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離 - 第7章　還可以等下去

　　如果剛才堅持不留下來，現在早就解脫了。

　　看著張美瑜頻繁來回於廚房和餐廳，簡伶琳實在懷疑，這個人要是真的希望他們留下來吃飯，為什不事先把食材準備好，讓哥哥和大嫂更沒理由拒絕，反而非得等簡伶琳「坐在這裡」時才開始決定晚餐的菜色？

　　「沒關係，大嫂不用幫忙。」

　　不知道被拒絕多少次後，簡伶琳也懶得再進廚房裝親切了，乾脆直接在客廳滑起手機。在這段期間，她好幾次從螢幕的暗色區域觀察到張美瑜正看向她這邊，表情當然看不清楚，但在想什麼倒是一目了然。

　　這個人就是想藉機把她塑造成久久到婆家一次，卻什麼都不做只等著吃飯的懶媳婦。讓她最覺得好笑的是，張美瑜好像真的以為簡伶琳肖想這頓免錢餐飯很久了。

　　她多希望可以親口告訴張美瑜，自己寧願在大太陽底下站兩個小時，也不屑吃這頓飯一分鐘。

　　簡伶琳不時注意廚房的動靜，想趁張美瑜走出廚房時翹二郎腿給她看。既然有人處心積慮想裝可憐，那就好心點讓她看起來更可憐吧。

　　接好了，妳這個大屁股的女人。

　　大門在這時打開了，簡伶琳聞聲立刻放下腿，因為這個樣子被張美瑜看到是一回事，被其他人看到又是另一回事了。

　　她以為是去買蒜頭的張貿成回來了，還疑惑張貿成為什麼有鑰匙可以開門，雖然這是他家，至少曾經是。

　　「喔……妳好。」

　　結果推門進來的是張美瑜的老公，他看見簡伶琳坐在客廳，不自然地點頭打招呼。

　　「你好，星期日也要上班啊？」簡伶琳沒有深入聊天的意思，心裡不斷催促張貿成最好趕快回來。

　　「對啊，真的很累，哈哈哈。你們也很忙，竟然還抽空過來，真的很……不錯。」

　　真的很不錯？簡伶琳差點沒笑出來，看來是「孝順」兩個字實在說不出口，只能臨時想出這種不三不四的讚美了。

　　這些人，就算沒有長期相處，她也一樣能摸得一清二楚。

　　其實在見到張貿成的家人之前，她就已經從張貿成那裡逼問出足夠的訊息，並把未來會遇到的麻煩都做好分類了。雖然說是分類，但其實也只有三種：體弱多病的婆婆、未出嫁在家裡蹲的小姑，還有小姑那做生意欠了一屁股債的男友。後來她發現，她好像只是把張貿成那邊的家人都當成麻煩而已。

　　張美瑜是在他們婚後一年接著結婚的，當她得知張美瑜打算搬到外縣市去住，想就此把大病小病不斷的婆婆丟給他們照顧時，簡伶琳立刻就打電話給張美瑜，目的當然不是恭喜。

　　「美瑜，妳要是搬出去，媽就沒人照顧了，那之後看護和住院的錢可能要麻煩你們出一半了喔。」

　　「可是兒子不是本來就要多出一點嗎？」這消息對欠債的張美瑜夫婦來說根本是雪上加霜，所以簡伶琳聽到這種厚顏無恥的回應時，也不感到太意外。

　　「對啊，所以之前我們全出了不是嗎？不過妳現在結婚了，當然要幫忙分擔一些。而且現在男女平等，沒有兒子就要出比較多的道理，貿成也覺得一人一半最公平。總之就先這樣決定吧！我們不要為這種事鬧得不愉快，媽知道的話一定又會難過，妳如果有什麼困難再跟我們講喔。」簡伶琳講電話的時候，張貿成就在旁邊無助地站起又坐下，說到比較敏感的部分，手指都快貼著簡伶琳的手機了。

　　這通電話結束後三天，簡伶琳要張貿成再去推張美瑜一把，勸她婚後還是就和丈夫住在家裡，這樣他們這邊也願意繼續負擔媽媽全部的費用。

　　另外還有一個簡伶琳沒明講、張貿成死也不讓她講，但當事者們都很清楚的條件：如果還想借錢，就最好乖乖照做。

　　於是張美瑜留了下來。

　　本來就應該如此，既然沒錢也沒後盾，有現成房子是再好不過的了。能省下房租不說，連媽媽的生活費和醫療費都有人負責，唯一要做的只有把媽媽照顧好，天底下還有比這更好的條件嗎？

　　但再怎麼好的條件，都能被一個簡單的渴望打敗。

　　只屬於兩個人的家。

　　雖然有點抱歉，但她也是人，也希望自己的婚姻是沒拆封過的全新商品，而非充滿前人氣息的二手貨。

　　如果今天立場對調，張美瑜也一定會做出相同的事，手法說不定還會更卑劣，所以面對張美瑜丈夫那若有似無的批評，她可不打算接受。自己也是花了不少錢才換來沒有婆家干擾的生活，要是還得三不五時過來噓寒問暖，她又幹嘛要花這筆錢？

　　看到這個可憐人不停往廚房和門外張望，簡伶琳就越發想讓他難堪，誰叫他借了錢還敢說那種暗諷的話。

　　「你回來了啊？」像是感應到丈夫的求救，張美瑜從廚房探出頭來。

　　「媽呢？」

　　「媽去教會還沒回來，你先過來幫忙，等下就可以帶淇淇下來了。」

　　從這段對話看來，他們根本就是故意當簡伶琳不存在。這兩人迅速躲回廚房，相信在抽油煙機的噪音掩護下，這對夫妻肯定會說更多不堪入耳的難聽話，但簡伶琳還是希望他們永遠待在裡面不要出來。

　　她才享受不到一分鐘的寧靜，門又開了。

　　這次來的人真的是張貿成。當簡伶琳再次疑惑他怎麼開門時，解答馬上就跟在他身後出現了。

　　「女兒啊！怎麼越來越漂亮了？」

　　一名矮小駝背的白髮婦人緩步走進屋裡，簡伶琳趕忙從椅子上站起來。

　　「媽，妳才越來越年輕呢。」這絕對不是簡伶琳在講客套話，因為不到一年前，婆婆還雙頰凹陷躺在病床上，如今竟然可以單獨外出，氣色甚至比現在的自己還要好。

　　「我剛好看到媽從公車下來，就陪她一起回來了。」張貿成笑盈盈地望著母親。

　　「所以我說貿成運氣好，買蒜頭還帶了老薑回來，哈哈哈！」

　　簡伶琳跟著這對母子一起開懷大笑，但就只是嘴巴發出聲音而已。老實說，就算婆婆今天說了什麼驚天動地的笑話，她可能也無法打從心底覺得好笑。

　　接下來全部人都擠到狹小的廚房幫忙，簡伶琳也只好再次虛情假意地在旁邊東摸西摸。

　　真的很神奇，待這個地方就是能讓她格外珍惜每分每秒，意思當然不是想待在這裡久一點，而是就算只過了一秒，她也會忍不住去想這一秒本來可以用在更有意義的事情上，而不是浪費時間從一個盤子摸到另一個盤子。

　　而且這還只是前菜的程度而已。

　　「淇淇來了喔！快跟舅舅和舅媽問好。」

　　張美瑜在大家端菜時把女兒抱下樓，本來睡眼惺忪的小嬰兒一看到這麼多人圍著她，立刻睜大圓滾滾的眼睛，一邊吮起手指來。

　　「人家才剛會叫爸爸媽媽而已，不要欺負她啦！」張美瑜老公戳戳女兒臉頰。

　　「唉呦，那接下來要學叫阿嬤對不對？」

　　「不對，要先叫舅舅，阿嬤晚一點再學沒關係。」張貿成也上前加入逗小嬰兒的行列。

　　簡伶琳感覺到一股熟悉且無形的壓力在空氣中醞釀。現在大家的關愛眼神都放在小嬰兒身上，自己要是不跟著美言幾句，很可能就會被在場的所有人厭惡。

　　「好可愛。」

　　這已經是簡伶琳所能給出最好的讚美了，老實說她認為這個女嬰長得太像爸爸，將來的外貌可能不容樂觀，更別說她還討厭小孩。

　　她討厭小孩，就跟大多數人喜歡小孩一樣，並沒有太多原因，單純只是一種自然的生理反應，但近期她開始有了討厭小孩的明確理由。

　　由於公司裡女性居多，經常會有同事或離職的員工帶小孩到公司獻寶。這些媽媽們總是有各種藉口：剛好順路、家裡沒人照顧、想過來看看大家。但稍微想想就知道，就算這些理由都是第一考量，排在第二的也可以並列第一了。

　　「長得好像媽媽喔！」

　　「讓姐姐抱一下好不好？」

　　「長大一定是帥哥。」

　　都已經出社會了，簡伶琳也不是不懂人情世故，當然知道自己應該上前去奉承一番，讓當母親的心滿意足。所以新人時期只要主管帶孩子來，她也會跟著圍上去，拍拍孩子的頭裝作很羨慕的樣子。

　　當上了主編後，她就再也沒必要再討好任何人了。現在她抽屜裡放了一盒糖果，看到孩子走過來什麼也不必多說，給個糖就了事。簡伶琳承認自己不夠親切，但要她降低智商尖叫個不停，她才不幹。

　　最讓簡伶琳無言的是，有人發現她對孩子的冷漠，竟然解釋為是忌妒。在他們偏狹的觀念裡，不跟大家一起讚美孩子是忌妒、多看孩子一眼是忌妒，連完全不看孩子一眼也是忌妒。

　　雖然沒有人願意相信，可是她是真的不羨慕也不忌妒，有人可能會以為「無」是一種貶抑詞，但對她來說，沒有孩子的「無」就像「無病痛」、「無煩惱」一樣，清爽俐落又沒負擔。

　　硬要說有的話，頂多就是周遭又多一個人當母親時，會有種被排擠的焦躁感，而那也只是從眾心理的副作用，症狀跟忌妒有點相似罷了。要是身邊所有人都去跳海，她可能也會為自己還沒跳海感到焦慮吧。

　　早在結婚前簡伶琳就表明不想生小孩，張貿成也表示贊成，他同意的速度之快，簡伶琳還以為自己說的只是不想養貓狗之類的小事。

　　明明是自己答應的事，現在卻涎著臉求別人讓自己抱一下嬰兒。簡伶琳懷疑張貿成根本沒想過，一旦他這麼做，就等於是在向所有人宣告，沒有孩子這件事全是簡伶琳的責任，因為任誰都看得出來，他不可能不想要孩子。

　　平常這種時候簡伶琳早就開始生氣了，她會一聲不吭瞪著張貿成，直到他察覺為止。不過那天和姊姊吃飯後，她就有試著做點改變，沒必要堅持的就不堅持、能忍住的就忍住，才讓兩人冷戰的時間減少許多，張貿成也漸漸恢復以前那種會開玩笑討饒的性格。

　　早知道不該來這裡的。簡伶琳咬著牙想。

　　不對，是根本不該有這種地方存在，只要這個地方存在一天，她跟張貿成就永遠不可能達成共識。拒絕來這個地方，張貿成會不開心，來了這個地方，又換自己不開心，無論如何都會有一個人心存不滿。

　　爛透了！拜託快消失在這個世界上吧！

　　「好了，大家快來吃飯，淇淇也餓了。」

　　光一個小嬰兒就耗了十分鐘，簡伶琳對提早回家這件事早就死了心。

　　「媽，妳竟然一個人搭公車去教會，會不會太誇張了？」張貿成看起來一點也不想吃飯，光是他今天從嘴裡說的話，就比進到嘴裡的多五倍。

　　「哥你不知道嗎？自從淇淇來了之後，媽就像吃了什麼仙丹一樣。我真的沒誇張，淇淇哭個一聲，媽上樓的速度比我們誰都快，要是把淇淇放在終點的話，我看媽說不定會跑贏奧運選手喔。」

　　「原來是淇淇的功勞啊？那舅舅可要好好謝謝妳了，對不對？」張貿成輕拍淇淇的頭，淇淇張著小嘴發出短短的笑聲。

　　「舅舅給我零用錢，不給的話淇淇要生氣了喔。」張美瑜捏著嗓子說話，把淇淇的手朝上，向張貿成揮動。

　　「唉呦，小小年紀就懂得賺錢了，長大一定有前途。」

　　真是無聊透頂！

　　開飯不過五分鐘，簡伶琳就想起身甩門離開。

　　「媽，妳才一個孫女就從輪椅爬起來，那再一個孫子不就回到二十歲？」張貿成笑著調侃。

　　「說不定喔。」

　　簡伶琳抬起頭，正好和張美瑜對上視線。那刻她連推敲都不用，就知道話題絕對會轉到令人痛恨的地方，她討厭的話題很多，但要是婆婆在場，最討厭的就只有一個。

　　像是為什麼不趕快生一個之類的。

　　「咦？大嫂為什麼不趕快生一個呢？」

　　餐桌上的氣氛硬生生地冷卻下來，連一直發出怪聲的淇淇也不識相地閉上嘴。張貿成好像現在才突然發現眼前有吃的一樣，先前還動個不停的嘴現在只專心塞著飯菜，但這也不能解釋他的一聲不吭是情有可原。

　　就算是在冷戰的時候，簡伶琳只要在外面受了委屈，張貿成還是會站在她這邊，但到了這裡卻一概行不通，因為這裡對簡伶琳來說是「外面」，對張貿成可不是。

　　或許她真正討厭的不是這些人，她討厭的是在談及或是接觸這些人時，那個與平常完全不同的自己，還有也完全不同的張貿成。看到張貿成一臉事不關己，完全沒有想替她說話的樣子，簡伶琳只能僵著笑容回答。

　　「我們工作很忙，目前還沒有這個計畫，或許等穩定一點再說吧。」簡伶琳就是沒辦法不去想，這句話要是由張貿成來說，自己的立場就會完全不同。

　　「沒關係，大嫂可以請『褓姆』啊，你們兩個都在工作，錢應該不是問題。」張美瑜一副熱心的樣子，簡伶琳卻早看穿她的意圖。這句話沒別的意思，就只是想諷刺簡伶琳用錢把她綁在家裡照顧長輩而已。

　　聽到這裡，簡伶琳開始忘記自己為什麼要好聲好氣跟這些人說話了。為了張貿成？好像也沒必要，反正也沒有人替她著想。

　　「可是我認為比起錢，有時間陪孩子更重要，假如我沒工作閒在家裡，也會趕快生一個的。」

　　簡伶琳此話一出，張美瑜終於無法再裝下去。

　　「要是沒有孩子，我也會……」

　　「夠了，菜都要涼了。」

　　婆婆的口氣並不強硬，卻讓所有人同時動起筷子，張美瑜的丈夫趕緊換上別的話題，氣氛才重新熱絡起來。簡伶琳偷偷觀察，婆婆的表情依然平靜，看不出有生氣的跡象。

　　她其實不討厭這個婆婆，至少比在婚前預想的好太多了。那時無論是聽別人提起或是網路上的分享，都讓簡伶琳在第一次見張貿成母親時全身都是防備，因為要是一開始的氣勢輸了，之後就會被壓在底下不得翻身。

　　但那天她全副武裝面對的卻是一名臥病在床的老婦人，那時婆婆一聽到她是張貿成的女友，就高興地把簡伶琳的手拉過去，輕輕拍著手背，眼裡泛著些許淚光。

　　「謝謝妳願意跟貿成互相扶持。」

　　她覺得自己準備的大刀好像砍在水上，一點用處也沒有。

　　就連生孩子這件事，婆婆一開始也滿懷期待地詢問，最後可能從夫妻倆的表情看出什麼，之後就再也不提。

　　不過當簡伶琳發現自己真正的敵人是小姑之後，婆婆的溫柔反倒成了她大刀闊斧的阻礙。她必須顧及到婆婆的心情，就像手上提了好幾個袋子，重是不重，但遇到攻擊就是沒辦法靈活保護自己。

　　雖然婆婆總是稱呼她為「女兒」，態度也一直相當親切，但用膝蓋想也知道，把媳婦和親生女兒擺在一起，媳婦根本什麼也不是。像剛才她明明可以辯贏張美瑜，婆婆卻刻意打斷，讓她更加肯定了這點。

　　所以婆婆就算從沒直接做出什麼讓她不愉快的事，她還是沒辦法發自內心去喜歡，更別說就是因為婆婆喜歡看他們之間和樂融融的樣子，張貿成才會老是想要簡伶琳到這個家來問候，害得她整天心情都不好。

　　這些內心話她通通沒辦法跟張貿成講，張貿成認為媽媽對簡伶琳這麼好，簡伶琳自然沒有理由不喜歡。就連平時掌控主導權的簡伶琳，為不要去婆家作客，也得絞盡腦汁想出合適的藉口，而不是說出真心話。

　　我討厭你的家人。

　　要是彼此厭惡，就永遠別相見就好，時間說不定還能沖淡彼此的嫌隙，到底為何要一再見面，然後一再加深？對一個人來說重要的兩個人，難道就也非得成為彼此重要的人嗎？

　　這個答案應該是否定的，但卻不能改變什麼，因為他們會影響張貿成，張貿成又會影響她，所以今天她才會被迫坐在這裡。

　　到底何時張貿成才會明白？他的家人永遠不會是簡伶琳的家人，她自己也不會要求張貿成一定要陪她回娘家，她想見家人就自己去見，也沒有抱怨過半句，因為她知道這有多不自在、有多痛苦。

　　現在簡伶琳身處圓桌的一角，所有人開心時自己難過，所有人難過時只有自己不知理由，一點也不屬這個圓的一部份，反倒像個煞風景的缺口。不過這些她都還可以忍受，她真正無法忍受的，是連張貿成都跟她不屬於同個地方。

　　她孤立無援。

　　簡伶琳的筷子只在每道菜駐足短短幾秒，菜又油又鹹，讓她得一直配飯吃，卻又不想去盛第二碗讓別人會誤會自己吃得很愉快。回家後她會有好一段時間都記得自己吃了什麼，然後好一段時間都討厭吃這些東西。

　　「伶琳胃口不好嗎？怎麼才吃這樣？」婆婆關心地往她碗裡看。

　　和你們一起吃當然胃口不好。

　　「我在減肥，所以才吃比較少。」

　　「難得來吃一次飯，就別想著減肥了，這是人家辛苦煮出來的。」從開始吃飯就沒跟簡伶琳說半句話的張貿成，突然冷冷拋出一句。

　　剛才硬撐的笑容在聽到這句話後迅速崩解，為了不讓張美瑜得逞，簡伶琳把真實情緒壓下來。

　　「可能是平常吃得少，所以也沒辦法突然吃這麼多。」

　　「應該不差半碗飯吧，少吃那半碗也不會變瘦。」張美瑜還是笑著，但簡伶琳寧願自己被揍一拳，這樣至少還可以回敬一巴掌。

　　「就是說。」

　　心臟下方的空間變得空蕩蕩，無支撐地往下墜落。

　　簡伶琳終於轉頭瞪著張貿成，但張貿成故意別過頭夾菜不看她，即使那道菜就在他面前，根本不需要望向另一邊。

　　「你管我要不要減肥！」簡伶琳這次完全不假辭色，任誰都聽得出來在生氣。

　　奇怪了！她又沒有義務一定要回來！大老遠來這裡浪費時間看人臉色，連菜也難吃得要命，現在還要被指責態度不夠好？

　　張貿成低頭吐魚刺，沒有再說話，臉還是一樣側向另一邊。她知道張貿成在生氣，氣她破壞氣氛、氣她讓媽媽失望，從頭到尾就是沒有半點體諒妻子的想法。

　　你不體諒我，我也絕對不體諒你！

　　婆婆這時緩緩站起身，張美瑜見狀立刻說：「媽，妳要盛飯我幫妳就好。」

　　「不用了，我自己去。」就算沒聽到，但從背影來看，婆婆就算嘆了一百次氣也不讓人意外。

　　簡伶琳用力眨眼，她不停地嚼著白飯，直到有了不知從何而來的鹹味才吞下喉嚨。

　　對！就因為她是外人，所以全部都是她的錯！被欺負就要忍氣吞聲，像個傻子笑著帶過就好！你要的就是這樣的老婆吧？那你幹嘛不直接去找一個又蠢又聽話的奴隸算了！這樣你和你全家都爽！都爽！

　　簡伶琳很想站起來對張貿成大吼，卻只能憋著不發作，手上的筷子要是不拿來捅幾個人發洩，很可能會直接斷在她手裡。

　　叮咚！

　　她不顧其他人的目光，直接把手機拿起來看。就只是一則廣告，沒有其他的。

　　「公司有事找我，我出去講一下電話。」

　　「不用出去啊，在這裡講就可以了，外面風大小心著涼。」婆婆端著碗趕緊走過來。

　　「沒關係，這樣會打擾你們吃飯，我出去了。」

　　離開座位時她又瞪了張貿成一眼，張貿成依然無動於衷。

　　「可能會有點久。」

　　要是張貿成懂她的意思，就會知道這頓晚飯結束前，她是不可能會回來了。

　　踏出門的那瞬間，她覺得自己就像離開籠子的鳥，呼吸著冷冽的晚風，得到差點窒息後的第一口氣。

　　簡伶琳走到附近的公園，那裡有幾個晚歸的孩子在搶遊樂器材，也有吃飽飯出來散步的夫妻。她挑了張沒人坐的木長椅，毫無頭緒地觸碰手機螢幕，重複點進去又退出的動作。

　　她並不是這樣的人。

　　以前就算可以忍，她也不想忍，雖然會傷到別人，但至少可以保護自己。現在她真的受委屈了，卻只能一個人跑出來坐在黑暗中。

　　簡伶琳放下手機，目光無神地望著前方，任憑她的困惑和不安展現出來，不想再假裝自己只是個來公園滑手機的普通人。

　　要是離開張貿成，就能永遠不再體會這樣的感覺，她願意嗎？

　　想到剛才坐在身邊的張貿成，簡伶琳完全不懂自己怎麼會愛這個人，她想要這個人痛苦、看他淚流滿面、向她求饒，最好徹底消失在世界上。

　　她真的好恨張貿成。

　　如果自己現在就衝回去宣布離婚，婆婆一定會嚇得驚慌失措，她還可以在婆婆面前把錯都歸咎到張美瑜身上，順便要張美瑜丈夫把借的錢全部吐出來，所有的一切光想像就讓人渾身舒暢。

　　就這樣決定了，離婚吧。

　　簡伶琳沒離開長椅，連姿勢也沒變。

　　不對，還是沒想出方法。

　　剛才拼命忍下的東西梗在喉頭，好幾次她都以為自己要吐了，現在拚了命想要吐出來，那東西卻在喉頭扒得死緊，說什麼也不肯離開。

　　為什麼她沒辦法想像張貿成的反應？

　　簡伶琳抬頭凝視夜空，只看見幾顆忽隱忽現的星星，連月亮都格外黯淡，幾乎等於是漆黑一片。

　　她不甘心。先認識個幾年結婚，再相處個幾年離婚，這種事本來就這麼浪費人生嗎？

　　簡伶琳用拳頭輕敲胸口，開始有人對她投以關注的目光，現在連那些吵鬧的孩子都走了，整座公園安靜得像一個人都沒有。簡伶琳低頭看時間，已經過了快半小時，張貿成還是沒來找她回去。

　　冷風漸漸變得難以忍受，簡伶琳盯著空無一人的公園入口，又等了十分鐘。此時遠處傳來幾聲狗吠，簡伶琳縮了一下肩膀。

　　沒必要堅持的就不堅持，能忍住的就忍住。是啊，但什麼才是該堅持的？什麼又是該忍住的？

　　簡伶琳閉起眼睛深嘆一口氣，對自己做的決定感到震驚，卻又瞭然於心。

　　她還可以繼續等，一定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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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還可以等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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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還可以等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