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離 - 第 2章　婚禮之後

　　「陪我去參加婚禮。」

　　聽到這句話的當下，張貿成表面上沒什麼反應，其實內心早就哀號了上萬遍。

　　他最討厭參加婚禮，如果會遇到簡伶琳的那群大學朋友就更討厭了。每次只要和她們見面，張貿成就會覺得自己像一頭待宰的牲畜，如果他還沒結婚，肥一點最好，如果結了，那當然是瘦一點好。

　　「是誰要結婚？」

　　簡伶琳停下脫外套的動作，冷冷看了他一眼。

　　「喔，你也會關心這個啊？」

　　張貿成還來不及接下一句挽救，簡伶琳就說：「我還以為你就只會想著滑手機呢。」

　　所以他就不問了。

　　天底下不知道誰要結婚就去參加婚禮的，除了小孩子之外，恐怕也只有自己了吧？

　　即使剛吃完料理得還不錯的龍蝦，張貿成還是忍不住嘆氣。

　　什麼叫他也會關心這個？拜託，他關心的事可多著呢！至少比某人只關心自己好多了。其他女人至少會分一點心思給自己的男人，像是嘗試做老公喜歡吃的菜、生日的時候穿個性感內衣之類的，但這個人什麼都沒有，就只會為自己著想。

　　有次收到簡伶琳的包裹，雖然宅配員說出的金額讓張貿成傻眼，他還是認命地全付了。事後為了當個帥氣的男人，他並沒打算跟簡伶琳要錢，但簡伶琳卻只顧著拆箱，連跟他分享買了什麼東西都沒有。張貿成經過時偷看了一下，果然又是那種罐子做得精細、看起來就貴得要死的保養品，而且還是一整組。

　　但如果花錢的人換成他，簡伶琳就會突然變成精打細算的守財奴，明明請朋友吃飯怎麼也不可能花超過五百塊，連那個宅配箱的十分之一都不到，卻還是得接受簡伶琳的刁難。

　　「有錢可以請客，怎麼就不把錢花在家裡？」

　　張貿成很清楚，簡伶琳說的「家裡」，其實就是「她那裡」的意思。雖然他也不懂把大半薪水都交給老婆管理後，自己還有多少能耐可以花錢。

　　就算兩個人的薪水半斤八兩，自己還是比簡伶琳多出那麼一點，沒道理得在錢不夠多這個問題上當罪魁禍首。但一直以來張貿成什麼都不能回嘴，只能裝出一副「很抱歉讓妳吃苦了」的模樣。要是能給他機會開口，他恐怕會說上一整天還欲罷不能。

　　光想就不合理嘛！女人花的錢不一定比男人少，男人賺的錢卻一定要比女人多，這公平嗎？

　　隔壁桌傳來熱烈歡呼聲，把張貿成從無止境的抱怨裡拉出來。看到新人在逐桌敬酒，他連忙調整好坐姿。

　　女人真是可怕的生物。張貿成不禁感嘆。

　　今天到了現場，知道新娘是大學時跟在簡伶琳旁邊的恐龍妹後，張貿成就在入口盯著那面大幅婚紗照猛看，連簡伶琳不爽地拋下他離開都沒發現。張貿成發誓自己真的不認識照片裡那個凹凸有致的美女，如果身邊有這種性感美女，他怎麼可能會印象不深？

　　等到新人第一次進場，張貿成拼命伸長脖子，才總算看清楚新娘的長相。果然真人和照片還是有差距的，這下他才能將記憶裡的女生和眼前的新娘連結在一起。

　　雖然不如婚紗照那般艷麗，但對一個以前凸眼又大蒜鼻的女生來說，根本是從校隊打進大聯盟。瞧瞧那個依偎在老公身邊的小女人，看久了還真覺得臉上的笑容很吸引人，靠長相讓人想多看一眼的美女很多，但光靠表情就讓人目不轉睛的就難找了。

　　張貿成朝旁邊的簡伶琳瞥了一眼，她正轉著手中的玻璃杯，從剛才就沒動過桌上的碗筷。

　　想也知道，簡伶琳肯定忌妒死了。

　　「小芸，妳今天真的太美了！」新人才剛離開隔壁桌，簡伶琳就立刻起身，還不忘用力捏張貿成大腿一下。

　　「噢……痛耶……嘿！小芸！好久不見。」才說完他就尷尬了，因為突然想不起名字，他一不小心就跟著簡伶琳叫了「小芸」。

　　新娘忍不住掩嘴笑起來。

　　「哈哈！貿成你真的還記得我嗎？我是第一次聽你這樣叫我耶。」

　　「他是聽我叫什麼就叫什麼啦，這個人健忘得很。」簡伶琳不容分說地往前一站，遮住他半個身子。

　　「果然是婦唱夫隨的典範，我們以後也是這樣了，妳說是不是？」新郎說完輕輕摟著新娘的腰。

　　張貿成很想瞪一眼這個自以為幽默的新郎，特別是這個人剛才好像一直在他和簡伶琳之間來回打量。

　　幹嘛？有點錢就了不起啊？別以為長得帥就只有你能娶得到老婆，而且長得帥也沒啥鳥用，沒看到我的老婆比你的漂亮百倍嗎？

　　張貿成故意把手攬上簡伶琳的肩，他感覺到簡伶琳動了一下肩膀，但他確定自己的手不會被甩掉，至少在這個時候絕對不會。

　　果然等到新人一離開，簡伶琳就撥掉他的手。

　　「像酒鬼一樣。」簡伶琳低聲抱怨，但他知道這並不代表不開心。

　　自從他大膽不追問結婚主角是誰後，他們兩個不管是吃飯還是睡覺，都忽然有了絕佳默契，絕對不一起開始也不同時結束。上班已經夠累了，回家還要看老婆的臭臉、聽她摔東西的碰撞聲，搞得他快要精神衰弱。再這樣下去，他們兩個想要好好說上一句話，恐怕得等到誰中了頭獎或是得了絕症才有可能了。

　　真是奇怪，他這麼做受益的明明是兩個人，為什麼每次都是他負責善後？

　　張貿成湊近簡伶琳，用只有兩人聽得到的音量在她耳邊說：「其實也沒有很漂亮。」

　　「你說什麼？」

　　「我是說本人沒有很漂亮，剛剛在外面看了婚紗照還覺得奇怪，我到底什麼時候認識這個人了？結果一看到新娘我馬上就認出來是……是妳大學時候的朋友。」

　　「她叫鄭淑芸，你的記憶到底有什麼問題啊？」

　　果然有問題的是記憶，而不是關於朋友外貌的評語。

　　「反正差很多就是了，說不定卸妝後更嚴重。」

　　「聽你在亂說。」簡伶琳裝作對張貿成的話不在意，卻第一次拿起了碗準備吃東西。

　　好險有用。張貿成鬆一口氣，現在只要再加把勁就行了。他伸手夾了一塊肥肉，瞄準簡伶琳的碗丟進去。

　　「幹嘛！我又不吃肥肉。」

　　「反正妳就算吃了還是比新娘瘦啊。」

　　簡伶琳抿著嘴笑出來，但她很快就恢復正經，用筷子戳著碗裡的肥肉。自走進會場後，這是簡伶琳第一次正眼看他。

　　「你負責給我吃掉。」

　　「好啦，我吃就是了，幹嘛這麼兇？」

　　無論如何，至少接下來輕鬆多了，看到簡伶琳有在吃東西，他自己也多了幾分胃口。不然剛才的簡伶琳根本是恐怖人偶，頭明明沒轉過來，卻一直在監視他的一舉一動，害他連啃根骨頭都怕太大聲。

　　「親一下！親一下！」

　　現在除了吃甜點吃上癮的孩子外，所有人都關注著舞台上的新郎新娘。新郎捧起新娘的臉，在眾人的起鬨下親吻新娘，看到這個畫面，現場的歡呼聲更起勁了。

　　三年前，自己也曾站在那個舞台上。

　　那時簡伶琳穿著白紗站在自己面前，當伴娘把她的頭紗拉起來時，張貿成一時看傻了。簡伶琳的五官本來就很美，不化妝也勝過其他濃妝豔抹的女生，約會的時候如果沒有旁人也不怎麼打扮，幾乎都用素顏面對他。

　　而婚禮那天的妝不多不少，正好襯托出簡伶琳亮眼的外貌，她的膚質看不出任何瑕疵，鮮豔欲滴的粉唇配上比平時更嫵媚的眼神，再加上現場的燈光，張貿成還以為自己在和哪位女明星拍電影。

　　然後完全沒有眾人的起鬨，也不是該做這種事的時候，他就直接彎腰親了簡伶琳。

　　這舉動換來的是簡伶琳雙眼圓睜的注視，還有眾人兩秒鐘的錯愕死寂，他往台下偷瞄了一眼，正好瞥見岳父不甚贊同的苦笑。

　　「喂！張貿成你在猴急什麼啊！」

　　有人大聲喊了一句，這時大家才哄堂大笑，主持人還調侃了近五分鐘才放過他。但那時他根本不在意觀眾們的反應，因為他只顧著看簡伶琳的臉。

　　他們交往的時候凡事都由簡伶琳主導，他承認自己簡直聽話得不像樣，只要能讓女朋友開心，要他上山下海都沒問題，更何況只是服從這種小事。所以在婚禮上他第一次沒經過允許就親吻簡伶琳時，張貿成本來還擔心她會生氣。

　　但他看到的是簡伶琳把頭微側著，似乎是不想和他四目交接，臉上卻笑出了酒窩，長睫毛下的雙眼溼潤且閃閃發亮。

　　如果張貿成沒誤解的話，那是他第一次看到簡伶琳害羞的表情，但他也知道自己要是再多做點什麼，簡伶琳的害羞很可能就會變成丟臉，誰知道事後會不會發脾氣。所以當下他緊握新娘的雙手，努力克制不要再做一次剛才的蠢行為。

　　從那之後，他還真的成功克制了衝動，直到今天。

　　現在簡伶琳也跟著大家把頭轉向舞台方向，張貿成只能看著她的後腦勺。

　　她在想什麼？

　　這個問題，從認識簡伶琳到現在，他還是沒十足把握。

　　忍耐了將近兩小時後，漫長的婚禮終於結束了。離場時他跟在簡伶琳身後，看著她跟朋友邊走邊笑著聊天，自己則像個被拖在後面的累贅。

　　張貿成大學時的死黨一個也沒出現在這裡，這倒也正常，簡伶琳和他的好友圈並沒有太多的交集，現在這些人都是因為簡伶琳才認識的。比起當年三不五時的聚會，現在只有在婚禮才會碰面，實在是萬幸。

　　排隊等著和新人拍照時，他本來想找機會去上廁所，卻被簡伶琳的「等一下是會怎樣？」給纏住，硬生生就給等到了終點。

　　拍照的時候，中間雖然隔著簡伶琳，但新娘那身又蓬又華麗的新娘禮服，還是讓張貿成有種被縮小的感覺。

　　黑色相機對著他們四個人，深不見底的鏡頭狠狠瞪著他。張貿成有種感覺，等到照片出來，一半會鮮豔清晰，另一半則是泛黃的模糊人影。

　　「好，要拍囉！」

　　張貿成站在簡伶琳旁邊，簡伶琳的肩膀輕輕抵住他的胸口，他試著抬頭挺胸一點。

　　「以後每天都要吃雞排了。」

　　攝影師按下快門的同一秒，張貿成腦裡浮現那句可恨的話。

　　這是不說出口也會羞愧的想法。即使簡伶琳比現場所有的女人都美，他還是覺得那個擁有嶄新妻子的男人占了上風。曾有某個同事打趣地說，就算別人的新手機沒自己的好，但一看到別人買新的，還是會忍不住羨慕、多看幾眼。

　　跟別人的幸福相比，自己的永遠比較遜色對吧？

　　他不知道幸福是否真的有新舊之分，他只知道要是能回到三年前，自己可能也會是彩色的那一半。

　　「你快一點好不好？」簡伶琳雙手抱胸在廁所外等著，看到張貿成出來，身一轉就快步往電梯走去。

　　「喂！妳走慢一點啦……」

　　張貿成一開始還想追上，他知道自己現在要緊緊跟在簡伶琳身後，要讓她覺得占上風、讓她像個被呵護的公主，大概就是主人牽狗走在前面的感覺。也只有這樣做，剛才的討好才不會功虧一簣，回家就可以不用看臉色、吃飯睡覺時不用注意氣氛的變化……

　　然後繼續這樣的生活。

　　他停了下來。

　　電梯已經到了，簡伶琳跟其他人擠進電梯。張貿成等到簡伶琳面向他，就舉起手比劃。

　　我走樓梯。

　　簡伶琳先是詫異看著張貿成，接著嘴角下向垂，換上不耐煩的嫌棄表情。張貿成最怕這個表情，通常這時候他就會低頭認錯，想辦法買什麼或說什麼都好，只要能讓簡伶琳不要做這個表情。

　　但今天張貿成已經下定決心，他沒有迴避簡伶琳的瞪視，不打算像以前一樣輕易認輸。他並不是想毀掉一切，所以這時簡伶琳如果按住電梯門堅持要他進去，或是跑出電梯劈頭臭罵他一頓，他還是會像以前一樣跟在簡伶琳身後。

　　但沒有，什麼都沒有。電梯門關上前，簡伶琳甚至還別過頭不看他。

　　張貿成等到樓層顯示向下，才移動身體離開電梯。當他像個傻子一樣走樓梯時，以前那些不管向左向右、要快要慢都隨心所欲的日子，似乎短暫的回到他的人生。他認真感受自己的腳步，一點也不覺得這樣的速度應該被人斥責。

　　當兩個人不能並肩前行時，是要怪罪走太快的人，還是走太慢的人？

　　如果在以前，他會說兩個人都有錯。之所以會有這種爭執，通常是因為快的人不知道要等，慢的人也沒盡力去跑，並不是誰害了誰，只要各退一步就皆大歡喜。但幾年過去後，他習慣了故事裡不應該有兩個加害者，為了讓故事能進行下去，就非得是其中一個人的錯不可。

　　腳後跟脫離最後的自由，他腳步沉重地走進停車場，打開車門後，張貿成嘆了今天最長的一口氣。

　　他抬頭望著灰色的天花板，努力吞下不斷湧上來的無奈，最後還是選擇轉身，回到大廳找那個曾經發誓會愛一輩子的人。

　　要是有天，他不願意再當那個加害者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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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章 婚禮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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