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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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皓仁慢慢睜開雙眼，眼前是一片朦朧，強烈的日光燈讓世界頓時變得白皙。等到視野變得清晰之後，他微微撇頭看向一旁的椅子上，他看見媽媽坐在一旁的椅子上，頭和肩膀倚著牆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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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了一下時間，早上六點，許皓仁也不曉得自己究竟睡了多久，不過身體似乎沒有那麼不舒服了，只剩下一股莫名的疲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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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皓仁坐起身子，一個不注意拉扯到手背上的點滴，細碎的聲響驚醒了許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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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沒事吧？身體有怎麼樣嗎？」許太太吃力睜開惺忪的雙眼，接著著急地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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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皓仁搖搖頭，有種欣慰湧上心頭，被人關心感覺真幸福，當知道世上還有人會關心自己，瑣碎的煩惱似乎就沒有那麼令人絕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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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到底跑去哪裡了，怎麼搞成這樣？」許太太眉頭深鎖，比起責備，許皓仁聽得出來她的語氣參雜更多的擔憂，「這樣你明天還能去上課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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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句話讓許皓仁愣在原地，方才的欣慰一瞬間煙消雲散，只剩下一陣錯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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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太太撫了一下額頭，「我先打電話給老師好了，今天就先請假吧。」說完她便拿起了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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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再多休息，明天也請假好了。」許皓仁試探性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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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那你這樣課業跟不跟得上？」許太太問道，「等你覺得好一點了，記得跟你同學要筆記抄喔。」她溫柔地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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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煩，我沒心情讀書。」許皓仁立刻反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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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因為身體不舒服嗎？」許太太摸了摸許皓仁的額頭，接著再對比自己的額溫，「好像還可以，還是趕快出院比較好，功課也不能欠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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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這個女人徹夜守在病床旁，原來擔心的不是兒子的健康，心心念念的是課業可能會落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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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許皓仁的觀點看來，許太太把課業看得比他還重，講不到三句話就扯到了功課的事，重要的是明天的課程，而非明天身體是否會好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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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皓仁心中燃起熊熊烈火，可是又有一股冷落冰凍了整顆心。現在該哭，還是該生氣？他無所適從，面容在一瞬間麻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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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感覺自己真是愚蠢，怎麼會被虛情假意的關心給欺騙了呢？縱使許太太真的擔心過許皓仁的安危，可是在這個時間點提到課業不免讓許皓仁心灰意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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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請假了，待會兒直接去學校吧。」許皓仁冷冷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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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你確定嗎？」許太太有些驚慌地看著許皓仁，緩緩放下準備撥打號碼的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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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成績比身體重要，不是嗎？」許皓仁一把撕開手中的醫用膠帶，拔下點滴的針頭，他的五官因為刺痛而蜷縮成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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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誒，你在幹嘛？」許太太丟下手中的電話，趕緊衝上前安撫許皓仁，「你還好吧？幹嘛突然這樣？」她焦慮地蹲下並檢查許皓仁的手，看見沒什麼傷勢之後讓她鬆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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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準備去上課啊。」許皓仁瞪著許太太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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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為什麼要突然這麼激動，不想上課就跟我說一聲就好了，我幫你請假啊。」許太太無奈地說道，她實在搞不懂孩子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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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妳說了又能怎樣？」許皓仁反駁，可是因為倦怠感，聲音聽上去沒什麼氣勢，「妳只會一直問我為什麼不想，問到好像我不去會死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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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皓仁別過頭繼續說道，「反正就這樣去學校，上課上到一半昏過去死了也好，我就不用再聽妳叨叨絮絮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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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不可以別再賭氣了，都多大了還跟一個小孩子一樣？」昨晚低劣的睡眠品質加上許皓仁的無理取鬧，許太太已經失去耐性了，「我也是愛你才會一直囉嗦，要是我不擔心你，我怎麼會一整晚都沒什麼睡待在床邊陪你？爸爸他也恨不得出差到一半衝回來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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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在意的是會不會失去一個兒子，還是失去一個以後能替你們賺錢的工具？」許皓仁反問，「擔心以後沒有一個醫生可以給你們靠，擔心以後還得過著像現在一樣為錢賣命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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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太太驚恐地盯著許皓仁，她緩緩地站起身子背對許皓仁，揉了揉太陽穴，「你真的知道你現在在說什麼嗎？」她的聲音流露出淡淡的哀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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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都能上課了，難道還不夠清醒嗎？」許皓仁諷刺地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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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孩子真是的。」許太太嘆了一口氣，「我跟你爸怎麼可能那樣看你，你怎麼會這麼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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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才想問妳，有誰關心別人會一直把課業掛在嘴邊？」許皓仁咆哮，可是因為還沒完全康復，吼個幾聲就讓他氣喘如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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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太太雙唇顫抖，轉過身摀著側臉，她不想讓許皓仁看見她哭的樣子。她覺得自己敗北得很徹底，也許自己才是該回歸課堂的那個學生，重修親子關係這門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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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了，我現在去叫醫生來好了，你趁這段時間冷靜一下好了。」許太太說完立刻步出房門，就在她開門的那一霎那，許皓仁又開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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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會兒醫生一個人來就好了，妳先回家吧。」許皓仁背對門口，接著鑽進被窩裡溫暖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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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誰來照顧你？」許太太轉過身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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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皓仁沒有反應，許太太懊惱地嘆息，接著黯然離開房間。她皺著眉壓抑淚崩的衝動，原來在孩子心裡，她是一個這麼糟糕的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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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剛許皓仁的那一番話，每個字都像一把利刃刺穿許太太的心，明明兒子安然無恙，卻像是已經失去他一般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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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是在賭氣而已，等一等就好了。」許太太自顧自地念道。她整個人魂不守舍，像個孤魂野鬼在醫院遊蕩徘徊，尋找著為人父母自尊心的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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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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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皓仁盯著被單發呆，整間病房只有他一人，還有幾個空床偶爾會嘎茲作響，房門困住了所有的寧靜，以及所有的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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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皓仁想起呂信毅的母親，她待在病房時是不是也一樣的感傷，好像墜入了另一個世界，一片死寂，卻有些令人嚮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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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口好像有誰的呼喚，他輕輕地耳語，只要跨出那一步，一切就會結束了，不必再照著荒唐的劇本而活；只要跨出那一步，也沒有甚麼可悲的教育能夠束縛自己，只要跨出那一步，只要跨出那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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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再往前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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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來你好很多了。」一個陌生的聲音把許皓仁拉回現實，他轉過頭察看，一位醫生正走上前來，「還能下床走動，也許這幾天就能出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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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名醫生有著褐色的捲髮，瀏海的前段還特意染得更紅，她雙手插著口袋，看似悠閒的模樣卻掛著明顯的眼袋。她的出現擾亂了房裡原有的秩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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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皓仁這時才發現自己莫名其妙移動到了窗前，還打開了原本緊閉的窗戶，一陣風吹了近來，把飛出去的魂魄給帶了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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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院的消毒水味太濃了嗎，所以才開窗通風？」醫生好奇地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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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喔……嗯，還好。」許皓仁小心翼翼地關上窗，接著鑽進被窩裡抵禦冷氣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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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哪裡不舒服嗎？」醫生切回正體，他拿起掛在床尾的紀錄板，寫字的刷刷聲清楚地傳進許皓仁的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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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有點累而已。」許皓仁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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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多休息吧，還有我看看……明後天再決定要不要出院好了，如果有親友探病帶東西來，記得別吃太重口味的東西，最近手機電視也少看一點，讓腦袋恢復一下。」醫生親切地囑咐許皓仁，而他只是默默地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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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親友來照顧你嗎？」醫生掃視了房間，結果一無所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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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才走了。」許皓仁語重心長地說道。心中強烈的悔恨不斷地提醒他，剛才親手把最親近他的人給趕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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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最好還是有個人來照顧一下你比較好，可以協助你啊什麼的。」醫生聳了個肩，看許皓仁的樣子似乎也不太需要其他人幫忙，「還有什麼問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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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你是幫我治療的那個醫生嗎？」許皓仁小聲地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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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哼，你暈倒的時候我恰巧在附近。」醫生輕鬆地回應，「問這個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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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什麼，只是……」許皓仁頓了一下，「為什麼……你要救我？在我昏過去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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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生微微張著嘴，用手抹了一下臉頰，「嘶……有趣的問題。」許皓仁的問題讓她頓時手足無措，「你是遇到什麼困難嗎？需不需要幫你找個專家談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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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好奇而已。」許皓仁面容憔悴，雙眼無神，「只是在想說，就這樣昏迷不醒，毫無知覺地死去聽起來也挺不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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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生的嘴角微微上揚，「事情可沒你想得那麼容易喔。」她甩了一下瀏海，嘟著嘴假裝在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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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說面對死亡嗎？」許皓仁回應，他實在沒心情聽醫生說教，於是轉過頭直接表明他對待會兒的議題興趣缺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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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我說的其實是“就這樣死掉”的部分。」醫生故意用手勢強調語句，「你的狀況想死也不是那麼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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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皓仁轉身，皺著眉頭愣在原地，他以為醫生這時候都應該鼓勵病患要勇敢活下去，接著再說一些充字數用的人生大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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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只是因為發燒加上體力透支才倒下去，打個點滴再讓你退燒就可以了，除非造成器官衰竭或者休克太久，不然說真的，你死不了。」醫生淡定地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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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皓仁疑惑地眨了眨眼，「我以為妳應該要說服我好好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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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你也這麼覺得，那我想我的目的也達到了。」醫生燦爛地笑了一下，接著得意地笑了笑，「好好休息，別再胡思亂想了，我還有其他病房要巡，先走了。」說完她就悠哉地離開病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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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一下。」許皓仁呼喚一聲，醫生停下腳步，回首望向許皓仁，並給了一個“儘管提問”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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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可以重來，妳還會想當醫生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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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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