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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梭在濃霧之中並沒有讓托倫覺得穿著斗篷是件多餘的行為。事實上,在濃霧之中托倫反而想把斗篷摟得更緊一些。
冰涼的霧氣在入夜之後變得更加陰寒,撫弄著托倫露出的眼角和手指,偶爾通過斗篷的縫隙竄入,像是掠過胸口的匕首尖頭。
即便霧氣如此之濃,對托倫來說卻與平時無異。盜賊城的每一處角落都是他從小戲耍的後院──也許該用逃跑,而不用戲耍會顯得比較貼近事實一點,但他確實很了解盜賊城的一切,因為不論再怎麼討厭,這都是他的家。
他小時候來過這裡……
托倫便認出了這是屬於西城區的道路,他肯定來過這裡的,只不過他記不起來是什麼時候了。
這裡是盜賊城的西城區,或者該說是庫爾克區要更準確些。正如路索利德家族一手打造了現今的上城區,從前庫爾克家族也是靠近內陸的西城區之所以興盛的原因;但路索利德最終擊敗了庫爾克家族,盜賊城也是從那時候開始步上了無法回頭的道路,而諷刺的是,那位想將一切導回正途的人,卻沒意識到自己只是在重蹈覆轍。
「我記得這裡什麼也沒有。」
「是嗎?」歐克利說:「那或許這就是他藏身於此的原因吧?」
托倫不怎麼贊同地哼了一聲。如果是他的話,就不會選擇這種偏僻的地方,而是下城區的人群之中,那裡更難被監視,也更好逃脫。但托倫沒必要將所有想法都說出來,所以只是緊跟著走在前頭的羅德,走向廢墟的其中一隅。
「停。」羅德的聲音從霧中傳來,就在不遠處。托倫與歐克利依聲停下。托倫將手伸進斗篷中,歐克利則是拔出了戰槌,托倫能隱約從霧中看見羅德的身影;他似乎舉起了手向某處擺弄了一會,向是在用手勢與霧交談,灰白的霧間隨即傳來了一陣騷動,聽上去就像是有一整個商團的人藏身於霧中。
「我沒想到有這麼多人。」托倫說。
「一直都是這麼多人的。」歐克利說。
「一直?」
「是啊。」
歐克利收起戰槌,走上前去,寬闊的背影在霧中逐漸散去。然而隨著霧影漸濃,逐漸被濃霧所環伺的托倫卻反而停滯不前──事實上令托倫遲疑的東西並不是霧,而是歐克利與羅德奇怪地消散的腳步聲。
如果他們正在往前走,那麼腳步聲應該會逐漸變淡才對,但歐克利與羅德的腳步聲卻是在往前了一段距離後,就突兀地消失了,簡直就像是被霧給吞噬了,但仔細去聽,卻又能聽見極為細小的踏踏聲。
確認的最好方法就是跟上去看一看,但托倫依舊猶豫了一會,才發現自己別無選擇。
濃霧退散,一些黑影的輪廓顯現,那是描繪著從前盜賊城之主光輝過往的遺跡。殘垣斷柱。若不是有這一片腥臭的白霧,托倫或許可以從遺跡的格局猜測出這是從前屬於庫爾克家族的那一部分,但他現在只看得見腳下一片片破碎的磚石,幾根早已風化的梁柱孤獨地佇立著,它們之間有一道往下通去的階梯。
階梯?托倫皺眉,儘管城西的庫爾克區並不在他時常活動的範圍,但托倫的直覺篤定地告訴了他,自己從沒見過這樣的東西。
地窖?或許吧,但如果真有這種地方,大概也被人佔據了,現在大概是黑市或者貧民窟。
仔細想想,如果盜賊城真有一座連托倫自己都不熟悉的地下城,那麼作為殺死盜賊城之主的兇手遲遲沒有落網的原因,或許也算得上是是情有可原了。
迴旋向下的階梯讓托倫有些失了方向,依照固定間隔插置的火把則是在剝奪著時間感,讓人不由得一陣恍惚。隨著階梯深入,托倫再也難以判斷自己身在何處,一陣暈頭轉向之間,托倫依稀能聽見除了自己的腳步聲之外的聲響,那像是低語,又像是狂笑,其中的癲狂讓托倫不免一陣畏寒。
一扇門突兀地出現,微敞的縫隙間透著一絲火光,嵌以鐵條以鉚釘加固的大門還隱隱晃動著,轉軸發出了沉重的聲響,看得出來不久前有人經過。
「他就是不停,布克先生。」陌生的聲音從門縫間傳來,癲狂的喘息混雜著氣若游絲的笑聲,讓人頭皮發麻。
「那就再加把勁讓他閉嘴──不對,讓他開口。」
搬弄關節,直至斷裂,清脆的脫臼聲響起,緊接著是硬物狠砸在人體上紮實的拍響,然而這卻對那惱人的笑聲一點辦法也沒有,可是門後的那些人只是選擇了很簡單的方法──繼續嘗試。
托倫很訝異自己居然從心中生出了一絲好奇,而那股好奇在托倫意識到之前,便領著他趨前,推開了地窖的大門。
預想之中的擁擠與臭味並沒有湧現,相反的,這片廣闊的地下空間蔓延著一種陳舊乾燥的氣味,雖說不上舒爽,但卻意外地吸引著他。
迎接托倫的是一片向前延伸出去的空間,整齊擺放著幾排可供數人併坐的長桌椅。在兩側與那縱列的幾排桌椅之後,置放著巨大的書櫃,將剩餘空間給填滿,直到漆黑的盡頭,僅留下兩人並肩能擠過的小道,架上則是陳列著滿滿的書籍。
書籍!托倫難掩訝異地睜大了雙眼,但他的驚訝並非出自這裡的雄偉壯麗──也許或多或少有,但整個圖書館被保存之完好,才是讓托倫感到最訝異的。
要知道,書本就算在盜賊城不值錢,一般人也至少知道這些紙和木頭是可以用來生火取暖的,每年在盜賊城被東來的海風凍死的人可不在少數,地窖這種吹不到風的地方,更是遊民與幫派之間搶手的地點──這座圖書館到底是怎麼躲過下城區貪婪的饑民們而不被拆成碎片的?
兩個身材不下於歐克利的男人,正對綁在椅子上,發出可怕聲音的男人漫不在乎地揮舞著拳頭。從托倫這裡看不見他,歐克利和羅德是坐在一旁,神色凝重,但倒不是因為身旁正在發生的恐怖,布克先生則是在兩人之間來回踱步,低頭沉思著,直到聽見了托倫才抬起頭來。
「你終於來了,托倫。」布克先生回頭,用一如往常的口吻說:「怎麼?霧太濃了嗎?」
「不。」托倫停頓了一會,環視周遭,「我只是沒想到這裡居然會有能夠藏身的地方……」
「我們也很驚訝他居然能在路索利德的眼皮下躲得這麼久,但事實上,這傢伙沒想像的難找。」布克嚴肅地瞪了托倫一會,忽然微笑道:「我想這跟佛洛德那老狐狸欺上瞞下也有關係。看來黛露娜這小傢伙,要安穩地在寶座上待著,還有好一段時間要走。」
「呃啊──渾蛋!」
一聲慘叫傳來,緊接著是憤怒的嚎叫。托倫向正在審訊的兩個刑求人看去,其中一人慘叫著倒退,另一人則是將沾滿鮮血的拳頭提至肩上,賁張的肌肉憤怒地糾結成束,將巨大的拳頭揮舞出去,一拳就將綁著男人連帶著椅子一起掀翻。
硬物和皮膚同時重砸在地,一股的巨響在圖書館中炸開,把托倫的耳朵弄得嗡嗡作響,向是某顆巨大的鏈球不小心從誰手中脫出,托倫甚至隱約聽見了骨頭斷裂的聲音。即使是作為刑求人,這也太過了一點。托倫倒抽了一口氣,但布克只是挑起眉毛,面露不悅地向後一喊:「喂,別把他打死了。」
「這瘋子咬了我,歐克利先生。」其中一個刑求人憤憤地展示了他白了一塊的手腕。
「那就別打臉,蠢貨,萬一他說不了話怎麼辦?算了,你們兩個,去準備幾桶水和抹布。」
其中一位刑求人立刻會意了過來,點了點頭起身離去;被咬的那位刑求人在經過男人時,仍餘怒未消地踢了仰躺在地的男人一腳。男人從身上擠出了一聲混合著笑聲的哀號,布克的臉上閃過一絲厭惡,但他就只是背著雙手在一旁踱步,直到兩位刑求人消失在通往外頭的樓梯間。
「想用水淹死我嗎?哈哈!」男人用黏膩含糊的聲音狂笑著,脫臼的下顎有一半鬆垮地垂在一旁,淌出了口水和血液的混合物,讓聲音聽起來有一半都混合著低沉含糊的空氣,「這是我聽過最愚蠢的主意了,要淹死一個浪潮之子?哈哈!哈哈哈哈!」
「他就是里戈嗎?」托倫皺眉道。
「據我所知──是的。」歐克利說。
即使名為里戈的男人雙手雙腳都被捆縛著,布克依舊與他保持著一段距離──但那不是為了安全,單純就只是出於厭惡而已,托倫也有相同的感覺。
里戈的臉已經浮腫得看不清本來的輪廓,青紫的瘀傷取代了原本經由陽光曝曬呈深色的膚色,破裂的傷口塗佈著鮮紅的血與深色的血痂,碎裂的衣衫下更是慘不忍睹。
布克招手呼來了歐克利,要他把里戈扶起。歐克利收起戰錘上前,但里戈那不知是喘息還是笑聲的低吟,讓歐克利龐大的身軀顧忌了一會,才將手伸到了里戈身後,將那張已有散解跡象的木椅拉正。
「我就問你一件事情──」布克將長椅的一端拉近坐下,沉下了聲音,「到底是誰跟你合作殺掉了路索利德?我知道佛洛德.卡辛那老賊也參與了這件事,但沒有外人協助,是不可能辦到的。就憑他也想在萊特那小鬼眼下搞鬼?我還沒蠢到這種地步。」
滿頭是血的里戈仰頭一笑,那張扭曲的臉孔擠出了訕笑。
「哈哈哈,你也知道沒有外人是辦不到的,那結果不是早就明白了嗎?兄弟?就是我們一起把路索利德那傢伙給殺了!你都忘了嗎?」
話才落音,在布克的授意下,里戈的臉上又挨了一記紮實的鉤拳,但這次揮出拳頭的不是別人,而是歐克利不悶不吭的巨大鐵拳。
里戈的下巴甩了出去。有一瞬間,里戈幾乎停止了動作,四肢垂軟而下像是失去了意識,但在他的下巴快碰上胸口時,他忽然渾身一搐,吐出了一口混著碎牙的鮮血,緩慢抬頭。
「真火辣。」里戈轉頭直視著歐克利,稍微收斂起了玩性,扭曲地微笑。
歐克利倒退了幾步,臉上浮現厭惡。布克聳肩,向前一靠,腳踩著椅面的上緣好讓手肘能依著膝蓋。布克托起下巴,端詳著里戈說:「反正你橫豎都是死,不如選擇舒服一點的方式走完自己最後一段路。黛露娜她倒還是太溫柔了,不如她的父親,她只會公開審判你,再把你吊死,對你這種不怕死又不要面子的傢伙,這根本算不上什麼吧?」
「那你呢?你怕死嗎?布克?」里戈殘忍地一笑,浮腫的眼角揚起,「你或許也該想想──自己會先被體重扯斷脖子,還是先死於窒息之中?在一整座城市的唾罵中,蘇哈碼之子這顆驕傲的心能夠撐得住嗎?還是會像玻璃一樣輕碰即碎?布克!那樣的光景你想像過嗎?你害怕過嗎?哈哈!哈哈哈!」
兩位提水的刑求人這時走了回來。布克瞅了一眼,隨即用眼神示意兩名刑求人上前,轉頭吩咐羅德監看著刑求的過程,把歐克利招呼到了角落,低聲交談著。
「他一直都這樣嗎?」
托倫走向羅德,里戈癲狂的笑聲在他身後忽然止息。羅德雙目低垂,咕噥著些什麼,直到托倫第二次發問,才回過神來。
「據布克先生說──是的,不過我也沒比你了解多少。怎麼,沒見過瘋子嗎?」
托倫搖了搖頭,才開口說:「還沒見過這種的。」
不意外的,羅德哼了一聲,說:「害怕了就回去,小鬼。」
托倫皺起眉頭。
「你是不招惹人厭就活不下去的那型人,是嗎?」
「我才不在乎你怎麼想。」羅德說:「布克商團不需要膽小怕事的人壞事。」
「那你大可去跟布克先生抱怨,他就覺得我挺好的。」托倫冷笑一聲,低聲說:「你又有什麼好的了?在我看來,你除了假裝是個草藥鋪的老闆之外就沒有更多的利用價值了。我是怕死,但你又有什麼更多能耐?」
羅德沒有回應,只是撇過了頭去,低聲碎念道:「小鬼就是小鬼。」
托倫翻了個白眼,轉身離去,走向了正在刑求的兩位刑求人。要說走私人是保護秘密的職業,那麼刑求人這種職業就是負責發現祕密的一群職業,所以在托倫他們這些走私人之間,刑求人是一種令人聞風喪膽的傳說,就算托倫知道這些人現在和他同一個陣營,也還是不免感到了一陣寒意;不過對於正在被刑求的里戈來說,刑求人似乎只是一群既可笑又可悲的小丑罷了,他不止的嘲弄聲正明確地傳達了這一點。
先前被扶起的里戈再度被粗暴的放倒在地,口鼻掩上了毛巾緊壓著,另一個刑求人則是用酒杯將水從桶中杓起,讓盜賊城的濁水沿著杯緣落下,將毛巾淋濕。
無法呻吟的里戈劇烈掙扎著,隨著水的浸入而加劇了四肢掙扎的力道,幾乎像是要震碎關節般的顫抖。托倫忍不住別過頭去,無論他看過多少殘忍的事情,但是如此折磨一個人?這可不是什麼小孩子之間幼稚的膽識較量。
一股不安湧上,托倫難掩焦躁地踱步;不知道是不是這種焦慮讓他變得有些多疑,但托倫總感覺有種東西在輕探著他脖子間敏感的皮膚,像風卻又不是風,像水卻又沒有水濕潤的觸感──
「咳──哈,哈哈哈!嘔──喂!小鬼!嘿!」
托倫渾身一顫,回頭望向了那不該朝自己發出聲音的男人。正打算開始盤問的刑求人,立刻打消了盤問的念頭,其中一位刑求人便將浸溼的毛巾重新壓在了里戈的臉上,另一位則是先毆打了里戈的肚子,才繼續往上澆水
「看來你就是學不會屈服。」
「嗚──嗚噗──」
里戈依舊劇烈地掙扎著,即便這樣不間斷的折磨,似乎也耗不盡他的力氣。然而在里戈的臉被蒙住之前,托倫看見了他的眼神──正如他狂妄地嘲笑著世界那般,托倫感覺他也在嘲笑著自己,但他不曉得自己為什麼要在意一個瘋子臨死之際的掙扎,但那些東西就是揮之不去。
托倫注意到了里戈的衣服。儘管刑求的折磨讓它變得破爛不堪,但它原本應該要是一件白色的罩衫。托倫一下子沒認出來,但仔細一看,那似乎是囚人的衣物──
管他的。
托倫走上前去,鼓起力氣示意刑求人退開。兩名刑求人面露疑惑地望向了遠處的布克,布克在察覺到注視的目光後,頷首示意,兩名刑求人這才換上了認真的眼望向托倫。
「想到了什麼了?任何有幫助的?」其中一名刑求人問,手中的水仍不止地傾落。
托倫瞅了眼不斷抽搐掙扎的里戈,說:「剛才他好像想對我說些什麼──」
「可能只是挑釁而已。」另一名刑求人說:「如你所見,先生,這個囚人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但就算不是瘋子,這種挑釁也很常見,過一會就不會有這種問題了,現在是三階段中的『崩潰期』。」
「這傢伙是個囚人?」
「是啊,有名字又能夠自由行動的囚人,奇怪吧?真不曉得這麼顯眼的傢伙怎麼能在盜賊城蹓躂這麼久,剛開始我還以為只會碰見某個瘋狂的伊蘇利德人──沒想到只對了一半。」
托倫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望向不斷掙扎的里戈。
「他就是不肯屈服,是嗎?」
「他會的──不過我們也很頭痛,先生。」負責淋水的刑求人說:「雖然這不是我們第一次碰到頑強的傢伙,但這麼瘋狂的倒還是第一個,好像他隨時都處在『崩潰期』的瘋狂狀態,我甚至有一種想法──這傢伙搞不好還覺得這樣很好玩。」
好玩?托倫還沒能思考,刑求人便要托倫退開。托倫乖乖依從指示向後退去,在杯裡的水落盡的瞬間,另一人也同時掀開了毛巾。
一瞬間,里戈弓起了腰掙扎著彈起,往旁邊嘔出了一攤已經不知道是水還是血的混合物,像是從深水中潛出的魚夫那樣狼狽地喘息。
「乖乖交代,你就能解脫。」刑求人沒給里戈喘息的機會,一把揪起里戈的頭髮,將他的下巴提起,幾乎像是要啃噬他的臉頰一般湊近咆哮,「到底是誰和你們合作了?」
「哈──哈──你們不是早就知道答案了?只有布克商團才會對路索利德──嗚!」
刑求人朝著里戈的肚子毆了一拳,里戈緊繃的下顎開始顫抖。一名刑求人將綁在里戈肚子上的繩索勒得更緊了些,直到里戈發出一聲乾嘔。
「剛才你想說卻沒說的事情是什麼?」刑求人逼問道。
「呼──哈──什麼?嘻嘻,你說──對那小子說的話?哈哈哈──一群可悲的傢伙,連自己經歷了什麼都忘了──還想從外人身上──尋求──」
里戈氣虛地狂笑著,像是得了嘯喘病。兩名刑求人搖了搖頭,同樣的情形又輪迴了一遍,一人負責踢倒椅子,另一人負責壓住他的臉,緊接著澆下那杯濁水,讓劇烈的掙扎聲折磨著耳膜。托倫再也不忍看下去,只好提步離去,走向了布克和歐克利。
「我覺得這樣下去不會有結果的。」
托倫打斷了歐克利和布克的交談。布克轉過頭來,將歐克利擱在了一旁,斜斜一蹬說:「不然你還有什麼高見?我可是循著你找到這來了,你應該去幫忙撬開他的嘴巴才對。」
「那人就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托倫深吸了口氣,說:「我不是很想這樣說,但我們是不可能盤問出什麼事的,布克先生,我想你比我們還清楚,不如我們把他直接交給黛露娜.路索利德──」
「然後讓這個瘋言瘋語的傢伙詔告整個盜賊城,事實上布克商團就是幕後兇手嗎?不了,你的好主意我心領了,托倫,我可不想被這樣拙劣的手法給擊倒。」
「我沒說他一定要活著。」托倫望向布克,加重語氣,壓抑著呼吸,「假如他真的是那個囚人說的里戈,我們可以負責將他帶過去就好──」
「但流言依然不變,只要一天不找出背後的指使者,布克商團就不可能在盜賊城立足。想想,假如路索利德想要栽贓給我們,他們就絕對做好了萬全的準備,他們甚至可以放出下一個像是里戈這樣的人,對刺殺的過程指證歷歷,然後聲稱自己是布克商團的同路人。」
托倫不死心地追問道:「但這豈不是──」
「對我們有信心點,這只是時間問題,小子。」布克拍了拍托倫的肩膀,打斷了托倫,「摧毀人的意志本來就需要時間。我本來就不奢望能馬上解決這件事情,或是從這傢伙身上得到什麼決定性的證據,也不相信黛露娜那傢伙不會趁機搞什麼小動作。但就算一個開始也好,幫我們爭取更多時間,最後──誰知道呢?搞不好我們還能順便扳倒路索利德,最差也不過就是像你所說的,把他交給黛露娜邀功,至少能賣她一個人情,我們依舊能在盜賊城立足。」
「她會接受嗎?」托倫問。
「這可不是我要擔心的,小子。儘管我們在別人的地盤上,但在這場風暴中真正迫切需要盟友的人,並不是布克商團。黛露娜夠聰明的話就會把握住機會。」
布克說罷便回過頭去,繼續和歐克利低頭交談。托倫沒聽清他們說了些什麼,只是看見他們簡短地交談後,歐克利點了點頭,推開了圖書館的大門走上階梯離去,而布克則是逕直從托倫身邊走過,走向兩位正賣力審問的刑求人。
「問出了什麼些沒有?」
「他還是一樣頑強,布克先生。」摀著里戈的臉的刑求人說:「我建議把他帶到藥鋪的據點去,那裡好一些,我們也有更多的工具。」
「工具?」
「是的,先生,有足夠的工具能讓我們施加真正的刑求,而不只是──這樣。」刑求人瞥了一眼里戈,說:「老實說,他說的還真有點道理,對一個伊蘇利德人水刑?太可笑了,我們需要一些手術道具或者煉金藥劑,對付瘋子可不能用上常規的方法。」
「那一類的煉金道具跟工具?」
「最好是致幻劑或是毒素,量大多種,而且需要相應的解毒劑以及足夠的補給品保持犯人的生理機能;至於工具,一套完整的手術工具就很好了。」
「總之就是越多選擇越好,是吧?那就這麼辦吧。」布克應允。刑求人點頭開始和他的同伴交談。布克回頭望向了一旁的羅德,說:「準備好,我們要轉移了。喂,羅德!」
布克高喝一聲,令如同在冬眠般闔著眼皮的羅德從小歇中醒來。羅德咕噥了一聲,將倚在桌腳邊的火槍扛上肩頭,走向兩個刑求人,開始指點著兩位刑求人。
「這樣就算是告一段落了吧?布克先生。」托倫說。
「告一段落?我們還有很多工作得忙,小鬼,但確實如你所說的,是告了一段落沒錯,不出一天吧?我們就能得到答案了。」布克鬆了口氣,陷入短暫的沉思。
托倫點了點頭。在那種刑求下沒有人能撐得住的,但焦慮不安的情緒還是徘徊在他的胸上,如同在他頸項上徘徊,若有似無的涼意。
「但……這一切是不是有點──太過容易了?」
布克挑眉。托倫望向羅德和刑求人們的方向。只見他們正努力地壓制著里戈,將他的手腳綁縛起來,好讓羅德掏出的一管藥劑能正確從里戈側頸上注入;然而羅德的藥劑似乎對里戈不起作用,咆哮與掙扎的吼叫聲,每一樣都把布克臉上的皺紋鑿得更深了一些。
「開什麼玩笑……」布克低吟了一聲,說:「這事什麼時候容易過了?從來都不容易……」
托倫苦笑,回想這段說長不長,說短卻又太過了的時光。老實說,從一開始他根本沒想過能走到這一步──抓到殺害路索利德的兇手?儘管並不是真正的幕後兇手,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但也足夠接近了,這是他想也沒想過的,那可是路索利德啊!
那之後呢?托倫忍不住去想,但既然都能夠走到這一步了,他是不是也該考慮離開盜賊城的事了?
「布克。」在搏鬥了一番後,羅德搔著腦袋,朝布克走來,面露苦惱,「這傢伙用藥迷不昏,想打暈我看也是不可能了,我想我們只能硬著幹,否則再加重劑量,這傢伙可能真的會暴斃。」
「該怎麼辦就怎麼辦吧。」布克點頭說。
羅德點了點頭,但他正要走向前去時,卻忽然停了下來,豎耳傾聽。
「怎麼了?羅德?我們可沒時間磨蹭。」布克不悅地說。
「噓。」羅德的視線來回遊走了一番,停留在門的方向,「我聽到了一些聲音,布克先生──」
聲音?托倫靜了下來,試著去聽羅德口中所謂的聲響,但里戈混雜著乾嘔、咳嗽、笑聲與喘息的呻吟卻佔據了一切,讓人惱怒得不知所措。
兩個刑求人聯手將里戈的嘴硬是塞了起來,架住了他的喉嚨,幾乎像是要讓他窒息,這才讓里戈暫時無法出聲。一些細小的窸窣引起了托倫的注意,然而那卻是從比想像中要遙遠的地方所傳來的;托倫試著想聽得更仔細一些,但就在托倫這麼做之前,羅德卻已經先提起火槍,將硝石塞入槽座中,拉起了臂狀的板機,把槍口對準了大門的方向──
「快退開!布克!」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忽然而至,如同崩落的潮湧般急衝而下,洶湧得像是要毀壞所觸及的一切。
砰!牆壁被砸出了一聲巨響,伴隨著的是崩落的碎屑與裂痕,若不是這些顯而易見的事實,恐怕那扇門會被誤以為本來就是某種輕薄如紙的東西,要是有什麼東西因此正好擺在後頭,肯定保留不住它原本的形狀──任何東西。
本來站在門邊的布克匆忙一撲,才勘勘躲過一災,但這也讓他的額角上添了一條新傷口。托倫被一些飛濺的灰石弄得一陣刺痛,羅德沒有上前,而是將手指放到了板機上頭,提槍而立,警戒著從樓梯間摔下的巨大身軀──
「歐克利?」羅德一愣,槍口垂下。
「怎麼回事?」布克倉皇爬起,「你跑回來做什──火花在上,發生什麼事了?」
托倫用力逼出了眼裡的東西,這才能夠張眼。歐克利低吟了一聲,掙扎著爬起,遍布一身的狼藉讓托倫一時間很難確認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也許可以,但那卻真實到令人無法置信,然而從歐克利口中說出的話,隨即無情地將托倫最後一點美好的憶想通通擊碎了。
「快逃!」
歐克利拾起戰槌向後扔去,一名尾隨著歐克利而來的士兵滑稽地隨著槌子飛了出去,連同跟著他一起下來的幾名士兵跌在一起,他胸前的鐵甲則是深深陷了進去。也許他的胸骨全碎了,但托倫沒讓這些無謂的念頭佔據他的腦袋,而是雙手一冷,放空了一切的思緒。
士兵──
托倫在轉頭逃跑之前,回頭瞥了一眼。儘管很倉促,但那個徽印他是不會認錯的──那是屬於盜賊城的深黯,盤據了城市天空的黑色烏鴉──
火槍點燃的炸裂聲轟炸著耳腔,隱約在空氣中激起了一陣漣漪;羅德一面咒罵著,一面換上了新的藥包;托倫立刻竄到了堅固的書櫃後頭抱頭躲著,但托倫不知道羅德身上所有的彈藥包還夠他再弄出幾次這樣的聲響。
幾名黑烏鴉咒罵了一聲,縮回了通道裡,搬出幾支火槍回擊。歐克利大吼,掀翻巨大的書櫃作為掩體;書櫃轟然倒地,阻去了大半的入口,布克及時在飛濺的木屑與砸爛的書本之間鑽到倒落的書櫃後頭,但歐克利的肩膀仍躲避不及的中了一槍。
在一陣射擊中,其中一名刑求人當場被擊斃,紅白相間的東西濺了一地,另一個刑求人則是暗罵一聲,躲到一旁,黑烏鴉們趁隙魚貫而入。
里戈癲狂的笑聲徘徊在戰場上頭。羅德熟練地裝填,擊發,但這卻像是個信號,不斷地呼引著更多的黑烏鴉湧入。
「布克先生!」羅德大喊。
「我們沒事!」布克回頭喊道,一面從懷裡掏出了一把圓餅狀的小鐵片撒了出去,「先帶小鬼先去找出路!」
「但布克先生──」
羅德話音未落,布克擲出的鐵餅紛紛炸裂,轟隆的巨響伴隨著灼熱的爆風打斷了羅德的話。黑烏鴉間傳出了慘叫與哀號。布克回頭大喊,這次,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威嚴。
「快跑!帶上托倫!」
羅德點了點頭,將火槍填上藥包後便向後跑去,一把拽起躲在書櫃後的托倫的後領,拔腿狂奔。
「放、放開!我自己會走。」托倫回神道。
「小鬼,都這種時候了,還──小心!」
兩人身後傳來另一聲炸裂,但不同的是,其中混雜著黑烏鴉的火槍聲。羅德將托倫撲倒在地,幾發子彈從兩人頭頂上掠過,近得托倫幾乎感受得到鉛彈飛掠而過,在空氣中劃出的焦痕。
兩人跌在了一起,羅德的身體重壓在托倫身上,但他隨即滾了開來,拾起火槍回頭開火反擊。托倫乾嘔了一聲,掙扎著爬起,連滾帶爬地跑到了另一個書櫃後頭。
「你怎麼就確定這地窖背後有逃跑路線?」托倫縮在書櫃後頭大喊。
「布克先生說有,那就是有。」羅德抄起火槍回擊,從腰間的袋子中摸出了最後一綑藥包填入,「而且誰會把自己關在沒法逃跑的地方?」
「我不知道!你說呢?」
羅德哼了一聲,雖然推不動書櫃,但還是將書櫃上頭的書掃落到了地上,托倫有一瞬間閃過了惋惜的念頭,但他也只是跟著照做,接著跟在羅德身後開始狂奔。
庫爾克區的地下圖書館,遠比托倫想像得要來得寬闊。兩人跑了一會,爆炸聲與里戈的狂笑逐漸變小,燈火也黯淡得像是了無星月的夜晚,光線猶如托倫失去方向感一樣,迷失在錯綜的書叢之間。
羅德放慢了腳步,將火槍提至胸前警戒四周。托倫緊跟在羅德身後。他當時走得匆忙,連自己的工具腰帶都沒帶上,只能隨手抓起一本最趁手的書,在腦中演練著使用書角一擊將腦袋敲破的方式。
拿書本敲破一個人的腦殼?生活在盜賊城的人有很多種死法,但被書敲死絕對是史上第一樁。托倫不知道這會不會管用,但他知道的是,歐克利和布克先生絕對撐不了太久,他很快就會有實際嘗試的機會,除非他們找到出口──
出口──出口──
「停一會。」托倫忽然說。
「怎麼?」
「停一會就對了。」托倫低聲道。
羅德不滿地停下,但他的不滿沒讓他放下警戒,火槍的槍口垂在膝前搖晃,隨時準備提起。
托倫淺淺呼吸,壓抑著心跳。他知道這很不容易,但還是試著讓戰鬥與慘叫聲離自己遠去,讓自己和羅德的呼吸聲遠去,讓自己的心跳聲遠去──
一股微妙的觸感輕撫而過,像風卻又不是風,像水卻又沒有水濕潤的觸感。托倫循跡而去,站定了方向,睜開雙眼。
「這裡有風……」
「風?」
「有風就代表有出口吧?」托倫說。
「是,但我可沒感覺到什麼見鬼的風。」羅德咕噥著。
「那你知道出口在那嗎?」
羅德噤聲,將火槍一垂,讓出一條路來。沒有多餘的話,托倫逕直走過了羅德,仔細感受著風。
風──姑且說那是風好了,但它卻彷若生物一般靈動,細細繞著彎,避開了林立的書櫃穿梭著,最後吹撫在托倫臉上,不因逕行而和緩,不因繞彎而發出淒厲的風切聲,就只是流動著,指引托倫前行。
托倫來到一扇門前,和圖書館那扇結實的正門相比,這扇門就顯得很小,幾乎像是存放取暖的煤礦會有著的倉庫門;托倫試著推了推,但那扇門似乎上了鎖而沒辦法打開。
「這裡。」托倫貼在門邊仔細感受了一會,回頭說:「就在門後面──你真的什麼也沒有感覺到?」
「沒有。」羅德懷疑的向前,將火槍揹至肩後,深吸了口氣,「但我有什麼選擇?」
羅德向後退了幾步,踩定腳步後向前一衝,一腳結實地落在門鎖處。
鐺!一聲紮實的清響,鎖頭彈飛了出去砸上牆壁,接著掉落在地上;從回音聽來,後面是真的有著一條通道,而不只是個堆煤的小倉庫。
被踢歪的門斜斜搖晃著。羅德伸出火槍,用槍頭撥開了門板,先是開出一條小縫,緊接著用力踢開。
風──並沒有吹來。
在門的後方是一條漆黑的通道,地磚上塗佈著深厚的煤灰。也許這裡是從前庫爾克家用來對圖書館供煤取暖的小道,換作是托倫也會這麼做的──把門給鎖起來,煤炭毫無疑問會把周遭的一切都弄得一團糟,但那些讀書的人仍然需要供暖。
「走吧。」
「歐克利和布克先生呢?」
「他們會照顧好自己。」羅德說:「就算沒有,他們也不會死的,這是底線。我們是商人,不是敵人,只有敵人才會互相殺戮。」
「但路索利德就死了。」
羅德一怔,隨即向前踏入深幽的通道之中,一語不發。
作為給予工人及下僕通行之用的小道,這裡既小又窄,通行者的舒適可說是完全不在建造時的考量之內。托倫將斗篷的領子立起,防止灰塵落入口鼻之間;他能隱隱感覺到有東西從羅德的身邊掠過,吹撫在自己臉上,鹹鹹的,有點臭,就像他以往感受到的那樣,但此時卻帶給了托倫一個不曾有過的疑問。
如果這才是風,那剛才的是什麼?
羅德身上的煙硝味混著盜賊城的海風傳來,讓托倫放下了思考。羅德停下,托倫冷不防地撞上了羅德的後背,但他沒有發問,只是靜靜停下腳步。
在漆黑的盡頭處,稀薄的光線映出了黑色的石階,但那並不是月光,而是隨著空氣而躍動的火焰。
火把。羅德停下,用手勢比劃道,可能是士兵。
士兵──如果是士兵的話,那至少會是兩人一組的巡邏隊,但也可能更多。托倫相信羅德自己能解決一個,但正當托倫在思考要怎麼同時安靜地用手中的書撂倒另一個士兵時,羅德便一手夾著火槍,另一手從腰間抽出了短刀,拾階而上,像是由地竄起的一陣旋風。
搞什麼?托倫抓緊手上的書,暗罵一聲追了上去。羅德向右邊靠去,托倫緊跟在後從左邊竄出,提起書本就要一陣猛砸──然而,預想之中的打鬥並沒有發生,托倫賣力揮出的書籍只是能無力的砸入一片空虛之中。
「搞什麼?」羅德回頭暗罵了一聲:「你不該出來的,我差點就要對著你丟飛刀了。」
「那你在急著去死之前應該先提醒我一聲。」托倫踉蹌的跌了一步,忿忿地回道。儘管這樣看起來很蠢,但托倫還是連忙站起,將背靠著羅德,把書提至胸前警戒著。
羅德豎起的槍口隨著視線的引曳在黑暗中來回掃過,但所及之處卻只有一片深幽的黑暗;唯一除了黑暗與彼此之外的東西,就只是一柄落在地上燃燒著的火把,而本來應該持著火把的人就像被黑暗給吞噬了,一點殘渣也不剩。
「怎麼回事?」托倫低聲說。
「不知道。」羅德望著掉落的火把,將槍口緩緩垂下,「這倒是有點……出乎意料。」
風徐徐吹撫,在斷垣殘柱間響起了一片陰厲的哭嚎聲。托倫感覺風停留在他們頭上盤旋,像是在屍體附近徘徊守候的烏鴉,漆黑得不見形體,但那芒刺在背的視線,讓托倫不由得的一陣寒慄。
風……是風嗎?
托倫忽然猛地向後一望,朝黑暗中看去。儘管那只是一片漆黑,但在濃黑的深幽中有著什麼──托倫很確信。
羅德查覺到托倫異樣的動作。他轉身,和托倫往同一個方向看去,像是要望穿黑暗般地瞇起眼來,垂下的槍口微微提起。
踏──踏──
在黑暗深處響起了一陣腳步聲,托倫試著想看,但卻難以看穿那片漆黑。
腳步聲的主人並不著急,只有靴子輕踏與石頭摩娑的聲音,隨著海風隱隱傳來。呼嘯的海風將腳步聲的痕跡抹去了大半,但這對羅德來說似乎不構成影響;他將槍口緩慢地舉至胸前,瞄準了一個方向,深吸口氣,低喝道:「現身吧!躲藏之人,放下你的武器。」
那人聞聲後,腳步聲一滯,羅德忽然將槍口凌厲一轉,扣下板機,劇烈的火光在黑夜之中迸射而出,將黑夜給炸散。一瞬間,托倫依稀見到了某種東西,像是鼓譟的脈動,猶如水面反射著熠熠月光的波紋,而後是一縷隨著波紋在黑夜中蕩漾的枯白長髮──
火槍聲在夜風中被捎去,在更遠一些的地方傳來了騷動,那是盔甲與劍的聲音。羅德將手探向腰間的彈藥包,但卻只是突兀地抓了把空。
「你很危險,北方的獵人。」一陣女聲傳來,聲音被風隱隱撕裂,「我將要做一些事情,還希望你不要插手──這是黛露娜.路索利德最後的委託,還你請乖乖站好,走私人。」
霎那間,流動的風席捲而來,狂躁地鼓動著空氣。托倫立刻就明白了他所面對的東西究竟是什麼。
快逃。托倫與羅德交換了一個眼神,面對向他直襲而來的魔法,托倫只是絕望地放棄了逃跑,然而羅德卻在此刻行動了起來。
「不!」
羅德扔下火槍,大喊了一聲撲向托倫,將他推倒在地,而在那一瞬間,羅德眼裡閃爍的東西,是托倫從未見過的絕望。
一些東西在黑暗中凝聚,射出,如同它貫穿了黑暗般,那潛藏在黑暗中的東西毫不猶豫地貫穿了羅德的身軀;本該有些什麼東西盛烈地濺灑出來,但羅德卻只是渾身一搐,便猶如斷線的戲偶般跪倒,連悲鳴也沒有發出,只是帶著一雙失去了光彩,空洞無神的雙眸倒地。
「羅……羅德?」一切來得太快,讓托倫措手不及。恐懼遲了一會才逐漸浮現,但卻猶如慢刀鑿石般的清晰深刻。
藏於黑暗中的女聲步出黑幕,一頭枯白的長髮隨風捲動。她撥開了纏在臉上的髮絮,雙唇緊抿,黑色的雙眸中流露著一絲歉疚。
「我很抱歉,我沒想過他會撲上來──他是你的朋友嗎?」
「他?羅德?不……不是……不──」
白髮的少女在托倫身邊止步。她停下,小心觀察,好奇隨後抹去了她眼裡透著一絲月光的歉疚。少女將垂在身側的手緩緩抬起,一陣風逐漸凝聚。
「我只是需要帶走你。」少女說。
「帶我走?」托倫注視著羅德──或者該說曾經是羅德的東西。望著那附軀殼,托倫忽然懂了些什麼。托倫悻悻一笑,說:「像是妳帶走羅德那樣嗎?」
少女一愣,說:「我沒有想過要傷害你。」
「沒有?難道不是黛露娜那傢伙的要求?」托倫冷笑道:「她知道我在報社工作。妳可以轉告那個賤人──不用了,我沒有留存任何副本,我通通交給布克商團了,該怎麼處理我就怎麼處理吧!我也不是沒有做過覺悟。」
托倫說罷,便閉上眼睛,將下巴抬起,獻出了咽喉,但「風」沒有流動,只是如同羅德的屍體一般沉寂,在兩人的附近徘徊著。少女上前了一步,語調間帶著一絲憂傷。
「不是的,米夏。」
「不是嗎?不──」托倫本想說些什麼,卻忽然渾身凍結般的一顫。托倫睜眼,驚訝地直視著近在咫尺的黑色雙眸,艱難地開口,「妳……妳為什麼會知道我的名字?」
少女沒有回答,只是眨了眨眼,淺聲嘆息,垂下視線別過了頭去。
「回答我,魔法師!妳為什麼會知道我的名字!」
托倫的咆哮聲引起本就在遠方徘徊,搜索槍聲的士兵們的注意。盔甲擦碰的聲音加速朝兩人襲來。托倫在黑夜的風中嘶吼著,然而少女只是輕揮了一下手,風隨之流動,將一切抹去。
托倫最後的記憶只有沉重錯亂的腳步聲,與人群的窸窣細語,隨後,托倫雙眼一黑,陷入一片漫長深幽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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