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亨利拖著沉重的腳步走出漆黑的入口時，時間已經快接近正午。那座入口重新出現的方式跟史提爾猜想的沒有差距太多——先是墨漬般，一點一點烏黑的塵埃在牆上聚集，接著塵埃匯聚成煙團，向內陷入金字塔，宛如侵蝕建築的煤灰。直到筆直、俐落的切割線出現在同一個位置，形成一道凹口，將周圍的黑霧納入其內。
「怎麼樣？」斯旺森在亨利的臉破霧而出時興致勃勃地問道。
他看了他一眼，露出跟前一天崔佛出來時一樣意興闌珊的表情。
「裡頭什麼都沒有。」他說道。
「等等，什麼意思？什麼叫什麼都沒有？」斯旺森不死心地追問。按照他的反應來看，真的會讓人以為是亨利和崔佛串通好要用差不多的回答敷衍了事。
「就是……什麼都沒有。」亨利搔搔下巴，一臉無奈。
「怎麼可能，裡頭的空間至少有一座廣場這麼大。」斯旺森一把抓起被他隨意塞在口袋裡的那只手電筒，看起來完全沒有使用過。
「你確定你真的有把裡頭的樣子看清楚？」
「大人，我已經按照你的意思進去一趟，難不成連回答都要說你想聽的答案？」
「嘖……」
「我仔細找過了，裡頭空空蕩蕩，什麼好東西都沒有。」
斯旺森不滿的輕哼一聲。「也罷，那就派我們的人親自進去看一眼。」他揮揮手，示意他返回船上。當然，史提爾很清楚他巴不得叫他滾開。
他從船艙站起來，正好跟亨利擦肩而過，然而就在他們對上眼的時候，他竟對他揚起嘴角，露出一抹毛骨悚然的微笑。
「你確定你要這麼做嗎？」斯旺森在史提爾站上入口前的平台時問道。
「我們不能老是躲在書桌後面，艾德。」他小聲對他說。「我們是學者，也是挖掘真相的先驅，對吧？」
「你說的沒錯。」
他點點頭，接著看向一名坐在船上的考察隊成員，那人立刻從腳邊抓起一綑繩子拋給他。
「那麼，就像我們昨天討論過的……」斯旺森揀起繩子的頭，纏繞到他的腰部，打上一個活動繩結。「要是入口沒有關閉，我會再派一個人順著你身上的繩子一起進去。」
「要是跟前幾次一樣？」
「那我們就守在外頭，我的朋友。」斯旺森說道。「第一步，我們先確定任何人都能進入，接著再想辦法讓入口長時間維持開啟。」
史提爾舉起手，聽見了自己胸腔裡的心跳聲。斯旺森也舉起手，和他同步錶上的時間。
「別太深入裡頭。」他把他們唯一的一支手電筒交到他的手上。「一但確定內部的主體構造，你就返回入口。之後我們會擬定合適的計畫來搜索整座金字塔。」
史提爾向他點頭，隨後拖著繩子來到被黑暗堵塞的入口旁。崔佛和亨利都曾在他面前接觸那團黑——他不知道該怎麼稱呼那東西，因為他現在知道那並不屬於他們所熟悉的任何一種自然界的物質。
他握緊手電筒，推開開關，讓其前端射出的光束打向金字塔的入口。果不其然，光線沒有穿透過去，而是照出一團團變幻的霧氣輪廓。儘管早有準備，那一幕還是讓史提爾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
他熄滅燈光，深呼吸，然後跨入當中。
◆
史提爾什麼都沒感覺到，而當他擺脫遮蔽視線的黑霧時，發現自己已經置身在金字塔內部。出乎意料的是，它的內部確實一點兒也不複雜。至少他一抬頭便看見白色的內壁自四方伸向頭頂，形成高聳的尖頂。沒有蜿蜒廊道、惱人的斜坡，或是格局扭曲複雜的廳室，整個空間幾乎是一覽無遺——單調、簡陋。
亨利沒有撒謊，就連崔佛也沒有……因為金字塔內部的光線十分充足，幾乎不需仰賴額外光源，即使他沒看見任何一支火把、任何一扇窗戶。
史提爾走了幾步才想起束在腰上的繩子，連忙回頭，赫然發現繩子的另一端斷在了入口附近。
「不……」他衝了過去，抓起斷裂的繩頭。那條繩子八成是在入口關閉的時候被切斷，意味斯旺森原先設想的方式並不管用。他們沒辦法透過這種投機的手段讓更多人進來，只是……
他看向消失的入口，納悶亨利和崔佛當初是如何返回外頭。他確實順利進來了，卻沒想過要問問他們怎麼讓入口重新開啟。史提爾點亮手電筒，把白皙的石壁照得更亮，想看看上頭是否有其它線索，甚至……幾個提示的符號也好。他們原以為觸發開門機制的關鍵肯定在內部，否則進來的人要如何出去？
萬一他們都太樂觀了一點？萬一這才是這座金字塔的運作原理：所有人都進得來，卻不是每個人都出得去。
有可能嗎？
史提爾的腦中閃過恐懼，害怕自己將永遠困在裡頭。許久後他轉過身，姑且先說服自己冷靜。他知道斯旺森還帶了一名爆破專家過來，就是為了一旦面臨那樣的窘境，他們也能用挖掘隧道的方式讓人脫困。
他舉起手電筒，引導光線掃過陰暗的室內，決定先把金字塔內部的環境給摸清楚。然而那一刻，他也看見了某種熟悉的畫面呈現在眼前。
就在尖頂下方，整個錐形空間的正中央，一大團漆黑的雲霧盤據在那兒，幾乎吞噬掉了一半以上的地板，僅僅餘留周圍一圈，走道般寬度的區域。
史提爾好奇地貼著牆沿，順著那圈沒有被黑色霧氣籠罩的地方開始兜圈子，打量房間中央的東西。他高舉手電筒，可惜就跟他在外頭嘗試結果相同——光線穿不透那層濃烈的黑。
它的規模比他們在外頭觀察到的還要大上許多倍，彷彿在隱藏某種存在房間中央的物體，不讓人看到，或是發現。某種……
忽然間，他的腦袋裡閃過一個想法。史提爾停住腳步，他們已經見識過那種霧，知道無論來源是什麼，它存在的目的都不是為了讓人有辦法輕易窺見內部。唯一能夠確定裡頭有什麼的辦法，就是親自確認。
他關掉手電筒，緩緩朝房間的正中央靠去。黑霧沒有散開，像是名不講理的惡霸。
史提爾將一支手伸進霧裡，那半截手臂立即消失在他眼前。他抽回手，內心跟著倒抽一口氣。即使什麼也沒感覺到，那畫面依舊使人惶恐。可惜的是，他沒有退縮的餘地。至少在這時候沒有。
探究未知也是考古的一環。你可以透過很多種管道推敲答案，只是到了最後，你終究得親力親為。
手電筒的光線伴隨濃重的呼吸聲重新亮起，史提爾邁開腳步。這一次他沒有穿過去，理論上那麼做會讓他來到房間的另一頭。他留在霧裡，在有限的視野範圍內搜尋。不過他很快便熄掉燈光，因為他發現包圍自己的東西會反射光線，反而使他看不清前方。
史提爾一熄滅手電筒便注意到前方幾個腳步遠的地板上有一口四四方方的大洞，像是某種通道的入口。
那會是黑霧試圖隱藏的秘密？
他來到洞前，層層台階立即在他眼前向下展開，形成傾斜的隧道。史提爾拿起手電筒往下一照，發現霧氣並未湧入裡頭。他能清楚地看見階梯底部另有空間，只是難以看出大小。
他果斷扶著兩側光滑的牆面開始往下走，一邊研究台階和其它部分的材質。那道階梯就如金字塔的表面，找不到任何一條分割線或石材堆砌痕跡，倘若整棟建築物皆是透過這種一體成形的方式打造，它的創早者究竟是何方神聖？
弔詭的是，亨利和崔佛卻都沒有提到這樣的地方，難道他們沒有走進霧中？
史提爾終於出了那條通道，卻被眼前的畫面震懾到語塞。那是一層又一層，擺滿大大小小石棺的空心大殿。他所在的地方是最上層的位置，純白光裸的牆壁朝兩側延伸，圍成對應金字塔底座的正四邊形。四個等長的邊、四個直角，每一邊的牆上則是一個又一個碩大的窟窿，宛如停屍間裡的冰櫃。
每一個窟窿裡，都躺著一具屍體。
史提爾瞪大眼睛，來到那一層的走道邊緣。他屏氣向下一望，目睹層層疊疊的窟窿圍成一圈圈越來越小的四方形，不斷向下延伸，最終匯聚成視野裡的一個黑點，形成……
「噢，我的老天……」史提爾張大嘴，隨後轉過頭，順著自己下來的那條通道一路往上衝。他飛奔出地面上的大洞，撞入黑霧，一心只想離開被霧氣籠罩的範圍。接著，他發現視野開闊了起來，一陣亮白倏地打向他的臉。
史提爾閉上眼，跌跌撞撞往前走了幾步，雙腳碰觸到冰冷的湖水。
「喂！你沒事吧？」一個聲音傳入他耳裡——史旺森，那是史旺森的聲音。
「我……」史提爾睜開眼，發現自己跌在金字塔入口前的那塊淺水平台上。「等等，什麼？」他站了起來，目光正好掃過船上的人，他們全都擺出一副驚魂未定的樣子。
「裡頭是什麼狀況？」
史提爾愣了一下，接著轉過頭，看見斯旺森一臉擔憂地望著他。那條斷掉繩子被他握在手裡，握得很緊。
「不……裡面沒有別的東西。」史提爾用恢復冷靜的聲音答道。「至少沒有危險。」
「但你看起來被嚇壞了，我的朋友。」
「我是怎麼出來的？」史提爾焦急地問，眼角瞥見外頭那道入口又恢復成他進去前的樣子。「從那裡？」
斯旺森點點頭。「就跟亨利出來的時候一樣，只是他出來的時候是用走的，你是——」
「艾德。」史提爾舉起手打斷他，欲言又止地發出幾個顫抖的聲音：「我想……我想你說對了。」
「關於什麼？」
「那個倒金字塔的假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