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把佩奇檢察官、伊蓮.西絲莉跟吉爾斯.陶特留在格林黑文,凱普跟我們開車,按照齊亞克說的地址回曼哈頓。
齊亞克所謂的『工廠』,是一座沼澤地上的鐵皮屋,牆壁跟屋頂的波浪鐵皮覆滿紅褐色鐵鏽跟累積數十年的塵垢,有幾個地方的鐵皮已經翹起或掉落,露出裡面同樣長滿鏽斑的工字鋼樑。
齊亞克站在鐵皮屋前,兩個穿著及胸黑色橡膠工作褲的男子站在他旁邊。
「FWS(魚類與動物保護局)的人,」齊亞克說:「是他們發現現場的。」
「兩位怎麼會到這裡來?」凱普檢察官朝兩人頷首。
「前幾天有民眾通報在這一帶發現鱷魚。」其中一人視線轉向路對面一部灰撲撲的米黃色貨卡,貨斗裡有兩架鐵籠子,「我們在巡視這一帶的空置工廠跟建築物時,發現廠房裡有人類的屍塊,就通知市警局。」
「鱷魚?」
「我們在沼澤地裡安放陷阱,抓到兩隻,附近的水道裡只怕還有更多,」他們帶我們走到貨斗後,兩架鐵籠裡各裝著一隻足足一個人長的鱷魚,鱗甲流下的水在貨斗底凝成一汪淺淺的水窪,「我們會要求華盛頓加派人手,不過還需要市警局支援,不要讓民眾跟寵物接近這一帶。」
「鱷魚是從哪裡來的?」齊亞克問。
「據說很多年前管制鱷魚皮革及相關製品進口時,這一帶有製造鱷魚皮件的地下血汗工廠,業者應該自己有繁殖鱷魚。」王萬里說:「可能是工廠廢棄後,裡面被遺棄的鱷魚靠吃廠房裡像老鼠、流浪貓狗之類的動物維生,這幾天廠房設備損壞,就逃了出來。 」
「我們的推論也是這樣。」其中一名保護局的官員說。
「你們可以試著找看看附近的廠房,仔細檢查地面下是不是有不尋常的結構,連接外面的水域之類的,應該會有意外的發現。」我說。
「謝謝。」
「我找其他警員過來,麻煩你們把需要管制的範圍告訴他,」齊亞克朝我們揮揮手,「來吧,跟我進來。」
鐵皮屋牆上有扇灰白色的鋁質單扇門,裡面的空氣可以嗅出霉味、嗆人的灰塵味跟一絲血腥,沼澤地雨後的溽濕滲進皮膚,帶著令人不快的黏稠。
屋頂和牆上剝落的鐵皮留出幾塊空洞,讓開始偏西的陽光穿過,照亮偌大的廠房內部。粗壯的工字樑橫過頭頂,跨在樑上的天車吊鉤停在廠房中心一部會議桌大小,髹成鮮紅色的機器上方,血液以機器為中心,將周圍的地面暈染成鐵質土壤般的紅褐色。
「沒想到一個人身上有那麼多血。」齊亞克拿了幾副鑑識人員用的塑膠鞋套,我們套上鞋套,跟著他踩在之前鑑識人員踩出來的腳印上,鞋套踩在血液跟塵土膠結的水泥地上,發出尖銳的嘰嘰聲。
一層更為黏膩的鮮血覆蓋了機器桌面,數塊不規則的物體用束帶綁在上面,其中一塊露出數個黑幽幽的空洞,上面的頭髮因為血液膠結成一團,但還能認出是艾德格.布雷的頭。
我逐一掃視桌面上的每塊物體,認出手臂、手掌、每根指頭、大腿、小腿、腳掌跟軀幹。身旁的凱普已經掏出手帕摀住口鼻。
「他的眼睛跟牙齒都不見了。」齊亞克拿出幾副乳膠手套,塞了一副給我。
「要不然這型機器上面精密加工用的鑽頭、銑刀不就派不上用場了?」我戴上手套,齊亞克嗤地笑了出來。
「工具上的生物組織有化驗過嗎?」王萬里走向機器一側ㄇ字型的加工台,上面的鋸子、鑽頭跟銑刀沾了一層濃稠的鮮血,上面還黏著幾塊骨白色跟透明的碎屑。
「跟艾德格.布雷的血型一樣,」齊亞克遞給他一個文件夾,「驗屍報告。」
王萬里打開文件夾,凱普跟我從他身後探頭。
「死亡時間大概在凌晨一點,跟莫頓只差了一個小時。這是強心劑,這是腎上腺素。」王萬里指著報告上的條目,「這或許解釋了為什麼這裡會有這麼多血。」
「為什麼?」凱普問。
「布雷被這台機器鋸開時,應該是活著的,而且意識清楚得很。」
「不會吧?」
「人死之後心臟會停止跳動,這時候切開他的身體,血只會『流』出來。但是看這裡的情況,血幾乎是用『噴』的,如果不是因為工廠比較高,只怕連天花板上面都會有血。」王萬里抬頭朝屋頂一瞥,「這部機器鋸開布雷的身體時,他的心臟應該還在跳動,而且因為注射了強心劑跟腎上腺素,即使身體被切得七零八落,維持跳動的時間也比正常人要久。」
「原來如此。 - 等一下。」
「嗯?」
「你看得懂驗屍報告?」
「我在進報社當記者之前,在哥倫比亞大學唸醫學院。」王萬里把報告還給齊亞克,「有發現針頭或注射筒之類的嗎?」
「沒有。」
我走到機器角落的操控台,面板被燒到字跡模糊,連塑膠按鈕都熔化,打開下方的維修門用手電筒照向裡面,只看得到一團燒到扭曲的塑膠跟銅線。
「我們找了專門搶救電子資料的專家過來,他們說燒成這樣子,不太可能回復資料。」齊亞克說。
我抬頭瞟向頭頂的吊車,「那個應該也壞掉了吧?」
「不,那個還能用。」齊亞克遞給我一個辭典大小的鮮黃色鐵盒,上面有幾個按鈕跟一支搖桿,「我們進廠房時,這玩意就放在操控台上,試過才知道是吊車的無線控制器。」
我扳了下搖桿,頭頂的吊車隨即抖了一下,發出巨大的碰撞聲。周圍忙著採集證物,尋找屍塊的警員都轉過頭來。
「抱歉。」我推動搖桿,讓吊車滑到廠房門口再滑回來,卡在工字樑上的滾輪只發出輕微的嘰嘰聲。
「士圖,你能不能讓吊車移到血跡外面,然後把天鉤降下來?」王萬里說。
「好的。」我按照王萬里的要求,把吊車移到血跡外降下吊鉤。
「你想做什麼?」凱普問。
「亞克,你們剛剛有對吊車跟吊鉤拍照跟採集證物嗎?」王萬里問。
「對哦。」齊亞克朝鑑識人員揮手,「你們聽到了吧?照他說的做。」
兩個鑑識人員跑到吊車前,仔細拍攝吊鉤跟採證。
「我只是好奇為什麼那個吊車,剛好就停在這裡。」王萬里轉頭說。
「我們剛剛還採集了廠房四周、機器跟束帶上的指紋,不過只找到布雷一個人的。」齊亞克說。
「不過這間廠房廢棄了這麼久,竟然有這麼新的機具,」我回頭瞄了鋸床一眼,「如果用機台編號問一下原廠 - 」
「我們試過了,」齊亞克說,「吊車是一年前安裝的,製造商說當時有人打電話要他們在這裡安裝,他們看到地址時原本懷疑對方是在開玩笑,不過對方從款項到施工費用都先匯給他們了。至於鋸床嘛 - 」
「鋸床怎麼了?」凱普問。
「這台鋸床原本是加拿大一家木材加工廠訂購的,不過半年前運送的卡車司機在途中的休息站喝杯咖啡,卡車跟上面的鋸床就被偷了。」齊亞克頓了一下,「當時艾德格.布雷正好在那一帶,當地警方在清查可疑人士時,曾經將他列在嫌犯名單中,不過喬納.梅爾文幫他提出了不在場證明,後來並沒有指控他。」
「你的意思是,殺死艾德格.布雷的凶器,其實是半年前他自己偷的?」我說。
「聽起來很諷刺吧,如果用來寫小說,說不定是個好題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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