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博士，最新一批試驗者剛剛抵達，原本是由主任帶領這些人到公共區域，但他臨時有會議沒法離開，他吩咐我來找你去安排他們。」同事交待後，將一份名單放在她的檯面上。
「嗯。我會去處理。」溫綾先收拾好手上的工作，才翻開那份人員名單，文件清晰地列出每位試驗者的身體狀況。看見同事還未離開，疑惑地問：「還有其他事嗎？」
「溫博士，下班後有時間嗎？我、我同其他同事商量籌辦聚會，讓大家放鬆下心情。你會來嗎？」同事鼓起勇氣發問。
「感謝你的邀請，很抱歉，下班後我還有事要做，你邀請別人會更好。」溫綾婉拒後，拿著名單離開。鄰近的同事一副老前輩模樣，笑著說：「小夥子，不要灰心，你不是第一個又不會是最後一個。」
溫綾走過長長的走廊，到達一間房間面前，拍了職員卡後等待面部識別。螢幕綠燈隨後亮著，門緩慢地自動打開。房間內有一面玻璃，玻璃後是十多名年輕人，他們各自找人聊天，組成一個又一個小團體。由於是單面玻璃關係，他們並沒有發現她。
一名嚴肅人士將一份調查報告遞交及對她說：「溫博士，所有人都通過背景調查，如果沒有問題，就可以簽署移交確認。」
「好，我要再覆核名單資料，如果沒問題會盡快簽署。麻煩你安排幾個人手，幫忙監管他們。」她覆核每位參與者的資料，確保沒有遺留後。將簽署的文件歸還，就帶著數位安保人員進入試驗者的房間。
溫綾看著這些年輕氣盛的青年，他們本應會經歷漫長人生中的點點滴滴，而不應浪費在這個實驗中。「最後一次警告，任何實驗都有風險，如果你們有人想退出，這是最後一次機會。」
「溫博士，這不符合規定，過去也沒有這樣先例。」
「長官，他們已經是研究所的人員，我有資格決定他們的去留。」
可惜的是，這些被豐厚的利益蒙蔽的青年，他們寧願選擇拼搏也不願離開。而且，他們無從知曉實驗內容，與未知的風險相比，更願意握緊實質的財富。
溫綾注視著他們由最初的騷動，到平靜地看著她，以沉默來表達他們的決心。她轉過身後，背著他們說：「所有人跟著我走，誰亂跑就按規定處理。」
試驗的第三天，所有人在服食藥物後，都相繼出現排斥反應。在這三天裏溫博士都會在下午來，安排時間與每位試驗者對話及檢查身體狀況。
「報告顯示，雖然你有些輕微肚瀉，嘔吐，但整體狀況仍然良好，結論是准許繼續試藥。」溫綾放下手中的報告，對他說：「如果你感覺狀況不好，可以暫緩試藥。」
「溫博士，我能繼續試藥，聽他們說過這些只是身體對藥物的反應，會慢慢適應。」
「好吧，你如果冇其他問題，就輪到下一位。」溫綾並沒有再勸阻，見他離開後，她翻開下一份報告。
「叩，叩。」
「諾爾嗎？到你了，你可以進來。」他與其他試驗者有些不同，樣貌清秀，總是獨來獨往。
「溫博士，你好。這是每天都有的對談環節嗎？」諾爾平淡地問。
「只是例行檢查。報告顯示，你有頭暈，失眠等狀況。相比起其他人，你的排斥反應是最輕微。」 溫綾皺眉地看著報告內容，根據過去的實驗結果，如果初期反應越輕微，成功的機率反而會越低。
「溫博士，這樣不是更好嗎？任何藥物正式使用時都會考慮它的副作用，而副作用越少越可能通過藥物審批。」他好奇地反問。
「確實，但是對於實驗過程，有必要了解個體之間的差異化，為何你比其他人的副作用更輕微。」
「或許我跟他們的分別，是我由始至終都質疑這場試驗吧。過去的實驗裏不可能沒有懷疑的人，他們的結果又是怎樣？」
「你不太像他們，你明明有更安全的路可以選擇，而你從一開始就不應參與這場試驗。」溫綾望著這張年輕的臉孔，語氣略帶惋惜地說：「雖然我不知道你是出於甚麼目的進來，但你的路剩下成功或失敗。」「看來我已經別無退路。溫博士，我可以請求你的幫助嗎？」明明是平靜的話語，但他蔚藍的雙眸都透露出絕不放棄的光芒。
試驗的第十天，每個人的排斥反應更加劇烈，有些人甚至要長期臥床，大小便失禁，被轉移去獨立宿舍。公共宿舍只剩下為數不多的試驗者，在痛苦的折磨下，他們唯一的安寧時光，只剩下與溫博士的相處。
「他們都在騙我，明明說過反應會降低，身體會適應很快會康復。但……我現在連看自己一眼都不敢。」試驗者彷彿失去了痛楚，手指不停地抓破自己的手臂皮膚，血液沿著手臂滴落地板。
「博士她還會來嗎？難道連她也放棄我們？」另一名試驗者精神恍惚地說，他所有外露的皮膚都有一片一片的傷口潰爛，黃色的淋巴液與黑色血液不斷滲出。在眾人的哀號中，只有諾爾還在睡夢，但他的呼吸聲十分微弱，仿佛生命即將就此終結。
此刻的溫綾正對患者進行著切除手術，手術床上是一個全身上下都長出奇怪觸手的「人」。助手看著報告說：「編號177，服藥時間為八天，身體開始出現異變，嘗試進行溝通卻無效。經會議一致地判斷是實驗失敗，需要切除異化器官。」
溫綾熟練地切開患者身體，原本是人類的器官，都變成了奇怪的血肉組成。她操控著旁邊的檢測器，對著各個器官掃描，嘗試找出異變的源頭。檢測器很快地顯示一個紅色的物體，當她切除那個部分後，所有血肉都失去活力般停止蠕動，包括患者的生命。
「是溫……博士嗎？你是來送我最後一程，感謝你將我從痛苦中解決。」不可能出現的聲音，浮現在溫綾的腦海中。她驚訝地望著面目全非的患者，明明所有的生命徵象都表明他已經死亡。「幻覺嗎？」理性的思維讓她相信只是疲勞過度引發的幻覺。
「溫博士，溫博士。」直到助手，多次叫喚她，她才驚醒地發現其他人正等待她的指示。「我無事，手術很成功，你們收拾好器材就可以離開。」她照常一般將異化器官放在特殊容器中，並交代助手將它送到主任面前。
溫綾回到自己的休息室，繃緊的表情終於得到放鬆，展露出她柔和而優雅的輪廓，感覺一下子由冰山美人變成鄰居姐姐。她拿起床邊的合照撫摸着，露出淡淡的微笑，那抹微笑襯托出她清秀的下巴和溫暖的雙眼，細長的睫毛在微顫中，掩映着她懷念的眼眸。這是她和弟弟最後的照片，自從弟弟出事昏迷後，她醉心工作，在一次偶然的機會，知道了這間研究所正研發一項嶄新的醫療手段。
但她正式參與這項目後，才得悉實驗背後的瘋狂真相。即使明知道前方是地獄，她也不能就此放棄救治弟弟的希望。難得的空閒時光，溫綾打開随身的手提電腦，重新翻閱過往的研究資料。
「最初的實驗，試驗者在數天內死亡，屍體會出現異變，而且異變程度相對低。但近期的試驗者通常在七至十四天內，就會出現一定程度的異變，當異變值超出我們的控制，該實驗視為失敗。」
「本研究認為現階段以延長試驗者的生命是首要方向，……有記錄的最長時間為三十天，該名試驗者是眼晴出現異變，我們觀察到眼球遂漸被黏液取代，過程中試驗者能進行對話，以下是部分對話內容，
『博士，我聽到咀嚼的聲音，是我的眼睛被它吃了嗎？我阻止不了它。』
『它想觀察這個世界嗎？它停留在眼球很久，我不能讓它看到我們。』
『它是誰……』。」
突然，通話器傳來振動，是安保人員的話：「溫博士，你之前吩咐要監視的試驗者，他要求和你見面。」通知了博士後，安保人員喃喃自語說：「我竟然沒有拒絕他，真是稀奇。」
「知道，一會兒後我會到。」溫綾收拾好自己的狀態，板著臉地離開休息室。由於在意諾爾的情況，比預期中更早到達目的地。站在公共宿舍的外面，自從她負責手術以來，很少有時間過來了。「溫博士，是這邊的會見室，請慢進。」
會見室的設計與監獄的探訪室相似，有一面巨大的玻璃分隔了會見的兩人。溫綾走進會見室後，看見諾爾與安保人員都在等待她。
「諾爾，你找我有甚麼事？」
「它知道你了，它用我們人類無法理解的方式認識你。」諾爾簡單地陳述一個事實，他無視溫綾驚慌的表情，繼續自話自說：「在我沉睡的時間裹，我夢到一段回憶，它漫遊在浩瀚的宇宙，穿越過很多璀璨美麗的星系。這不是人類個體能對抗的存在，實驗的初衷一直是錯誤的。」
「但它已經死了，只不過是一塊無意識、無思考的肉塊。」溫綾明白更多的驚慌也改變不了當下的事情，冷靜地對他說：「你現在還是諾爾？即使它知道我，又代表甚麼？一旦我在這裏出了事，這裏必然會被封鎖。」
「我姑且是諾爾，在目的未完成之前，我肯定不會讓它奪去我的身體。但是你們必須要知道，它一直在學習如何成為『人』，不能再讓它寄生了。」忽然，諾爾表情十分掙扎地說：「在這裹它能控制除了你之外的所有人，而你是他們唯一的執念，你會幫助我嗎？」
「嘭。」諾爾背後的大門被撞破，一大班全副武裝的人轉眼間制服了他。所長與主任從她背後的門走進來，所長喜悅地說：「溫博士，你做得很好。哈哈，實驗成功了，那些批評我是瘋子的老頭，他們才是錯誤的！」
「對的，所長。我們要盡快通知議長及將軍，這是一項偉大的實驗。自從我們進入星際拓荒時代，人類軀體的限制，就一直是妨礙我們對星空的探索。但是今天我們終於突破了，我們能掌控它們，利用它們。」
幾天後，即使溫綾不斷地表達試驗者的危險性，但也無法阻止他們接下來的行動。「溫博士，你不要太擔憂，好嗎？我們有嚴格的措施，又有專業的安保人員。」主任停下手上的工作，對她勸說。
「何況試驗者很配合我們的研究，這是最新一份的報告。反映在『融合』後，人體各項數據都明顯提升，對惡劣環境的耐受性也有增加。而且我記得你的弟弟好像是植物人，你應該相比其他人更希望實驗成功。」
「主任，我明白了，但我要求與他直接對話而且接受有第三方陪同。」
「我要時間考慮，今天之內會告訴你結果。」主任不耐煩地說。
當她正離開辦公室時，「溫綾博士，你想見他？只要是你想，無論任何時候都可以去。」截然不同的態度，卻令她不寒而慄。溫綾沒有理會他，直接離開。
原本工作的同事全都停下來，站起身一致的指示著同一個方向，每當她越過一名同事，他就如上鍊的發條木偶般重新工作。
溫綾沉默地跟隨指示，最終走到他的房間門前。
「叩。」14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M3tU3S2Ffx
「溫博士？你進來吧。」
諾爾外貌沒有改變，也沒有「非人」的特徵，是随處可見的普通青年人。
「你是誰？你為甚麼要我來見你？」
「直到現在為止都是諾爾，你先等等，它在聽。」諾爾拿起身旁的刀具，面不改色地刺向自己的心口，轉動刀具令傷口擴大。血液被藍色黏液包圍，它阻止血液流出。
「它在忙，我們應該有五分鐘時間對話。長話短說，原本我參與試驗，就是因為我的好兄弟入左來，之後人間蒸發。起初，我只是想知道真相，順便對兇手報仇。」諾爾無奈地說：「誰會想到兇手竟然是死物，我需要你幫找來最初的血肉。否則它只要一日還存在，我就沒法真正脫困。」
「等等，你不如利用所長職權去拎。我的職位不可能知道它的位置。」溫綾不解地反問。
「事實上我們無法使用它的能力，甚至連維持意志，也只不過是它認為我是它的同類。但是它願意讓你過來，甚至沒有控制你。」諾爾停了停，露出屬於年輕人的羞澀。
「我認為所有過去參與試驗的人，即使死亡也無法消退的強烈情感，都會保留在它的血肉中。這些共同的情感讓它不會傷害溫博士，但是同時引來它的好奇。」
「這些事情都只是你單方面的說法，甚至我沒有辦法查證。難道你要我利用它，去找出它的弱點。」
「我別無選擇。如果我放任它繼續成長，整個星球都會被毀滅。它回來了。」刀具被癒合的身體迫出，它好奇地問：「諾爾他跟姐姐你說了甚麼，他一直都說我是小孩。不讓我出來。」
「姐姐，姐姐，你會陪伴我嗎？他們的人性很奇怪，明明想親近你，但又阻止我接近你。」它正想走近溫綾，但下一刻無形的力量制止它。
「諾爾呢？你能叫他出來嗎？」
「他是壞哥哥，我們不要他了，不如出去找人玩。」
房間大門自動打開，但外面的安保卻無視著他們，如入無人之境。溫綾只好跟著它，沿着通道走到測試的房間。
「這裏的叔叔很可惡，每次來都迫我睡眠，所以我把他們的靈魂都食了。」
「那他們是甚麼，還活著嗎？」
「姐姐，我們憑甚麼來定義生命是活著還是死亡，我本體只不過是一塊血肉，但卻誕生出活著的我。而那些肉體早已死亡的他們，殘留的人性卻不斷影響我。如果我把你食了，麻煩的聲音是否會消失。」它突然停在我面前，虎視眈眈地望著溫綾。
「諾爾哥哥反應很強烈呀，只要他一直喜歡你，我就不能對你出手。唉，始終不是自己的身體，無法自由自在。」突如其來的告白，讓她忽視了剛才的危機，反而發現一個問題。
「你要找回自己的本體？」
「嗯，如果我擁有屬於自己的身體，還需要這個借來的身體嗎？」
「好，我會幫你找回本體，你先讓諾爾他出來。」曾經她問過主任，是有關於最初的血肉活性的問題，他回答了我一個耐人尋味的答案。
「它在幫助我們，你究竟說了甚麼。」諾爾重拾身體的主導權。
「先不管這些問題，我懷疑本體在藥物研發部，我們盡快過去吧。」溫綾不顧他的反對，拉著他的手直奔研發部。
「每次切割手術後，異化器官最終都會送到這裡，我原本以為他們是將器官重新製藥，再給下一批試驗者。但假如是每一個試驗者都會影響到本體意志，那必然是器官與血肉再次融合。」
在它的幫助下，他們順利走進研發部，一直走到深處。眼前出現的是巨大的血肉浸泡在血池中，諾爾走向血肉，藍色黏液從他身體滲出，諾爾痛苦地跪著，他的靈魂被拉扯。他大喝一聲，衝上血池，對著血肉不斷撕咬生吞，血肉本能地幫助弱小的同類，成為他的養分。兇狠的模樣讓黏液返回他的身體，想阻止他的動作。
一旁的溫綾看到諾爾動作有些遲緩，就大聲叫：「諾爾，我也喜歡你，你不要輸給它。」諾爾爆發出更驚人的氣勢，藍色黏液感受到隨著本體遂漸減少，它的力量也不斷降低。外面警報聲響起，是它對職員的控制消失了。
當諾爾吞下最後一塊肉，藍色黏液選擇保護它最後的本體，而不是侵佔諾爾的身體。他能感受到黏液沉睡在他身體某處，但他卻不能傷害它。在剛才的過程中，他已經變是非人生物。
「諾爾？警報長響五分鐘無人關閉，研究所會自動進行毀壞。我們時間無多，快跟我出去。」獲得超越常人力量的諾爾，迅速抱起溫綾跑向出口。
「你剛才是說喜歡我？」
「假的，我只是把你當成弟弟。」
「姐姐，多謝你願意幫我。」
「我會一直喜歡你。」14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vpVVyQjrZ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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