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六七年七月的一個炎熱早晨,亞倫在比佛利大道開著福特野馬一路向約定的地點駕駛。
『我們應該在哪裡碰頭?』
『寂寞芳心俱樂部。』電話裡佛萊迪這麼回答。
『我以為那是專輯的名字。』
『是啊,那的確是專輯的名字。』電話裡的聲音笑著說。『相信我,亞倫。你很難找到比早上的酒吧更安全的地方。』
收音機播放著幾則無關緊要的新聞,哪裡的郵局似乎被四人一組的強盜搶劫了,還有蘇伊士運河船隻的問題什麼的。亞倫全神貫注地聽新聞播報員講的每一個字,同時卻絲毫不在乎新聞的內容。只要沒有異樣就沒問題,只要洛杉磯沒有異常的事件就可以。雖然亞倫也很清楚如果真的有什麼人要阻止他,聽收音機毫無幫助。不過這是他可以做的事情,而那樣讓亞倫覺得自己掌握全局。再老個五歲,研究心理學多年的何浩平會知道這是種很自然的機制。而這個二十二歲的亞倫則沒有多餘的時間和心力去分析自己的行為。對亞倫來說,他的目標很清楚,成功到達酒吧,將他花一個晚上錄好的錄音帶交給那個記者佛萊迪。只要交出去,他就成功了,飛行時的詭異經歷將會公諸於世,有些人會相信,有些人不會相信,但無論如何,軍方都要做出回應。
做出回應。有一個輕柔的聲音在亞倫耳朵輕聲低語,這就是你要的嗎?
『沒錯。』亞倫用在麥帥公路不可能的時速超過一個又一個的路口。『去他的為什麼。』他前一陣子把菸戒了,但亞倫現在比他這一生任何一刻更想抽菸。
在那個時刻,亞倫相信在寂寞芳心俱樂部,他會成功將錄音帶交給佛萊迪。正如同過去的他相信他會考取省中和成功大學,然後也成功了一樣。亞倫的人生是一條筆直的線,用名為成功的筆寫出來。這條線沒有理由不會斷,在亞倫的心中,這條線會一路延伸。這裡是美國,自由的國度。真相不該被掩埋。亞倫始終如此堅信。
直到他開進第二大街隧道(2nd Street Tunnel)。
*
事情發生的很快。在洛杉磯晨間陽光消失在亞倫的視線後,他看到阻擋在地下隧道最低點的紅色路障與數台車子後,亞倫立即踩下煞車,但剩餘的距離並不足以讓他踩離合器,也不足以停下車子。
福特野馬在清晨的第二大街隧道中發出刺耳的悲鳴後,瞬間撞上路障與車子。車子向前彈飛,亞倫非常熟悉這種騰空感,然而這次他無法起飛,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和車體一起墜落。隧道的景色在短短數秒內全面反轉。玻璃在著地時瞬間粉碎,亞倫的身體被往前一彈,頭部重重地撞上車頂。在安全帶還不是標準配備的一九六七年,身為飛行員的亞倫加購了安全帶,他從未料想過安全帶會這麼快派上用場,正如同他從未料想到他會在試飛時進入奇異的空間,遇到那些詭異的小手。
受過G力抵抗訓練的亞倫,在完全翻倒的福特野馬中回過神後,注意到後視鏡閃著刺眼的車頭燈。他們終究還是知道了,亞倫這麼想著,他們終究發現他的意圖,而亞倫也不可能再回頭了。
亞倫沒有時間思考或做出判斷,他只能放手一搏。『不該是這樣。』亞倫喃喃自語,『不應該這樣結束。』
亞倫將手伸進口袋,確認錄音帶並沒有掉出來。接著他試著打開車門,但略為變形的車門似乎哪裡卡住了,發出如同豬一般的尖叫。後視鏡中的車頭燈不再接近,不管他們是誰,他們停好車了。
亞倫再次用力推,這次福特野馬發出了清脆的聲響後開啟了車門。亞倫爬出上下顛倒的福特野馬,立即注意到朝著他快步而來的是一個拿著手槍身穿標準配備的探員,從制服來看既非警政單位,也非正規的軍方人員。天殺的,怎麼可能是?亞倫立刻彎下身體,將身體擋在車門之後。
那名探員動作堪稱標準,可惜依然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探員越過車門來到亞倫身旁,發生意外之後,亞倫的體力大幅惡化,但他仍利用短暫的時間做出反應,亞倫迅速的勾拳重重打在這名槍手的肩膀上。自從與美國軍方合作以來他接受不少訓練,然而實際上的小學畢業以來就沒有真的跟人打架的亞倫,現在全身湧現一陣解放的欣喜感。
那名探員向後一倒,在他才要重新站穩,亞倫已經抓住左輪手槍槍管向下一扭,對方的關節發出令人作嘔的聲響,亞倫順勢將左輪手槍──
史密斯威森左輪。那摸起來美妙地如同午後雷陣雨時草蓆的握把說明了一切。亞倫暗忖。
──從那名探員不可置信的目光中抽離。徒手奪槍永遠都是最糟糕的選擇,但在某些情況則是唯一的選擇。
『別動!』隨之趕到的兩名探員之一大喊。
亞倫舉起左輪手槍,對準遠處的隧道頂部開槍,亞倫熟悉的槍響在第二大街隧道中炸裂開來。
所有探員停下腳步,將槍指向亞倫之前。亞倫已經抓起那名倒下的可憐探員,並將槍管抵著他的濕黏的太陽穴。
『丟掉你們的槍,雙手舉高,』亞倫大喊。『否則我殺死他。』
沉默的一秒鐘。對方一共有六個人。有那麼一瞬間,亞倫開始納悶自己是不是真的有必要為了一個被封鎖的消息殺死一個無辜的人。然而,他沒有任何時間考慮。亞倫決定把這個痛苦的念頭留到之後。
『快點!』亞倫將那個探員用手肘勒緊。
最前頭的人丟下他的左輪手槍,將雙手舉起來,臉上毫無表情。那是亞倫在軍中再熟悉不過的,訓練有素的專業。後面的人逐一照辦。
亞倫心裡鬆了一口氣。但就如同那些探員一樣,訓練有素的專業並未洩漏他心中的任何想法。
『向前走,朋友。』亞倫對他挾持的探員說道。探員開始隨著亞倫的步伐向前走。
亞倫只要走上探員的車子,讓他開車載他離開。接著他再想辦法將錄音帶交給佛萊迪,接著他再──
一陣重擊打上亞倫的後腦勺,突如其來的劇痛讓它鬆了雙手。亞倫根本沒有做好殺人的準備,任由理應腦袋開花的探員向前一倒。亞倫的身體努力想要轉身,不管後方是那個王八蛋,朝他扣下板機,然而他的反射神經已經不聽使喚,那把史密斯威森也早已掉落至柏油路上。
亞倫倒下,原先就光線微弱的隧道,現在變成一片漆黑。
*
在西湖站的月台,文湖線列車從左側緩緩駛來。
『就差這麼一點點我就可以逃離這一切。』亞倫說道,隔著剛剛林延要求他戴上的口罩。『就差這麼一點點。』
列車駛入月台,擋住了中午的台北陽光。現在是十二點十分,學校的午餐時間已經開始。
戴著口罩的亞倫和林延步入第一節車廂,林延裝著M60機槍的高爾夫球袋並未引起任何注目。
除了在車廂角落的某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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