跟華盛頓有些名字沒人聽過的單位,看上我的『見習』經歷和專長,之後兩年半派我到非洲、中東、亞洲、南美一些看待人命不像文明社會那麼值錢的地方,幹一些可能會無名無姓,在不知名的地方喪命的工作。
像是帶著二十幾個汨汨冒血的槍傷,倒在大坂貧民區的某處牆腳,淋著冷到骨髓的秋雨時;
雙脚被砲彈破片跟機關槍彈打中,倒在非洲某個小國的機場跑道上,看著政府軍拿著AK-47,轟掉倒在一旁戰友的腦袋,耳邊還聽到那傢伙的笑聲時;
親眼看著自己教導,還不到十八歲的士兵一個個倒在機槍火網下,最後自己也被機槍射倒時。
我的第一個念頭是:原來所謂的死,就是這麼回事啊。
但死神似乎不想太快收走我。
祂可能只想讓我坐在祂的馬車上,陪祂欣賞世間各式各樣的死亡。
兩年半之後我回到紐約,升任負責偵辦刑案的便衣探員,幾個月後因為意外辭職,到一家叫『前鋒新聞』的報社擔任攝影記者。
菲利克斯.凱普在帳面上成功起訴馬里奧.莫頓,在檢察署站穩了脚跟,五年內成為署裡的王牌檢察官。
馬里奧沒從布雷那裡拿到安家費,法官也認為他性侵三歲女孩的行為不值得饒恕,堅持判處他死刑。
現在他的案件還在各級法院旅行,不斷提出上訴跟異議,好讓他可以多活幾個月。
艾德格.布雷並沒有珍惜『美國傳統的正直跟善良』給他的機會,案件判決後一個月,他持械搶劫夜歸婦女被巡邏警員逮捕,在監獄服刑幾個月後就假釋出獄,之後五年內他犯下從恐嚇、持械搶劫、性侵、竊盜、謀殺等等等等罪行,從一座監獄關到另一座監獄。
梅爾文跟皮特曼每次都大聲疾呼布雷是社會的底層、資本主義的犧牲者,要求司法體系再給他一次機會,證明『美國傳統的正直跟善良』。
而布雷也沒有辜負他們的期待,每次出獄沒多久,就犯下更嚴重的罪行。
譚十飛也從當年法拉盛的小商場擴張到汽車經銷、土木建築、室內裝修等領域,甚至承包起市政府的公共建築工程與設備採購。
亞克跟我執勤、看報紙跟中午看電視新聞時,經常看到他帶著自己掏腰包從香港、越南、泰國等地找來的舞小姐,坐著自己公司從英國原廠進口的賓利轎車,從法拉盛到曼哈頓的華埠用餐,或是出席市政府新工程完工的剪綵典禮,順便炫耀自己的財富跟在僑界的地位。
就像俗話說的:殺人放火金腰帶,修橋舖路無屍骸。
易千帆、齊亞克跟我五年前進入警校時,原本以為世道不應該是這樣的,人生不應該是這樣的。
但當年兩個人的死,不但把我們的想法敲到像粉塵一樣隨風飄散,也讓我們三人隨風飄散,走上不同的人生。
當時我們大概沒想到,五年後我們再回到同一個城市,見到易千帆,也是從兩個人的死開始。8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YXQGt9UF4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