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說集 - 8.《專屬於我的那隻狼》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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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那之後，狼人先生一樣聽從了我的話，每天都待在我找的到的地方等著我的到來。

　　他盡量保持著在我告白前的狀態迎接我，但也會在不經意的觸碰時出現下意識的遠離，產生隔閡。

　　就跟那時單方面約定好了一樣，我每天都會在適當的時機向狼人先生告白。

　　每一次的告白、每一次的話語、每一次的行動，都在對他傳達我的愛意。

　　但狼人先生卻也每次都在我告白完後，滿臉通紅的從我眼前逃走。

　　雖然失落、雖然難過、雖然無奈，但只要狼人先生能夠每天出現在我眼前，就已經足夠了。

　　有時會慶幸狼人先生是個善良、軟弱、內向、心軟又愛逃避的人，但有時也會埋怨他的這種性格。

　　如果他不是這種個性的人，也許就能好好的拒絕我，好好的對我敞開心扉也說不定，而不是不敢好好注視著我的雙眼，不敢反抗我、不敢拒絕我了。

　　但這樣子或許就會從我的眼前永遠消失了，我不希望變成那樣。

　　因為對我心軟而繼續與我見面，因為不敢面對我的告白而繼續從我眼前逃走。

　　四個月了。

　　這四個月都是這樣過來的，他沒有一次是打破約定沒有出現的。

　　但在這天──我卻找不到他。

　　不管是平常見面的河川邊，還是第一次遇見的圍繞著草叢的神聖區域，又或者是偶爾會去欣賞的百日菊花叢，就連第一次告白的櫻花樹步道都找不到他的身影。

　　一天、二天、三天……

　　連續一個星期我都找不到他。

　　他完全不在，連個動靜都沒能給我聽見，就像消失了一樣。

　　「狼人先生──狼人先生──」

　　我用盡一切生命在吶喊，彷彿要把聲帶擠上來一樣的在呼喚著他。

　　喊到嗓音沙啞、喊到幾近破音的程度、喊到明亮的陽光都降下成了有微微缺角的月亮。

　　擔心著狼人先生是不是發生了什麼危險。

　　不安著狼人先生是不是在哪裡受傷了。

　　埋怨著狼人先生突如其來的消失。

　　失落著狼人先生是不是不想見我了。

　　絕望著狼人先生是不是討厭我甚至是厭惡我了。

　　從擔心到憤怒再到絕望，就像把水庫的門直接硬生生扳開，種種情緒全部從內心裡傾瀉而出。

　　往下墜落，身體彷彿墜落般一樣沉重。

　　「狼人先生……你在哪裡……」

　　不知不覺，我快走的步伐漸漸越來越慢，直到停下。

　　我跪坐在草地上，夜色的昏暗讓我看不清現在在什麼地方，雙掌遮蔽雙眼，就什麼都看不見了。

　　一股莫名的無助感跟背叛感從心裡蔓延開來，手指細縫溢出了溫熱的液體順著手背流了下來。

　　溫熱、冰冷。矛盾的體感在手指細縫中輪流傳來大腦，能夠聽見自己發出的沙啞抽泣聲。

　　「狼人先生……你這個大騙子……」

　　「明明約定好了……明明說好的……」

　　背叛感逐漸駐紮在心臟上，宛如不可動搖的鋼筋一般，根深蒂固。

　　但是隨著時間流逝，鋼筋也是有可能在一夕之間坍塌的，就好似恍然大悟一樣，瞬間破裂。

　　不知道待了多久，臉上跟手指縫隙都殘留著濕黏的感覺，我緩緩看向了雙掌，有些顫抖。

　　看不清手掌上沾染的淚水，黑暗一片。

　　就像看不見找不到狼人先生一樣的無助感，令我恐慌。

　　不，不對，並不是狼人先生背叛了我，而是我單方面任性的跟他約定的。

　　是我，強迫性的把自己的情感強加在他的身上的。

　　是我，不顧狼人先生的意願要求他甚至是命令他每天與我見面的。

　　也是我，在他不想說出自己的事時，強迫他對我說出口的。

　　「啊啊……是我……原來都是我嗎……」

　　在認知到了這個事實的時候，我才發現自己是多麼的令人厭惡又噁心。

　　狼人先生會不見我，甚至是討厭我、噁心我、憎恨我都是有可能的。

　　是我的錯，都是我害的。

　　淚水一滴一滴的落在手掌上，像是在接上天降下的懲罰一般，我盡可能的把淚水一滴不漏的全接下。

　　沒有真正的懲罰，那麼就讓自己痛苦吧。

　　只有讓自己痛苦，才能緩解內心對他的愛意。

　　「這全都是……我的一廂情願……」

　　宛如在對他訴說，又或者是在對自己說的。

　　失戀的感覺在心底萌芽，痛苦根本不足以定義這種感覺，就算是一萬根針同時刺進心臟，也無法跟現在的感覺相互匹敵。

　　與其說是痛苦，不如說是絕望。

　　但又比絕望更多一些的墜落感。

　　在天空中，沉重的身體在向下墜落，我失去的那個人在上方看著我，無情的、冷酷的、殘忍的注視著我。

　　我要的不是那種眼神，我要的不是這種結局。

　　淚水在天空中宛如無重力一般從我眼前飄上去，就連懲罰都不給我，直接在我眼前消散開來。

　　我使勁的伸出手，想方設法抓回蔓延上去的淚水，卻始終沒有用，永遠的離我而去了。

　　發不出任何聲音，只留下持續墜落的沉重感。

　　不知何時，那個人離我越來越遠，隨著眼前的發黑程度，越來越小、越來越看不清、越來越黑。

　　「不要……離開我……」

　　直到再次醒來的那一刻，我已經在奶奶家的床上了。

　　一睜開眼，是熟悉的木製天花板，還有從細縫中灑落下來的刺眼陽光。

　　昨晚我跪坐在草地上痛哭之後，就沒有任何印象了，就像是做了個惡夢一樣，一場墜落的惡夢。

　　我沒有自己走進家裡的印象，所以就去問了奶奶。

　　「昨晚有人敲門，一打開門就看見妳倒在了家門口，但周遭並沒有什麼人，我還以為妳是因為身體不舒服所以走到家門前就倒下了。

　　「那時我可嚇了一大跳呢，好不容易才把妳抱回家中，又要抱到床上，可是費了我好大一番力氣呢。」

　　我與奶奶坐在床沿，她寵溺的把手貼在我的臉龐，表情有些憂心。

　　「不過幸好妳沒事，也沒發燒，不然我可要擔心死了。」

　　「我沒事，奶奶，謝謝妳為我擔心。」

　　我把手貼在奶奶那粗糙的手背上，勉強擠出了一點笑容。

　　筋疲力盡的感覺湧上心頭，全身都有些無力。

　　奶奶剛說的話，一直縈繞在我的腦中。

　　昨晚似乎有人把我帶回了家門口，但是奶奶卻什麼人都沒有看見，就好像在刻意隱藏似的。

　　我的腦海突然浮現出一個人，那個容易臉紅心跳又愛逃避的狼人先生。

　　雖然很不想要去察覺，但是昨晚失去意識時確實隱隱約約感受到了熟悉的感覺。

　　溫柔的、溫暖的、小心翼翼的觸碰著我。

　　為什麼呢？狼人先生。

　　為什麼你一定要在我失去意識時出現呢？

　　為什麼你不肯出來見我一面呢？

　　我不懂啊，狼人先生。

　　你什麼都不說的話，我怎麼會懂呢……

　　「孫女啊，妳最近怎麼看起來都不太開心呢？是不是在外面發生什麼事了？」

　　奶奶的話讓我從思緒裡驚醒，我看向她那張慈愛的、滿是皺紋的臉，正呈現擔憂的神情。

　　我本想對他說「我沒事」之類的話語，但才剛要張嘴，那句話就像海嘯呼嘯而過似的全部被吞噬掉了。

　　我不禁吞了一口口水，垂眸看向了自己剛才從奶奶手背上放下的那隻手。

　　對奶奶已經隱瞞了一年與狼人先生的關係，現在又想要這樣含糊帶過嗎？

　　我討厭說謊，尤其是對奶奶更不想謊話連篇。

　　更何況，我只剩下奶奶了。

　　只有奶奶能讓我傾訴了。

　　「我……」

　　如果奶奶知道我說謊，知道我隱瞞她許多事，她肯定會很傷心很失望的吧？

　　我不希望傷害到奶奶，也不想讓她失望。

　　深深的吸一口氣，凝聚了一些信心在心中，才抬起頭注視著奶奶那雙充滿包容心的眼眸。

　　「我……喜歡上了一個人。」

　　「是誰呢？」

　　「是……是……」

　　那股信心越來越少，取而代之的是不安害怕。

　　如果說出來奶奶反對的話、害怕的話、失望的話該怎麼辦？

　　狼人先生該怎麼辦？我該怎麼辦？

　　恐懼的心情就像是海水瞬間倒灌進來，充斥著腦海。

　　不知不覺，我垂眸看著的那隻手在瘋狂顫抖，好似發生地震一般，劇烈震動。

　　突然，奶奶那雙粗糙又溫熱的手覆蓋在我的那隻手上，然後緩緩的握住，給予我溫暖。

　　「別怕，我的孫女。沒事的。」

　　奶奶的話語就像魔法一樣，讓我那異常的恐懼感漸漸平復了下來，手也不再劇烈顫抖。

　　畏縮的嗓音也因奶奶的言語魔法而變得自信。

　　我回握住奶奶粗糙的雙手，抬頭對她露出了一絲淺笑。

　　「奶奶，我啊──喜歡上了一名狼人。」

　　奶奶露出了微微訝異的表情，遠比我想像中的反應還要小的多，反而是我詫異於奶奶的回應。

　　「是嗎？妳也是這樣嗎？是這樣啊……」

　　「奶奶？」

　　她的神情有點落寞又充滿著哀傷，然後那雙憂愁的眼眸凝視著我疑惑的臉。

　　「我跟妳講講我跟他的故事吧。」

　　她嘴角微微翹起，露出一抹無法言喻的笑意。

　　發出來的聲音溫柔又嘶啞，語氣像是在訴說著故事一般，平靜的不可思議。

　　「奶奶的初戀情人，也是個狼人。」

　　「咦？真的嗎？」

　　我訝異的驚呼出聲。

　　「嗯，而且那時陷入熱戀的年齡也跟妳一模一樣。

　　「那時我的家鄉就在森林附近，因為一時的心血來潮就跑進了森林裡，而在那裡，我看見了他。

　　「他長得很英俊，狼耳跟尾巴都是純黑色的。吃東西的樣子很優雅，就算手上的生物滴落著血，就算嘴角跟身上都是血，我還是莫名的被他吸引著，一點也不覺得害怕。

　　「妳可能會覺得很奇怪，又或者妳跟我是一樣的感覺。當看見他的那一刻，我就對他一見鍾情了，被他那副外表、優雅的動作給深深吸引著。

　　「也不知道是命運還是偶然，他當下也注視著我，沒有驚訝、沒有想吃我的慾望，就只是靜靜的看著我，我們彼此吸引著彼此。

　　「我們戀愛了，整整一年的時間都在森林裡依偎著彼此。每天只要一放學、一到放假、一有空就會跑去森林裡找他。那時我們天天在一起，不用受到任何人的打擾，也不用特別向其他人明說，我們隱藏著、隱匿著。我們兩人的關係與存在都只有我們知道，是屬於我跟他的秘密。」

　　奶奶幸福的淺笑著，我不由得羨慕起奶奶的這段過往，發出的嗓音有些高亢。

　　「在那之後呢？」

　　「在那之後……」

　　她的那副笑容逐漸落下，取而代之的是苦澀的笑意。

　　「在那之後，我害怕了、逃避了，再也不敢去見他了。

　　「我原以為就算看到那種場面也不會感到恐懼不安的，卻還是低估了自己的覺悟。」

　　「妳看到了什麼？」

　　我莫名的緊張起來，只見奶奶緊緊握住了我的手，哀傷的眼認真的注視著我，似乎是在對我說著「別害怕」。

　　「我看到了他吃人的樣子。」

　　震驚的說不出話，只聽得見自己的心跳聲。

　　我從未看過狼人先生吃人的模樣，但那也是理所當然的，畢竟狼人先生並不吃人。

　　根本無法想像狼人吃人的畫面，更無法想像，奶奶當下看到那種場面的心境。

　　只是想像一下，就能感受到那股異常的恐懼感。

　　「我很後悔在當時我逃跑了，也很後悔我不敢再去見他，更加後悔我選擇了你爺爺。

　　「但後悔又有什麼用呢？慶幸的是，妳的到來拯救了我孤單的心，我很感謝妳，我的孫女。

　　「如果妳沒有誕生，我可能會繼續孤單下去，所以我不想再一直後悔當初的事了，因為這樣對妳而言，反而是件痛苦的事情呢。」

　　「奶奶……」

　　她溫柔的摸著我的頭頂，酸意在鼻腔裡蔓延而出。

　　「我之所以選擇在這座森林定居，其實是希望能再次見到他，就算家人、親戚、朋友們都反對，我還是在你爺爺過世後，來到了這裡住了下來。

　　「但是……我找不到他，到哪裡都找不到了……也許他被獵人殺了，或許已經老死、病死了，又或者他早已不認得我、不想見我了，然而我到現在，也還是在深深思念著他。」

　　奶奶的眼眶泛紅，清澈的淚水在裡面打轉，但卻沒有一滴是想要流出來的。

　　「所以啊，我的寶貝孫女，不要跟我一樣留有遺憾，不要感到後悔。

　　「妳做出的選擇，不管是什麼樣的，不管對我來說還是對其他人來說，對妳而言，才是正確的選擇。」

　　她伸出食指輕輕按在我的胸膛上，臉上又恢復成那副寵溺的笑意。

　　「妳想做的，『心』永遠會告訴妳。」

　　奶奶的手就像魔法一般，有股暖意從她的指尖傳遞到我的心裡，又暖又柔，舒服的感覺。

　　信心宛如湧泉般湧了上來，卻因昨晚的打擊而逐漸喪失。

　　相處了一年，告白了四個月，一樣不能讓狼人先生喜歡上我，現在就連見我都不肯。

　　這樣一而再再而三的期待又失望的感覺，我真的不想再繼續了。

　　我握住奶奶的雙手，垂眸看著她粗糙的指尖。

　　「可是……就算知道該怎麼做，他也已經……狼人先生也不肯再見我了，就算我傷痕累累的跑著找他、從早到晚不斷呼喚著他，他也不肯出來見我……他肯定……不想見我了……」

　　不知何時，我的聲音越來越抖，淚水從眼眶裡湧出，滴落在奶奶的指尖上。

　　溫熱又冰冷，跟昨晚是一樣的感覺。

　　奶奶抬手用指節擦拭掉我不停湧出的眼淚，抽泣的聲音在自己的腦海中迴響，有些丟臉。

　　可是眼淚無法停止，就像我對狼人先生的愛意一樣，沒辦法這麼輕易說放棄就放棄的。

　　「妳知道嗎？滿月快到了。」

　　「什麼？」

　　奶奶突如其來的話語使我措手不及，只能困惑的看著她。

　　「他沒跟你說過嗎？滿月的前幾天會發揮他們的部分野性，吃人的慾望也會逐漸擴大，而到了滿月當天，他們會野獸化，吃人的慾望是誰都不能阻止的，就連他們自己都無法控制自己的理智。

　　「那時……我沒有聽他的話不去找他，才會看見他吃人的模樣，是我的錯，是我沒有好好聽話，才會發生後面的事。」

　　她粗糙的手貼在我的臉頰上，能夠感受到她那溫熱的體溫。

　　「或許是因為他害怕會不小心傷害到妳才不見妳的，也可能擔心著妳會害怕才不跟妳說明的吧。」

　　「不是的！」

　　我突然下意識的大聲反駁，奶奶被我嚇的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但我沒心思去顧及奶奶，腦海中只浮現出狼人先生之前說過的話。

　　──我……沒有……印象了……

　　──因、因為在滿月之時，我們種族會野獸化，而那時是不可能會有理智的……所以就連記憶都會跟著喪失…

　　自責感在內心像瀑布一樣傾瀉而出。

　　懷疑著自己到底有什麼資格喜歡狼人先生？

　　「是我……是我自己忘記了狼人先生的話，是我沒有注意到月亮的變化，也是我在狼人先生小心翼翼躲著我時埋怨並且責怪過他……

　　「明明……明明狼人先生做的一切全是為了我好，明明狼人先生是那麼善良的一個人，我卻單方面的、任性的、一廂情願的那樣認為……我真的是……糟糕透了……」

　　我抱著頭，頭髮被我用力過度的指尖揉亂，眼淚啪嗒啪嗒的滑落，而奶奶只是心疼的靜靜看著我，用指節一次又一次的擦拭掉我的淚水。

　　「我……我想要現在就去見狼人先生，我沒辦法忍受見不到他的日子，我……我……」

　　「那就去見他吧。」

　　奶奶平靜的說出這句話，淚水就此停止，而我呆愣的看向她，然後又陷入負面情緒中。

　　「可是……我找不到他啊……只要他不肯出來見我……我就沒辦法找到他……」

　　「那就想辦法呀，妳跟他相處了那麼久，能讓他出來見妳的辦法，也是有的吧？」

　　「出來見我的……辦法？」

　　「是呀，只有妳知道的辦法。」

　　奶奶從旁邊抽了張衛生紙，輕輕幫我擦拭著殘留的淚水，並且寵溺的對我笑著。

　　腦海不斷迴響起她剛才說過的言語，頓時令我恍然大悟。

　　如果擦傷的小傷口沒辦法引他出來的話，那就用更大的傷口逼的他不得不出來不就行了嗎？

　　這麼簡單的事情我竟然都沒有想到，看來沒去上學腦子真的會弱化呢。

　　「我知道了，奶奶，謝謝妳！」

　　我突然從床沿站起，對奶奶笑著道謝，隨後又感到有所歉意。

　　「不過……我可能會受到一些傷害，這樣也沒關係嗎？」

　　奶奶有些訝異的微微睜大眼，但馬上又恢復成寵溺的笑顏，抬手摸向了我的臉龐。

　　「只要妳最終能夠回到我身邊，那麼妳做什麼我都是支持妳的。」

　　「奶奶……」

　　我也回貼上奶奶的手背，撒嬌的用臉蹭了蹭她的手心。

　　粗糙的這隻手總是能指引我前進、給予我信心，能夠遇到奶奶，也是我這輩子最大的幸運。

　　「謝謝妳，奶奶。」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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