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噹——
卡贊站在返航的木筏上,擺盪於離岸不遠的海面。他大老遠就聽見從村裡傳來的鐘鳴,不是那種手持搖鈴的音量,而是來自村裡的鐘塔。通常除了報時跟通報危險,還有一種情況下會有人去搖動那只大鐘——為了宣佈重大消息。
不過奧賽(Osei),安格拉斯村的村長鮮少在例行集會以外的時間點動員群眾,因為他對於村裡的作息一清二楚。大部分的男人會在這時候出海。這時候是他們的工作時間,除非那個消息不能等。
除非那件事情不能等。
卡贊轉頭,正好瞧見另一名也划著撐槳船來到附近的男子,他們交換了一個眼神,接著兩人都開始賣力地划起槳。遠處,其他聽見鐘聲的漁人也紛紛掉轉船頭,划動船隻朝岸邊的方向前進。
不久後,卡贊趕到村裡那座祭壇前的廣場,然而那裡早已擠滿了人。
「沙盆已經揭示!」祖里沙啞的聲音從前方傳來。卡贊一邊鑽過人群,一邊望著他高捧一具牛骨的身影。那是他們用來乘裝「諭示之沙(The Oracle)」的容器,上頭刻滿紛亂花紋和符號。
他放慢腳步,內心的不安跟著開始躁動。村裡的先知每天早晨都會親臨祭壇,將沙盆擺回石檯上,同時確認沙子是否如前一天平整。當年,祖里在眾目睽睽下喊出哈圖名字的畫面,他到現在都還歷歷在目。
安格拉斯村的居民有權選擇迴避任何一次宣判姓名的時刻,這就是為什麼祖里不會刻意避開工作時段。因為一旦沙上出現了某個名字,遲早,消息會抵達當事人的人耳裡,無論他當時在不在場。
然而七年過去,聆聽先知轉達沙盆顯示的結果早已不再如過往般令卡贊心驚膽寒。哈圖離開後有段時間裡,他十分害怕在工作的時候聽見鐘鳴,他也害怕和其他人一同屏氣凝神地等待祖里開口,說出那個足以粉碎一個家庭的字眼。
對於這座村子裡的人而言,那永遠都會是種得不斷經歷的煎熬與折磨。
「沙盆已經揭示!」祖里在聚集的人群變多時又喊了一遍。
卡贊看著他,以及站在他身旁的奧賽,兩人都面色凝重。竊竊私語的談話聲開始自四面八方傳來,伴隨一股醞釀中的緊繃,像是隨時會炸開的皮囊。有趣的是,他也聽見不少脫離主流氛圍以外的聲音——幸災樂禍、事不關己、坦然面對,有幾個人甚至拿對方的名字打起賭。
他忽然驚覺自己也該屬於他們之一。他應該要是。上天已經讓他失去了一名至親,所以,祂憑什麼再逼他交出另一個生命。兄長的死重創了他的人生,卻也給了他一個心安的理由。好似他先被選上了,他便能幸免於難。
七年過去,那份安心的感覺始終護著他;七年過去,他的名字沒有從先知的口中道出。
只是……為什麼這次卡贊覺得自己沒能像以往一樣輕鬆樂觀?為什麼最近他又開始夢到他?以及那份伴隨夢境而生的罪惡感……
「安靜!」村長奧賽舉起兩手,要眾人稍安勿躁。只是當鼓譟和議論聲式微後,卡贊卻驚訝地發現他正看著自己。
不……他心想。不會是我,不可能是我!
「沙盆已經揭示——」祖里讓自己的音量歸於正常。他掃視一張張等待的臉,接著再度開口:
「嘉雅,沙巴(Sabah)之女,將會進入母洞。」
卡贊瞪大眼。下一秒,祖里帶著遺憾的眼神宛如一道撲打礁岩的海浪,襲向他的驚愕和無助。
「好好和你的妻子道別,卡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