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延夢到自己坐在教室裡,他還記得那是節下課,他的同學許智翔在講台邊問輔導老師何浩平問題,遠方傳來他另一個同學哲豪的笑聲(又像他某個國中同學的聲音),這時候黃虹穎一手拍他的肩膀,一手拿著裝著陳昱瑋的紅色飲料的水壺。接著那隻拍他的手變成了一支手槍。黃虹穎沒有表情地看著他,林延想離開位子,卻發現椅子無法往後推。林延向後看,這時景象變成他家的車庫,裡面堆滿了屍體。包括他媽媽、外公、他的初戀女友、住加拿大的姊夫、他同學蘇暉博──還保持著他的招牌燦爛笑容──許智翔和艾琳。有些腸子被剖開,有些眼球裡充滿蛆的,有些的骨頭以極富藝術感的方式插出身體,而且每一雙眼睛都瞪著他。林延想要離開車庫,卻發現門口站著寂寞芳心俱樂部裡那個睡著的外國老人,林延清楚記得他叫凱特先生,而他正用極為年輕的聲音哈哈大笑著。林延衝向車庫,但車庫口開始縮小,就好像一張逐漸被墨水染黑的紙中間的一點。他感覺到後面的屍體向他衝過來,林延可以聽到他們走的每一步都伴隨著血肉的脫落聲。林延想從中間的小洞穿出去,但根本就不可能。
『空間。』一個充滿權威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林延感覺到他的朋友們抓住了他,把他翻了過來,用他們殘缺的手肢解、剖開林延,好像在分積木的兒童們。林延感受不到任何痛覺,只有無盡的黑暗。
『注意空間!』那聲音再度響起。
林延立刻驚醒,下意識地看了手錶,星期五早上七點,他要遲到了,反正今天半天……接著林延想起來了,寂寞芳心俱樂部、艾琳和剛剛的夢。林延起身,轉身看整個房間,艾琳已經走了,沒留下包包、化妝品、她的內衣或任何所有屬於她的東西,除了沙發旁的黑白高爾夫球袋。林延把它打開,一隻M60機槍巧妙地安置於其中,旁邊還有一個運動背袋,裡面裝滿了子彈。
*
『你什麼時候可以把槍弄來?』
艾琳當時全裸著身子躺在棉被中,抽著煙。她說:『明天早上。』
『你怎麼有辦法在幾小時內把一把機槍弄到這裡?』
『要是連你這種小男孩都知道我的方法,我在這行就不用混了。』
『我都跟你說了那麼多事,你卻一丁點都不告訴我?』
『就這樣講吧,基隆有港口,港口裡有艘隆加洛商業公司的船,』艾琳吐了一口菸,『那艘船隨著我移動,我這麼神通廣大是因為我和那個公司有關係,而那也是我前夫給我的一個指示。』艾琳把煙熄掉,『你想睡了嗎?』
『睡不著。』
艾琳突然趴在林延身上,『我知道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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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隱約記得他家的車庫,和最後那句話:『注意空間!』,這時候林延的腦中浮現一個畫面:他的飛機在車庫中組裝好,在開出去時發現根本出不去,因為門口太小了。
『小飛機呢?』林延在空蕩蕩的旅館房間喃喃問自己,他想到渥克曾經給他看一個網站,是關於全世界最小的單引擎飛機,叫作大黃蜂II(Bumble Bee II),一個美國的飛行員設計出來的,相當於一台金龜車的大小,那種飛機就連放在房間裡也不是問題。林延不確定自己是否可以弄得到一台那個,但網路的力量是不容小覷的。
那機槍呢?那飛機或許能把林延送上天,但加上機槍呢?就算可以把機槍帶上去,林延也不可能一邊開飛機,一邊用機槍。
林延開始擔心……是這計畫展開以來的第一次,而且現在他也很難回頭了,機槍的錢都已經付了,林延視亂花錢為一種可怕的罪惡,他甚至開始煩惱要是計畫失敗,這把機槍該用在哪裡才好?殺蟑螂?
林延走進浴室,洗了一下澡。洗完澡後,他擦乾身體,看著鏡中的自己。
一頭黑色的捲髮,年輕的古銅色皮膚,一雙堅毅而充滿力量的雙眼。林延發現他的黑眼圈又加深了一點。『哈囉,』林延對著鏡中的自己說,『你真憔悴。』林延微笑,鏡中的他也對他笑,『一切都會沒事。』林延笑著說,搖搖頭,『一切都會沒事。』
他在鏡子上畫了一個微笑。
*
七點半,林延下了公車。他一直猜想,他穿著高中運動服,又揹著一個高爾夫球袋,應該會引來許多注目,但其實根本就沒什麼人在乎。人們總想在世界上找到什麼規則,並緊緊抓住,奉為神諭,有的時候,他們也真的抓到了,但世界最後還是會找個機會告訴你那是錯的。並不是每件事都一定會這樣或那樣,世界很有彈性,還有些病態的幽默感。
林延把機槍和子彈放到車庫裡,看起來就像剛打完早球回來的退休中年人。他安靜地走到家裡換衣服並整理書包,他不想把他媽媽吵醒,雖然林延已經想好一套說辭,但那就是重點,他討厭對他媽媽說謊。
林延在搭文湖線的時候想背新教的英文單字,但他的思緒一直飄向夢的內容,而且發現自己一點都想不起來,只記得有件事讓他想到要改變計畫,還有,他還想到了凱特先生,但林延不知道為什麼會想到他。
雖然林延絲毫沒有察覺到,但夢裡面的那句話,是整體期望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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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可以說是造物者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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