營長道:「說吧。」
項玄道:「汗命每營各派八百死士運糧,營長大可安排我們隨隊伍出發。既然敵人需用上刺殺這手等段,足以證明他們不敢明目張膽地行事;這次隊中人數眾多,亦是汗親自下達的命令,諒敵人如何勢大,也不敢把事情做得太過火,而把事情鬧大。
在活死人營中定有不少奸細,顏狼繼續留在營中反而危險。如果讓他跟隨大隊,這樣既不用處處提防營中的奸細,亦可順理成章完成汗的命令,正是一舉兩得。不知營長意下如何?」
營長心下躊躇,道:「讓你們跟隨着大隊,敵人確是較難下手。不過此行並不單運送糧草這麼簡單,很可能要把糧草運到前線。要知道戰場凶險萬分,死士更是九死一生,你們就不怕死麼?」
顏狼搶着道:「我不怕!人皆有一死,死又有何懼?死於戰場之上,總比不明不白的被暗殺要好得多。」
營長道:「好!有志氣!不枉我這麼看重你。既然你都這麼說,我也不便再說什麼,就依項玄之計行事吧。」
就這樣,顏狼、赫卡哥及項玄等被安排在死士隊伍之中。項玄提議把冒曼、呼延慶及何季也一同帶上,方便互相照應,營長不但答應項玄的要求,還安插多十名精明幹練的死士在隊中,以策萬全。這十人都是跟隨營長多年,久經歷練、武藝超群之人,他們都能以一當十,不畏死亡,對營長忠心不二。這樣的安排可說是格外破例的了。
營長如此安排,使得眾人安心不少。雖然營長對顏狼照顧有加,但反而被項玄懷疑他別有用心。項玄總覺得兩人非親非故,營長又怎會對顏狼關照至此?更何況在活死人營這弱肉強食的地方,營長此舉更是匪夷所思,這使項玄百思不得其解。
經過一天的準備功夫,五營各自點算死士以及收集糧草,再到總兵營集合。當一切安排妥當後,一行四千死士便向突羯族的都城上黨壺關城進發。顏狼等人也一同隨死士隊出發,為怕中途被人加害,眾人處處小心提防,所幸的是一路上都平安無事。經過兩個月的路程,死士們總算抵達壼關城。
壺關城位於并州上黨郡,因峽於百穀山與雙龍山之間,山形似壺,故名壺關。壺關城地勢險要,扼東南的交通必經之路,是為兵家必爭之地。石猛一心要稱霸河北,繼而滅晉,所以建都於此。
眾死士進得城後,便駐足於點將廣場。從早上至正午,他們如石像般一動不動的在原地列隊,一直等待石猛到來。眾人在烈日當空下,一直等了足足四個時辰,石猛才由科爾鄂圖的陪同下施施而來。死士們見汗駕臨,齊單膝跪下,躬身敬禮。
在廣場中央有高一丈的點將台,台邊有一梯階。石猛二人拾級而上,站在台上意氣風發,於點將台上居高臨下的俯視眾人。石猛不發一言,卻有一股王者之氣散從他身上散發出來,在台下的一眾死士都被其威勢所折服傾倒。
科爾鄂圖站在石猛身旁,向着眾死士朗聲說道:「諸君或不識我,也不必識我,你們只需要知道為誰而賣命。你們本來都不應再活在這世上,可是我們的汗再給予你們一個受重用的機會。你們要感恩汗給予的一切,無論赴湯蹈火,也要報答汗的知遇之恩。」
「你們當中或有未見過汗的,今天便有這個機會,一睹汗的風采。請諸君傾聽汗的訓示。」說罷石猛踏前一步,向眾人說道:「你們的命運在我手中,同樣,我的命運也在你們手中,我跟你們的命運已綁在一起。今後我能否成功,全賴你們傾力相助了!我能走得多遠,你們便能走多遠。在我們的前路上,有一堵巨牆阻礙着我們前進,只要你們能為我產除這障礙,我們便能更上一層樓。今後我們禍福與共,若我能成功,必不忘你們的功勞。在我一統中原之日,也就是你們的功成之日!就算你們中道身先死,也能身為死士而感到自豪。」
眾死士聽得石猛這番胸懷廣闊的話後,都覺得為他賣命是何等光榮;在這人命賤如草芥的世道裡,難得被人賞識重用,就算獻上自己的性命也在所不辭。所謂「士為知己者死」,正是這個道理。更何況重用他們的是一族之主、一個有遠大抱負的英雄。
當石猛訓示過後,科爾鄂圖便安排收編眾死士於石猛的親衛隊之中。眾死士被安置到親衛營裡,跟親衛隊一同候命。顏狼跟着眾人一同入營,剛安頓好行裝,便被科爾鄂圖號召到點將台,他只好沿途折返回去。臨行前,項玄再三叮囑要他處處小心提防。
到得點將廣場,只見石猛已然離去,就只剩下科爾鄂圖一人,背手站在點將台上。顏狼當即走上前去躬身行禮,從台下仰望科爾鄂圖。
科爾鄂圖一言不發,雙目半垂半睜的上下打量着顏狼,從他冷峻的臉上無法猜透他的心思。顏狼平日面對任何事物都無所畏懼,可是面對着科爾鄂圖,不知怎地,有種說不出的不安。
顏狼被科爾鄂圖一直盯着,漸覺不耐煩。過了良久,科爾鄂圖才開口說道:「一別三年,你真的長大了不少啊,已不再是當日的狼小子了。看來活死人營的艱苦訓練,真有助你成長。不過你的身體雖壯,但心還有待歷練。」
顏狼悶不吭聲,不知如何回應科爾鄂圖。兩人在族中從未相見,顏狼不知道發配他到活死人營是出於科爾鄂圖的主意。可是顏狼感到眼前這人老奸巨滑,直覺不是什麼好東西,所以他滿有戒心的凝視着科爾鄂圖。科爾鄂圖並不在意,續道:「原本你應待在活死人營滿五年才可歸來,不過既已回來了,念在你曾立下大功,特准你回家一趟,明早再回來報到吧。」
顏狼在活死人營時,無時無刻都在想家,如今如願以償,不禁喜出望外,忙躬身答謝。正當顏狼要轉身離去時,科爾鄂圖忽然喝止:「且慢,還有一事必須注意,這次只准你回家去,別的地方一律禁止前往;除了你的家人外,別的人都不能相見,尤其是阿巴亥,絕不可讓她知道你已回來。」聽罷,顏狼頓覺失望,本想追問,卻被科爾鄂圖搶先說道:「這是軍令,明白了嗎?」
「是!」軍令如山,顏狼只得無奈答應。
由壼關城一路往西,約走半天便到達屯留縣。顏狼再次回到這個熟識的地方,他曾在這裡渡過了一年多的時光,事隔三年,雖然事物依舊,但給他的感覺卻截然不同。那種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覺,讓顏狼感到惘然若失。
顏狼走着熟識的路,只憑感覺已能認出回家的路。他一邊前行,一邊想着回去後該如何面對顏瞻他們。難得久別重逢,自己應該是喜悅?是興奮?是憂愁?還是悔恨?他自己都不清楚,他只覺得迷茫與忐忑。
不知不覺間,顏狼已差不多抵達顏瞻所住的營帳,他就在帳篷外不遠處的山頭呆立着,從遠方眺望着營帳慨然落淚。往事一一在腦海中湧現,悲傷之情湧上心頭。他百般思念這個家,可是亦不情願再回到這裡來。或許自覺無顏臉跟親人相見,又或許是不忍看到他們難過,顏狼內心掙扎了良久,最後毅然決定暫不相見。正當他要離去之際,忽然聽到一把少女的聲音從遠處傳來:「少爺!是你麼?」
顏狼遁來聲處望去,只見阮紫從不遠處向他直奔過來。顏狼見狀,立即轉身要逃。阮紫不禁大急,她自知腳程遠不及顏狼快,當即急起直追。
顏狼不作理會,拔腿便跑,不消片刻已將阮紫遠遠拋離。忽聽「啊」的一聲大叫,顏狼好奇之下回頭一看,只見阮紫失足跌倒在地上,臉上露出痛苦的神色。顏狼於心不忍,當即折返跑到阮紫跟前。「傷得重麼?很痛嗎?」顏狼蹲下慰問道。阮紫強忍痛楚,強顏歡笑地搖頭道:「不痛。」
顏狼見她並無大礙,立即起身要走,阮紫急忙伸手拉着他的衣角,嚷道:「少爺,別走!」顏狼望着阮紫,但見她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眼中充滿哀求。顏狼心有不忍,只好留下。
顏狼道:「我不想留在這裡,我們到別的地方再談吧。」
阮紫道:「好,只要你不再離開,一切都聽你的。」
兩人信步而行,顏狼走在前面,阮紫緊隨其後,她生怕顏狼會再逃走似的,雙手用力拉着他的衣角。兩人一路沉默不語,或許阮紫跟顏瞻一起生活久了,早已習慣了沉默,平日的她不敢多言,要不是顏瞻先開口,她都不敢多說半句。此刻的沉默,兩人反而感到自然不過。
兩人走着走着,不知不覺間已走到往日常來的森林深處。就在三年前,顏狼每次學會了新的招式,都會在此偷偷修習,阮紫則會陪伴在他的身旁,靜靜地在旁觀看。每當顏狼熟練後,都會興奮得手舞足蹈。阮紫也會被他天真無邪的舉動所感染,跟着拍手叫好。
可是自從顏狼離開後,這個地方變得死氣沉沉,顏瞻及沙娜拉氏經常一言不發,在這樣的環境中生活,阮紫都變得沉默寡言。
兩人停下腳步,顏狼轉過身來定睛看着阮紫,只見她皓潔明眸,臉龐清秀,雙頰梨渦淺現,從前只是一個黃毛丫頭,短短三年多已長得亭亭玉立。阮紫雖稱不上為絕色美人,但仍算得上是楚楚動人的姑娘。
兩人四目交投,阮紫感到有點難為情,不自覺的低首含羞。她此刻才發現顏狼的身材比三年前魁梧了很多,結實的胸膛上留有不少傷疤。阮紫細數這些傷疤,想像顏狼在活死人營中過着如何艱苦的生活,她知道他曾經歷過多不少次死裡逃生,身上才會留下這些傷痕。
阮紫愈看愈覺心酸,兩行熱淚悄然流下。自從爺爺過身後,顏狼等人就如她的親人一樣,看到他們受苦,她感到心痛不已。
「少爺,你受苦了。」阮紫抽泣道。她情不自禁的伸出右手,輕撫着顏狼身上的疤痕,每觸及一處疤痕,她的心便會傳來一陣刺痛。阮紫道:「這些傷還痛嗎?」
顏狼搖頭道:「已經不痛了。」
阮紫道:「為何老天爺要這麼殘忍?為何少爺總是這麼命苦?」
顏狼從未感受過這般關懷,除了沙娜拉氏外,也不曾有人為他流過一滴眼淚,他不禁對阮紫生出感激之情。忽然一股熱血上湧,顏狼伸出雙臂將阮紫緊緊的摟在懷裡,再往她的臉頰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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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紫被顏狼這突如奇來的舉動嚇得不敢動彈半分,她驚惶失措,卻又心如鹿撞,如痴如醉。阮紫面紅耳熱,心下怦怦亂跳,抖聲問:「少爺,你…你為何…要這樣?」
顏狼放開阮紫,道:「你對我這般關心,我很是喜歡。」
阮紫感到惘然若失,事情來得太過突然,使她不知所措,但被放開一刻她不禁想:「要是少爺不放開手該有多好。」
顏狼此舉只是興之所致,他並無男女授受不親的禮法觀念,更何況在突羯族中男女親近更是尋常不過之事。
阮紫正當妙齡,從未跟顏狼以外的男子有過肌膚之親。她跟顏狼相識之初,也曾被親過一次,當時可說是善意安慰;但此刻可是有意為之,叫她如何不驚?
阮紫意亂情迷,六神無主,她嬌羞地垂下了頭,把弄衣角,不敢直視顏狼。為了掩飾內心的不安,她乾咳兩聲,故作鎮定地問:「少爺,怎麼你能夠回來的呢?」
於是顏狼便將有人要設局害他,以及如何將計就計留在死士隊的情形都一一告訴阮紫。他說得輕描淡寫,不過阮紫越聽越覺得膽戰心驚,憂形於色。顏狼能活到今天可算是萬幸,阮紫不禁替他捏一把冷汗。
「我知道少爺無所畏懼,但世道險惡,難保每次都能化險為夷的。有時候我情願少爺是一個貪生怕死的人,這樣老爺他們也不用常常為你擔驚受怕了。」阮紫語重心長地道,顏狼不置可否,默然不語。
阮紫知道顏狼個性倔強,明知他會一意孤行,還是忍不住好言相勸。阮紫幽幽的嘆了口氣,喃喃地道:「要是每次遇上危難時,少爺能有一刻想到我…我們,知道我們在等你回來,就已經足夠了。」
顏狼無言已對,他從不知男女之情,亦不明白阮紫的心意。對於阮紫再三的勸慰,他感到有點心煩,不願再跟她糾纏下去,當即話鋒一轉,問道:「義父他們在這幾年裡過得好嗎?」
阮紫嘆道:「老爺一向身體安康,不過這幾年他總是茶飯不思,雖然沒有說出來,但可看出他一直念掛着你。」
「而夫人在你離開後,常常神不守舍,有時候她會坐在你的榻上呆上一整天,一邊撫弄你的衣物一邊偷泣。或許是相思成疾,夫人也經常卧病不起,我多番為她診治,可是並沒有好轉。」
說罷,只見顏狼黯然落淚,他每天都想家,不過人在外始終無法想像顏瞻他們的生活過得如何;此刻得知家人為自己而受苦,不禁心中一酸,無奈與難過直湧上胸臆。
「是孩兒不對,害義父義母受苦了。」顏狼悲切地道。
阮紫見顏狼如此傷心難過,憐惜之情不禁油然而生,也跟着一起垂淚,柔聲道:「少爺,你也別太難過。既然你回來了,不若回去見見老爺及夫人,以解他們相思之苦,好嗎?」
顏狼以袖擦去臉上的眼淚,冷冷的道:「我不回去了。」
阮紫感到錯愕,忙問:「少爺,你又何苦要這樣呢?我知道你也很想念他們的,對嗎?」
「我沒有顏面見義父義母,更何況明天便要上戰場了,也不知還有沒有機會再相見。」聽罷,阮紫「啊」的一聲驚呼,她擔心顏狼會一去不返,所以一直不敢多想。此刻由顏狼親口說出來,她的心裡更是難以接受。
阮紫急道:「正因為世事難料,少爺才應該珍惜跟老爺夫人相見的機會啊!」
顏狼搖了搖頭,道:「見了會傷心難過,不見才了無牽掛。如能平安歸來,再見也不遲。」
「少爺,我求求你了,去見老爺一面吧!」阮紫拉着顏狼的衣角哀求道。顏狼當即狠狠的將她甩開,頭也不回的轉身離去。
「少爺,求求你別走啊!」阮紫呆立當地,苦苦哀求道。她期望顏狼會回心轉意,可是望着他的背影逐漸遠去,知道他是決不會回來了。阮紫獃獃地望望著前方,直至顏狼的身影消失於眼前。忽然一陣冷風吹過,一種悲涼、無助之感直湧上她的心頭,淚水當即奪眶而出。她幽幽的嘆了口氣,道:「老天爺啊,我別無所求,但願顏狼少爺能平安歸來。」
顏狼回到親衛營中休息了一晚,次日天未亮便到壺關城廣場集合。
突羯軍全員列陣,共有三萬兵力之多。死士隊及親衛隊負責保護石猛,合共八千人。顏狼從未見過如此強盛的軍勢,他置身其中,親眼看着石猛點兵,頓覺主帥威風澟澟,內心激動不已,心想:「大丈夫應當如此!他日我也要當上將軍,統領千軍萬馬,縱橫沙場。」
公元309年,永嘉三年,劉淵派劉聰率領大軍進攻晉都洛陽,卻被晉軍阻擋,劉聰多次進攻不果。晉軍司馬越嬰城固守,兩軍對峙長達兩個月之久。石猛收到消息後,打算乘劉淵軍忙於對付晉軍,而無暇侵襲突羯,決定出兵攻打晉的領地魏郡。
這次突羯可是傾盡全族之力,由石猛領軍親征,同行的大將有叱羅摩、賀真、苻伏及顏瞻等。除了科爾鄂圖要鎮守上黨郡外,突羯四大將軍都已傾巢而出,另外還有四員副將隨行。於是三萬突羯大軍便浩浩蕩蕩的向魏郡鄴城進發。
鄴城位於河北南部,南有臨漳河,東北有冰井、銅雀、金虎三台,是為魏郡之要地。東漢末年,袁紹、曹操亦以此城為根據地。直到曹魏覆滅為止,此城並列「曹魏五都」之一,被譽為王業之本基。所以若要問鼎中原,跟群雄一爭長短,此地乃是群雄必爭之地。
石猛從壺關出兵,向鄴城進發。突羯大軍駐兵於鄴城以西的林盧。石猛先派出先鋒部隊前往鄴城視察,卻被鄴城守軍發現。先鋒部隊急忙撤退,但晉軍派出騎兵追擊,先鋒部隊逼於無奈只好迎擊追兵。
兩軍交戰,突羯軍竟能輕易擊退追兵,這結果大出先鋒將領意料之外。晉追兵退兵後,先鋒部將孟衹立即回去向石猛稟報:「啟稟汗,我軍先鋒部隊已到鄴城視察,城雖堅固,但守軍兵少,防守薄弱。我軍先鋒隊正好遇上追兵,不過被我們輕易擊退了。」
賀真笑道:「傳聞那些漢狗積弱已久,今日一見,果然不虛。」
叱羅摩道:「請汗給我一千奇兵,讓我奇襲敵城,定為汗攻下鄴城!」
石猛沉吟半晌,問顏瞻:「顏瞻,你認為該當如何?」
顏瞻答道:「屬下認為應小心為上,先探敵虛實,再作打算。」
顏瞻本來不願為石猛出謀劃策,石猛為了逼他就範,在先登部隊中安置為數不少他的漢人舊部。他一向愛惜漢人,更遑論是他的舊部?在逼不得已之下只好為石猛獻計。
賀真一向恨極顏瞻,對他的建議不以為然,道:「用兵以快取勝,那幫漢狗已知我軍殺到,多等一天便會給他們多一天的準備。等他們有了萬全準備,我軍再要攻城便困難得多了!」
顏瞻不去理會賀真,向石猛道:「魏郡太守乃是王粹,此人是當朝䮛馬,亦是金谷二十四友之一,絕非有勇無謀之輩。鄴城防守薄弱甚為可疑,實在不宜貿然突擊。」
石猛覺得兩人各有道理,因而猶豫不決,於是轉而向苻伏問道:「他們各有各的道理,苻伏,你一向精於攻城,認為該當如何?」
苻伏道:「在未明敵人虛實前,突襲敵城的確有些冒險;但要查清敵軍底細再行攻城,也可能會錯失良機。屬下認為可派一支部隊佯攻敵城,若敵弱可強攻,若敵強則可誘敵出城一戰。」聽罷,石猛會心一笑,讚道:「嗯,苻伏此法深得我心,就依此計行事吧。」
本坐在地上的石猛忽地站起,向苻伏命令道:「苻伏聽令!我命你領八千兵馬作主力,於鄴城西門作佯攻,軍隊由你全權指揮,能攻便全力進攻,若不能攻退也無妨,一切見機行事吧。」聽罷苻伏躬身答應。
「叱羅摩、賀真!你們各領三千兵馬協助苻伏攻城,務必跟着苻伏隊共同行事,不得擅作主張!」
「是!」叱羅摩及賀真齊聲答應。
苻伏率領八千突羯兵向鄴城進發,叱羅摩及賀真隊跟隨在其後方。大軍不消半天便軍臨城下,就城外在一里處布陣,只見苻伏隊的傳令官吹響號角,大軍立即列隊作勢攻城。叱羅摩及賀真所率領的軍隊也於左右兩翼布陣。**
列陣已畢,苻伏策馬上前,由副將孟衹陪同下,於城前百步外勒停馬匹。苻伏仰望城樓,只見晉軍士兵七零八落的站於城樓之上,他們陣勢散亂,每名士兵都沒精打采,放眼望去像是一盤散沙,毫無大軍應有的氣勢。
有一名穿有殘破由冑的將領,戰戰競競的站在
城樓正中央,不時探頭向城下張望,看來這人就是鄴城守將。
苻伏的副將孟衹見狀,嗤之以鼻,當即冷笑道:「怎會有如此無能的守將?」
苻伏對眼前景象頗為失望,搖了搖頭,向傳令兵說了幾句,傳令兵便以漢語向城樓上高聲喊話:「我是突羯軍大將苻伏,奉汗之命前來攻下這座鄴城,如今已將你們團團圍困,不想死的便開城投降,降者可免一死。」
站在城樓上的晉軍守將向城下喊道:「我乃鄴城守將和郁,堂堂大晉武將,又怎會向胡虜俯首稱臣啊!我勸你們立即退兵,不然我們洛陽的援軍一到,將會殺得你們片甲不留!」
聽罷,苻伏仰天大笑,道:「你們晉軍忙於應付劉淵大軍,又怎有餘暇發兵救你們呢?」傳令兵隨即代為傳譯。
和郁本想虛張聲勢,卻被敵人當眾識破,不禁心怯。為了不失氣勢,當即往城牆上猛擊一掌,怒喝:「大膽胡虜,別以為我大晉無人!單我一人足可將你擊敗!」
「如縮頭烏龜般躲在城上大放厥詞,可笑啊可笑!」
當着眾將士之前被胡虜如此嘲笑,和郁不禁惱羞成怒,喝道:「好!就讓本將出城來會一會你,好讓你知道本大爺的厲害!」
苻伏向傳令兵吩咐了幾句,眾將當即跟着傳令兵齊聲大喊:「龜孫子!我們就在這裡等你呀!哈哈哈!」
突羯兵的叫喊聲響徹整座鄴城,和郁聞之色變,一張臉漲得通紅。他一怒之下拔出腰間配刀,直奔城樓之下率領一萬兵馬開城出戰。
眼見敵人如此輕易上當,苻伏不禁大喜,笑道:「晉軍有如此愚蠢的守將,難怪會連連戰敗,看來我們很快便能攻下這城了。」
城門甫一打開,只見晉軍以騎兵列陣,和郁位於陣中後方,揮劍直指突羯軍,喝令:「全軍突擊!」晉軍士兵聽得號令,齊向突羯軍直衝過去。晉軍來勢洶洶,苻伏卻面無懼色,高舉彎刀,喝令:「迎擊!」
突羯眾將士聽得號令,當即向來敵衝殺過去。苻伏身先士卒,領頭衝鋒,叱羅摩及賀真也不甘示弱,向晉軍疾衝過去。雙方兵馬交接,互相厮殺起來。晉軍人數雖然佔優,但突羯軍個個驍勇善戰,而且領兵的是突羯三大將軍,不消片刻晉軍已處於下風。
苻伏原本只想試探敵軍的虛實,並無突擊的打算,但晉軍竟如此不堪一擊,實在出乎他意料之外。苻伏見晉軍如此不濟,當即下令全軍突擊。在突羯軍的全力衝殺下,晉軍被打得潰不成軍。
和郁見勢頭不對,不敢戀戰,急忙下令撤退。叱羅摩見狀,當即一馬當先,直闖入晉軍陣中,他把手中鐵鎚舞得呼呼作聲,口中發出荷荷叫聲,晉軍士卒都被他的鐵鎚打至人仰馬翻,無一倖免。
和郁見敵人來勢兇猛,不禁心驚膽顫,忙調轉馬頭,策馬退回城去。叱羅摩急起直追,手中鐵鎚舞得更為急勁,當快要追上之時,突然有數十支箭從城樓上急射而至。雖然叱羅摩緊盯着和郁,但頭頂像長了眼睛一樣,射來的箭都被他的鐵鎚擋下。叱羅摩被這麼一阻,已被敵將逃去。和郁腳下駿馬的腳力非凡,轉眼間已逃至城門前。
原本到手的功勞化為烏有,叱羅摩甚是氣憤,怒吼道:「可惡!竟被他逃走了。」他大喝一聲,想要追上前去。可是被敵軍的士卒阻撓,而且他在不知不覺間已走到敵軍弓箭的射程範圍之內,城樓上不斷放箭,使他多次衝突都無法成功突破。
晉軍且戰且退,在城上的弓兵所掩護下,突羯軍不敢過份逼近,晉軍士卒才得以順利退回城中。
突羯軍初戰輕易地大鑊全勝,苻伏不禁大喜過望,他心裡盤算:「敵軍已退回城中,今天定然死守不出,如今只有強行攻城了。既已得知敵人底蘊,也不必急於一時三刻分出勝負,暫且退兵再謀破城之策吧。」主意既定,苻伏當即下令退兵。
叱羅摩聽得退兵,急忙策馬至苻伏跟前,急道:「大好形勢,為何退兵?」
苻伏道:「我們此戰的目的志在試探敵軍虛實,目的既已達到,此刻不必戀戰,回去禀明汗再攻城也不遲。」
叱羅摩不以為然,道:「我軍士氣高漲,形勢亦對我軍有利,此時退兵會失去大好良機啊!」
苻伏道:「破城只是早晚之事,又何必急於一時?讓我們作充分的準備,才能萬無一失。」
苻伏執意退兵,叱羅摩不禁大為着急,道:「苻伏,怎麼你也變成了膽小鬼了!」
「叱羅摩將軍,苻伏將軍自有他的盤算,你又何必苦苦相逼呢?」賀真走近兩人道。他不懷好意的向叱羅摩笑道:「剛才你差點便能擊殺晉狗主帥,這不是搶了苻伏將軍的頭功麼?將軍要退兵也是情理之中。」
聽罷,苻伏臉色一沉,對賀真冷冷地道:「賀真,你不用離間我們,我決定退兵只是不願衝動行事,帶來不必要的傷亡。汗把指揮權交給我,我便要對汗及軍隊負責,如果一時大意讓我軍墮入萬劫不復之地,那時我便成為突羯軍的罪人了。」
「但……」叱羅摩本想再爭辯,苻伏卻斬釘截鐵地道:「此事不容再議,我們退軍吧。」
眾將士聽得號令,便退回石猛大軍駐軍之處。苻伏等人從遠處已聞得一陣歡呼聲,聲音響徹山林。突羯主力軍從山上看得清楚剛才的戰役,大家都為苻伏隊的勝利而喝采。
石猛更是大喜過望,領着大軍上前迎接。苻伏見狀,迅即下馬躬身下跪,眾將士也紛紛跟着下馬跪下。
「不必多禮,都給我起來吧!」石猛邊說邊上前扶起苻伏,眾人也跟着站起。
「哈哈哈!真不愧為本汗的愛將,一下子便將敵人打得屁滾尿流,乖乖躲回城去!這頭功非你莫屬。」石猛伸出右手一邊拍着苻伏肩膊,一邊開懷大笑地說道。
「汗過獎了,末將只是試探敵軍虛實,未能奪得城池,不敢居功。」
石猛點頭道:「好!好!你的功勞先暫且記下。待破城之日再重重賞賜。」說罷,他提高嗓門向眾將士道:「明天大伙兒跟我一起攻城,誰能活捉敵軍主帥,一律重重有賞!」
眾將士聽得重賞,不禁眉飛色舞,個個躍躍欲試。眾人都覺得勝利在望,唯獨顏瞻一人眉頭深鎖,愁容滿面。石猛目光敏銳,已然察覺其神情有異,他只道顏瞻憂心城內百姓的安危,所以並沒有多加理會。
因為將要進行攻城戰,所以突羯大軍於山上扎營,為攻城作準備。
當天晚上,月色朦朧。顏瞻千愁萬緒,無法入眠,他走出帳篷,在營中漫無目的四處走動。他邊走邊想:「明日一戰,不知勝負如何,如得勝,又有百姓要受苦了;但若敗,我軍定必傷亡慘重。突羯軍中有不少漢人在內,看着同胞受苦,我於心何忍。」
「如非慘敗,石猛決不肯退兵;若要他戰敗,等於置漢人的性命於不顧。左右為難,我該如何是好呢?」
「老天爺,你來告訴顏某吧!」
顏瞻走着走着,不知不覺間已走到苻伏所處的帳篷之外。他正猶豫是否該離去時,苻伏剛好從帳裡走出來。
「顏將軍,怎麼你會在這裡的?」苻伏略感驚訝地問。
「苻伏將軍,能否閒說一句?」
「好,到帳中再說。」
兩人到帳篷內席地而坐。顏瞻知道苻伏個性率直,便直截了當地問:「明日一戰,將軍認為有多少勝算?」
苻伏滿懷自信地答道:「明日本將有十足把握能攻下鄴城。」說畢,他望向顏瞻察覺他神色有異,心下感到好奇,便問:「顏將軍是否對我沒有信心呢?」
顏瞻本來對苻伏頗有好感,若非他是突羯人,或可成至交好友。顏瞻對戰事擔憂,本想悶在心中,但念在苻伏曾為顏狼的事盡心盡力,所以決定對他如實相告。
顏瞻道:「也不是沒有信心,只是好奇將軍為何會如此自信,能有必勝的把握。」
苻伏道:「晉軍積弱已久,將領無能,本來我也是半信半疑的。可是今日一試,果然傳言不虛,我相信顏將軍你也看得清楚了吧。」
顏瞻道:「正因這樣,才是我最為擔心的。」
苻伏奇道:「我早已視顏將軍為兄長,既然你有話說,不妨直言。」
顏瞻道:「所謂兵驕者滅,當大軍以為必勝之時,往往會變得驕傲與輕敵。此刻全軍士氣雖極為高漲,但亦是最容易錯誤判斷戰局之時,這樣很容易被敵人有機可乘的。」
苻伏道:「顏將軍用兵一向小心謹慎,我也明白你的苦心。不過有時候過於謹慎會難以取勝,而且以我觀察,敵將膽小如鼠,實是庸才一個,我們也不必杞人憂天了。」
顏瞻道:「兵兇戰危,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世上沒有必勝之兵,用兵怎能輕率?況且步步為營,對我軍百利而無一害,何樂而不為?」
苻伏道:「我也明白顏將軍所言有理,可是我軍正處於上風,汗未必肯聽你的勸告,可能反被小人有機可乘,以擾亂軍心之罪加於你身上。」
顏瞻道:「所以我這次前來,是希望跟你商討對策的。」說罷,顏瞻湊近苻伏的耳邊,悄悄地將計策詳加說明。苻伏一邊凝神靜聽一聽邊頷首。
當聽畢顏瞻的計策後,苻伏沉思片刻,道:「好!我定當盡力協助顏將軍。」兩人既議定,顏瞻便回去自己的營帳去。
次日清晨,突羯大軍排列出攻城的陣式,列隊於林盧山上。石猛騎在白馬之上,昂首挺胸,威風凜凜的站於大軍之前。他目光炯炯的掃視眾將士,聲如洪鐘地喊道:「數百年來,我們突羯族一直處於劣勢,被人欺壓、驅逐出塞外荒無之地,過着非人生活。如今我們揚眉吐氣的機會來了,眼前就是鄴城,只要我們攻下此城,便能掌握整個魏郡的命脈,我們也有據點可守。下一步我們再擴張勢力,長驅直進晉都洛陽,掌控整個中原!此戰的成敗將會改寫我們的命運,所以我們非勝不可!」
「我答應你們,只要攻下眼前這座城池,我會給大家過好的生活,吃好的、穿好的,從此過安穩的生活!」石猛高舉手中利劍,慷慨激昂地高聲喊道:「糧草女人近在眼前,是英雄好漢的,便跟我一起攻下鄴城,奪取天下!」
「攻下鄴城,奪取天下!攻下鄴城,奪取天下!」眾將士也跟着石猛齊聲叫喊,聲威振天。不遠處的鄴城同樣感受到突羯軍的氣勢,和郁不禁氣消膽奪,士卒則聞聲生畏。
在石猛豪言壯語的激勵下,眾將士都精神振奮、士氣高昂,眾人都望能馬上攻破鄴城,活捉守將和郁,搶得頭功。
顏狼身在死士隊中,也被石猛的一番話所打動,內心激動不已,他情不自禁的緊握雙拳,恨不得也跟着大軍一同上陣殺敵。因為死士全都潛伏於石猛的近衛隊中,而且隊中人都以麻布蒙面,所以並無人能認出顏狼。
眾將士蓄勢待發,正待出發之時,石猛忽然向顏瞻招手喚他前來。石猛道:「顏瞻,苻伏向我推薦你留守在這裡作支援,此處是我軍存糧之要地,絕不能有任何閃失。你為人一向謹慎,鎮守此地的人選非你莫屬。」
「是。」顏瞻躬身答應。
石猛道:「為了萬無一失,我會安排兩名副將協助你共守此地。」說着手一揚,隨即有兩員將領從他身後一同走近前來,他向兩人命令道:「韋鑒,兀碌思,你們二人要同心合力助顏將軍共守此地,不可有任何差池!」
韋鑒及兀碌思齊躬身答應。顏瞻心裡最清楚不過,石猛此舉無疑是派兩人監視着他,可是他只能無奈接受。自古君王皆多疑,更何況顏瞻身為漢人,石猛又怎可能全完信任他呢?
石猛交待好一切後,隨即大聲喝令:「出發!」
除了留下來的五千兵馬鎮守於林盧,其餘二萬五千突羯大軍便跟隨石猛,浩浩蕩蕩的向鄴城進發。
和郁早已登上城樓,視察城外的動靜。之前聽到突羯軍的喊聲震天,都已心驚膽怯。此時極目遠眺,只見城外西北方塵土飛揚,飛禽盡皆遠走趨避,除了突羯大軍又會有誰?
經過昨日交戰,和郁心知突羯軍的可怕,而且這次敵軍兵力遠超昨日,戰力當然不可同日而語。他內心躁動不安,憂形於色,口中喃喃地道:「鄴城關乎魏郡存亡,此戰不容有失,但願天佑我大晉。」
不一會,突羯大軍已逼近鄴城,只見他們有條不紊的在城外一里處分散列陣,不一會已佈置好攻城的陣式。石猛騎着馬踱步前行,就在突羯大軍陣前勒停馬匹,左右各有護軍保護。他向着城樓高聲喊道:「我乃突羯族的汗石猛,這是你們最後的機會,我再問你們一次,要降還是要死?」
和郁高聲喊道:「我立即給你答覆!」說罷揮劍往城下一指,他身旁的弓箭手迅即向石猛放一冷箭。箭勢急勁直射而至,但他卻無動於衷,他有信心親衛能替他擋下這一箭。就在千鈞一髮之際,他身旁的親衛迅即舉盾擋開來箭。石猛仰天一笑,隨即喝令:「攻城!」
一聲令下,突羯大軍勇往直前,齊攻向鄴城……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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