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記得了!』亞倫突然激動了起來,但不至於到大聲。『真的,我不記得了。或是說我不知道那是什麼東西。這一切都太不真實了,詭異的天空和失靈的儀器,但那個……』亞倫沒再說下去,陷入了某種沉思。他這一刻似乎又比平常更老邁了,林延的外公死前兩年就像他這個樣子,似乎一整天都試著在解開某種旁人無法猜透的謎題。
既不記得又不知道,這段話充滿了問題。林延很清楚,而林延一點都不在乎,或許那些相信幽浮的傢伙在乎,亞倫的心理醫師也或許很在乎,也或許全世界的人都很在乎,但林延就是不在乎亞倫到底看到了什麼。因為他的計劃實在太重要了,即使今天上帝告訴他獲邀登上第二代挪亞方舟,林延也會充耳不聞而執行他的計劃。
林延真正好奇的是接下來的事。
『接著呢?』
『啊?』亞倫從呆滯中回過神來。
『然後發生什麼事?』
一陣風吹過內湖高中的中庭,樹木發出簌簌聲,兩三隻台灣藍鵲叼著樹枝從中庭飛下來。台灣藍鵲在築巢期經常攻擊附近的人類,不過林延這時絲毫沒有任何戒備,因為不曾有任何一隻藍鵲攻擊他。藍鵲就是比較喜歡林延啦,許智翔曾經半開玩笑地說過。
『當我醒來的時候我人在醫院,』亞倫這時候的口氣變得比較像林延所認識的那個輔導老師。『我記得一些片段的畫面,我記得我用力推開玻璃罩,也記得穿著太空裝在海面上,但是游泳還是漂浮我已經忘了,我想如果你在當初我在醫院的那幾天問我,我應該還記得。』接著亞倫停頓了一下,又顯露出剛剛那種癡呆的表情,接著用越來越微弱的音量說道:『不過我想也不完全正確……』
你不只記得這些,林延心想。如果你不記得那些事你也不會丟了試飛員的差事。
『醫院,』亞倫的雙眼注視著林延,但又不是在看他。『那不是醫院,而是軍方的戲棚。』亞倫突然輕笑了起來,『沒錯,戲棚。』
『我張開眼睛的第一件事是要求那邊的人拿走病房裡面的藍色中國花瓶,他們大概認為我有某種偏執性格,不過當時我一點都不在乎,花瓶上的每一道藍色紋路讓我想遠離那個房間,我現在都還記得,那個花瓶就在左手邊的角落。』亞倫慢慢地吸了一口氣,閉上了眼睛,然後吐氣。
『那邊有醫生、護士和清潔人員,甚至還有一個不知道為什麼都在睡的室友。他們告訴我我的飛機落海,而我大難不死。但關於這裡詳細的地點,以及我具體的身體狀況他們都含糊帶過。我起初花了大部份心思在回想飛機的事情,還有……』亞倫的眼神開始閃爍,『其他事情。』
『這些人員的回答像是套好了一般千篇一律,他們說我正在康復中,但又說不上確切的問題。不過那可就怪了,因為我他媽的感覺好的很。他們把我安放在病床上,身上接了各種儀器,但是我感覺不到任何的問題,我的肋骨都好好的,頭也沒有痛。他們還說為了避免惡化,我除了呼吸最好不要有多餘的移動。我被禁止離開我的房間。那關於飛機的後續事件呢?我的朋友和長官有沒有試著聯絡我呢?他們什麼也不說,好像我不是飛機墜毀的生還者,而是什麼夏令營的兒童。』
『而且還是很糟的夏令營。』林延補充。
亞倫笑了一下,『我以前都不知道你有這樣的一面。』接著林延剛剛一張一張資料攤在辦公桌上的畫面浮現在他腦海中,亞倫便收起了他的微笑。
『彼此彼此。』是啊,誰能想到在辦公室裡和他談未來人生規劃和各種煩惱的輔導老師竟然是王牌飛行員亞倫・吉恩茲?林延這時突然想到艾琳和他接吻時說的話:過去沒有名字。如今在艾琳旅館房間做愛感覺起來像是五年前的事了,林延發現自從下定決心要殺死黃虹穎後,他的生活變得充實許多。幼稚園、小學和國中只是一連串的上課與考試,為了似有似無的虛幻目標努力著,但如今他的每一天都有明確的目標。
上課鐘聲迴響在內湖高中的校園中,十一點整。『該出發了,吉恩茲先生。』林延起身,看著亞倫。
『我們要去哪裡?』
『我們要去開飛機。』
他們站了好一會,林延看著亞倫,亞倫垂著頭盯著自己的雙手,好像小朋友在看他剛撿到的玩具。風開始吹拂,幾隻麻雀在那時候突然飛起。
接著亞倫抬起了頭,眼神呆滯,但仍帶著些許的困惑。『是手。』
『什麼?』
『是黑色的手,』亞倫抖了一下,好像他被縫衣針刺到一樣。『在我飛進那個詭異的雲之後不久,我發現有三四條細細尖尖的手開始在機艙玻璃外爬行。』亞倫說,『它們的形狀一直在變,我當時好像尖叫了,又好像沒有。』 16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WOgEBF0IwU
『它們非常想要進入飛機。』亞倫笑了起來,好像這是什麼黑色幽默的笑話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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