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國中的一個朋友約出來，原本以為按照她自由奔放的性子，應該會是一場驚天動地的冒險。沒想到，我們只是坐在海灘上，聊聊過去的往事。
「其實很早以前，我愛上了你。」
「愛上了……然後呢？」眼前的少女輕輕笑了一下，那笑容陽光開朗，跟以前的她完全一樣。
「然後……好像就沒有然後了。話說晚點要一起吃飯嗎？」
「可以啊。」
我尷尬地轉移了話題，而她也只是一臉無所謂的撥弄著黑色長直髮，我們都心照不宣——現在我們過上了不同的生活，遇到了不同的人，談起不同的戀愛。這種往事只適合收藏，說出來就不禮貌了。
我跟她的第一次相遇，是在國中的資優班裡。當時，我特別害怕說錯話，不敢跟任何人聊天，也沒有人理會我。大家除了偶爾小組報告需要討論，否則基本上各自學習，過著井水不犯河水的日子。
而她，主動對我拋出橄欖枝。
「誒誒，心月，昨天老師交代的作文練習，你寫好了嗎？」
我點點頭，她就滔滔不絕的講了起來：「那什麼鬼題目啊，『年少時的愛會不會持續下去』，虧你還寫得出來……」
「只……只是隨便亂寫的啦，雨桐，你寫的一定比我的好多了。」
她俏皮地眨眨眼，伸出手：「那你能把你的作文給我看看嗎？」
我想起自己寫的是如此的幼稚，這怎麼好意思給雨桐看？然而不等我反應過來，她就一把搶走我手中的稿紙，讀了起來，眼神愈看愈充滿光彩。
「年少時的愛也是愛，只要是真心的，一定會持續下去的！」她念了出來，然後放聲大笑：「你也太幼稚了吧！」
我滿臉通紅，就像西紅柿一樣。
「不過我想你說的沒錯，只要是真心的，一定能持續下去的。」
一定……嗎？看著眼前的女孩子，她笑容是那麼開朗，如同暖陽照進我陰鬱的心，寸寸心田都綻放出瑰麗花朵。她小跑步著去拿作文稿紙，我想看，卻被以「想保持神祕感」的理由擋住。她就像剛泡上的茶，讓我聞到了一陣清香，淡淡的醉人沁脾，其中滋味卻是個未知數。我看她食指放在唇間的淺笑，看得出神，心裡也產生了些悸動。
後來，從小到大沒有補習過的我，為了跟她待得更久一些，上了跟她一樣的補習班。每天資優班的課上完，匆匆忙忙奔到補習班，就要應付新的卷子。當時，因為我考試成績略勝她一籌，補習班導師總會對她指指點點，問她為什麼補習那麼久還比不過我一個剛來的。我看著很是心疼，便會出言阻攔，導師也會適時的停止訓斥。
資優班裡她表現特別出眾，很多大家都想不出來的題目，她總能有獨到的觀點。我知道，她並沒有比我差，只是來不及寫完考卷。我只吃幾顆水果糖就開始寫考卷，所以早早就完成了，而吃完便當才悠悠開始寫的她還在埋頭苦寫。導師叫她收起便當，但我看她臉色蒼白，肚子還不停地叫。我不忍心看她飢腸轆轆的樣子，於是將一條水果糖交給她，讓她餓的話先吃著補充血糖。
有次，她因為考試分數差，被導師叫去教室後面罰站。我跟她借了幾張她在學校的高分考卷，護在她身前，將考卷甩在導師臉上。導師並不理會那些考卷證據，只是淡淡地說，我們兩個必須有一人去罰站。我感到如此不公平——憑什麼補習班就為了成績，連她好好吃飯的權利都剝奪了？但我咬咬牙，還是默默走向教室後方，站了兩個小時。
那天她問我，明明補習班這麼累，原本不用來的我為什麼主動跳入地獄受罪？我將愛意藏在心口，笑而不答。在我心中，她就是最美的女神，因此即使身處地獄，只要能陪著她，就宛如天堂般美好。
我們就這樣親密的一起學習，她有時會挽著我的手，帶我去看某處的蝴蝶飛舞；抑或是像小孩子一樣拉著我，要我跟她比賽誰先跑出校門……內心的愛意在悸動，如潮水般拍打胸口，心動的感覺讓我知道，是時候表達心意了。所以一起逛完園遊會的那天晚上，我在書房裡思考了很久，最後寫出一封情書：
致親愛的雨桐，
我知道，我們都還年少，現在寫這封信或許過於突然。不過，我還是想好好表達心意，不留遺憾。
其實，我是個從小內向害羞的女孩，所以很少有朋友。那天你主動開啟話匣子，我真的好開心，第一次跟人這麼親密的交流。每次看你那麼自信、那麼得體的跟人說話，我好羨慕你有這樣的聊天技巧，在欣賞的同時，也有一種心動的感覺。
是的，我們都是女孩子，但就如那天我說的，「只要是真心的愛就能持續下去」。我相信，我是真心的愛著你，若你也同樣喜歡著我，我們的感情就能一直下去，跨越同性這個障礙。
只緣感君一回顧，使我思君朝與暮。我是指，我對你動心了，在這個青春想要浪漫一場，只要你答應了，你就是我生命的女主角。
隔天我將這封情書塞到她補習班的抽屜裡，雖然早就猜到結局，不過當我在垃圾桶裡看到它四分五裂的屍體時，內心也猶如五馬分屍般痛苦。
外頭下起了雨，綿綿雨絲如同我道不盡的愛，明明當初是那麼努力，為什麼結局會是如此？即使一次次安慰自己，只要相遇時把握機會就好，不管愛的結局如何都好過空白，但閃電一次次在我心頭的傷口上無情撒鹽。而我的愛也如同被撕爛的情書，逝去在垃圾桶裡。一幕幕浮現，當初陪她上補習班，給她水果糖吃，代替她去罰站，心動換不來完美結局，示好似乎也顯得廉價。
之後，我默默退出了補習班，資優班的生活回到一個人學習的孤獨，漸漸從她的生活圈淡出。遊戲打膩了，書看不進腦袋了，總感覺缺點什麼。或許，暗戀就是最好的啞劇，說出來卻成了悲劇。
「喂，太陽都下山了，是時候去吃晚餐了吧？」
雨桐戳了戳我的肩膀，這句話將我從回憶帶回現實。我擦掉眼角流下的幾滴淚水，跟她去了一間餐廳。在餐廳裡，我們沉默地吃著晚餐，盤中的義大利麵吃著毫無味道。就如之前我們相處的模式那樣，這次打開話題的依然是她。
「話說，國中時我跟你聊作文題目，『年少時的愛會不會持續下去』，當時你想看我寫的，我說那是祕密對吧？」
我點點頭，她燦爛的笑了一下。「當時說那是祕密是因為，我稿紙上寫的根本不是作文，那題目我寫不出來。其實後來我也有把那張稿紙塞進你補習班的抽屜，但是被撕碎了。」
她拿出被撕碎的稿紙，簡單拼湊了一下，上面寫著：
致親愛的心月，
你說過，「只要是真心的愛就能持續下去」，對吧？那請容許我任性地表達我的心情。
其實，我好愛、好愛你。不光是因為你寫得出那篇作文，也是因為你陪我一起上補習班，給我水果糖吃，陪我經歷好多個瞬間。有次你擋在補習班老師面前守護我，當時你堅定的眼神，飄動的馬尾，真的好帥氣。
三生有幸遇見你，縱使悲涼也是情。我是指，不論結局如何，我想向你坦白這一切。或許同性戀還不是那麼能被接受，或許還過於年少，或許我們還有很長的路要走，但只要是「我們」一起，那些艱險都會成為我們共同的回憶，成為我們一同活在這世上的證明。
我看著眼前稿紙上的文字，滿是疑惑的看著她。13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gjAnqzU0bf
「這封情書，你也覺得很幼稚對吧？但當時的我真的愛上了你。」
我搖搖頭：「不，在我們一同逛完園遊會之後，我也有寫給你一封情書，但也被撕碎了呢。」
「當時的補習班導師這麼惡意的嗎，居然把我們的信都撕毀，害我難過了好久……」她嘟起嘴說。
「其實很早以前，我愛上了你……然後呢？」
我們同時說出這句話，然後流著淚，抱成一團，感受著彼此間的溫度，以及十幾年光陰間隔後的溫存。
現在我們過上了不同的生活，遇到了不同的人，談起不同的戀愛。所以不用問然後呢，只要那一刻是真心的，就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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