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看到他舉起刀子遙指心窩的那一剎那，原先盤據思路的猶豫和害怕頓時變得無所謂，思考突然停擺，還沒來得及回過神，我已奮不顧身的衝向了他。

  腦袋一片空白，周圍的空氣似乎凝結了，時間的概念變得模糊，明明該是轉瞬間發生的事情，我卻清清楚楚的體會了所有，就在我的眼前，毫不留情的嘲笑我的無能為力。

  我清楚的看到他面上的表情，那彷彿一次展露出所有深藏內心深處的複雜情感的表情，所有想法及情緒在死亡的面前全數體現了出來。

  他嘴角上揚著，像是在笑，但嘴唇卻仍止不住的顫抖，我無法分清這是因為懼怕死亡還是解脫的興奮；他的眼角湧出了淚水，清流滑下臉頰，像是在哀傷，但眼神裡卻寫滿了不退讓的堅決，我無法分清他到底是為什麼而悔恨，抑是因為什麼而堅定尋死的念頭。

  我不知道、更無法明瞭，他複雜的表情既像是解脫也像是不甘、既像是喜悅也像是哀愁、既像是猶豫也像是堅定......我沒法弄懂，卻再也沒機會懂了。

  鮮血宛如一朶朶綻開的艷麗花朵，潑墨似的染紅了視線，他如斷線風箏般垂倒在地，連帶著他那副我無法理解的神情；現在，我伸出手與他的距離從原本的數公分延長至一個世界。

  我腿一軟，跌倒在地，流淌的鮮血緩慢的流過我擱在地上的雙手，我只感覺到一陣濕潤、卻感覺不到先前那充滿生氣的溫熱，我任憑血流過，雙眼直直的盯著教官失去生息的臉龐，他的眼睛睜著、嘴角揚著，彷彿就和他平常一樣，下一秒就會變成無奈的苦笑。

  我張著嘴，卻再也笑不出來，看著他那熟悉的臉，關於他的回憶無可抑止的湧上心頭，美回想起一個畫面，我就深刻的體悟到這個畫面已經永久成為了記憶，像是鎖上的匣子，經過了幾次翻動後，在我的腦海裡塵封。

『歡迎你，我是你的輔導教官，羅嘉其，以後有什麼困難都可以來找我。』第一次見面的教官笑著，親切的讓我不得不跟著陪笑。

  我張口卻不知道要說什麼，任由寧靜吞噬了所有。

『青音，沒想到你這麼厲害、根本沒什麼好擔心的，嘿，我光擔心藍頤就擔心不玩了，你能幫我分擔真是太好了。』之後的教官總是擺著一副笑臉，也總是開著玩笑，儘管那時的我不太搭理他。

  看來他的笑臉和玩笑是永遠見不到了......我也不用因為這樣而嫌他煩了......

『青音，雖然這不是你的錯，我也不想把規矩強加在你身上......但是人家好歹也是校長啊！你也給點面子啊！』那件事後，我休學前，他焦頭爛額的處理著善後，我第一次被他埋怨。

  雖然聽說他總是在抱怨，我這才知道他果然是煩人到不行，說什麼為了你好之類的，光是這些為什麼能扯個一節課多呢？

『很抱歉，雖然我很想叫你繼續留下來......我這邊也是有很多難處的......』事情告一段落之後，校務處派他來跟我說明，他的語調充滿抱歉。

  明明不關你的事啊，為什麼要一副愧對我的樣子呢？

『青音，為什麼你才剛回學校就闖禍呢？我看你去年都好好的怎麼突然就這樣了？』今天，因為班上的歡迎會，他再一次無奈的抱怨，但是卻連一句責難的話都沒有說。

  我到現在還能回想起他說每句話的語氣跟神情......他的表情總是溫和且和善，對人的態度也很隨和，脾氣更是完全沒有發過......這樣的他會殺人嗎？而且還自稱殺了三個？到底是什麼理由、什麼環境、什麼獎賞讓他動手的？到底怎麼一回事啊......

  到底......怎麼一回事啊啊啊啊啊啊！

  我看他還掛著微笑的遺容，對自己的死裡逃生一點慶幸也沒有，反倒心頭一直有股被什麼蒙蓋住的感覺，就像是什麼東西被抽空一樣的空虛讓我忘了究竟該怎麼說話，我下意識張開的嘴就和我的腦袋一樣，呆滯又僵硬。

「這到底是什麼世界......吶.......到底是什麼世界啊？我受夠了......我受夠了......」不知道過了多久，沉重的低吼從我的嘴裡宣洩而出，我僵硬的扭曲著臉，我知道，要是我現在放鬆的話眼淚絕對會潰堤而出。

  我受夠了......我受夠了......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事情變成這樣是因為誰的錯？是誰的不好？是因為什麼他才會死？為什麼他會死？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已經搞不清楚了......瘋了的到底是誰......我、還是這個世界？

『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到底.......』

  嘴裡發出了不成句的陌生音節，我呆若木雞，對自己下一步要做什麼、該做什麼已經完全沒了想法，到底怎麼一回事......腦海裡不斷迴盪著崩潰般的嘶吼，聲音問著、咆哮著，它不斷張顯著自己的存在，彷彿問一次再一次答案就會浮現、彷彿結果就會有所改變，但回答它的卻始終是死一般的寧靜。

  我受夠了......我受夠了......

「我也想知道啊啊啊啊啊啊啊！」溫熱和濕潤布滿我的臉，我聲嘶力竭的大吼，野獸般的哀號著，像是要榨乾全身的力氣一樣，我就這麼不要命的吼著，彷彿這樣就會有人給我答案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