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里那两位必须做出选择:或者没有自由的幸福,或者没有幸福的自由,中间道路是没有的。他们这两个蠢蛋选择了自由,结果弄得后来人们世世代代思念枷锁。您明白吗?思念枷锁,这就是所谓的“世界悲哀”。只有我们才重新找到了使幸福复归的办法……不,您听下去,听下去嘛!古人的上帝和我们是坐在一条板凳上的。是的。/ ——《我们》 尤金·扎米亚京
《然灯古经》共三品,第一品所谈便是白蝌岛的原理及析构理论。而第二品,则为吃下仙丹的人应当具有何种素质进行了规定。这主要是因为,十七号在设计白蝌岛时,为防止其滥用,特意在转移的析构函数上挂了一个钩子。这个钩子本质上便是一个试探的仪器。它通过触发无数的特定扰动来试探意识的各个部分是否已经被抹为白噪声,一旦侦察到某个意识返回了异常的采样结果,那么钩子会认为此人正在带着已有的人界的记忆而前往天界,便会降下更强力的混淆手段——这个过程被称为“劫”。为此,修炼的僧人在经书中被划分成了十七个境界,而只有到了第十五地的人,才能真正带着自己的记忆离开“独影世界”。第二品的最后推出了一个结论:倘若一人离开,则无量无边无数众生,尽皆离开。一人飞升得道,则所有众生、连同天地、江河日月,尽皆飞升得道。
然后是第三品。第三品介绍了详细的修行方法,该品对人如何升至第十五地及中间过程中的诸多迷障进行了细致的讨论,向依行只是翻了翻,便苦笑起来。
他将经书放在桌子上,此时外面的天已经全亮了。院里的梧桐叶正被呼啸的秋风吹得簌簌而动,那些枯黄的部分便经受不住,纷纷落了下来。而槁木似乎正坐在那里听着叶子的声音,他闭着眼睛,露出一种怡然的微笑,仿佛就这样坐了一夜。似乎是感觉到麻袋道人已经看完了,他便说道:“施主看了这么久,想必是大有收获了。甚好,甚好。”
向依行只是苦笑着摇了摇头。“这经书的确启人心智,只是如此境界……怕是这几年内都达不到,甚至一生都达不到了。”
槁木仍然微笑着,他的耳朵已经移到了窗边,“你听到了吗?梧桐叶落下的声音……这便是佛的如来藏,也是你我的如来藏。你的三识不仅来自于你自己,还来自于这山河大地。届时你离开,所努力离开的又怎么只会是你自己呢?这天下山水,从无始时便在此,你我在无始时便如此存在,又岂是‘那人’一朝所化!——你本已具有了这种神通,只是,你没有看到它罢了。”他重新摸索着桌面,又拿到了那本经书,“阁下不妨收下这经书,待到得悟,一切便圆满了。”
麻袋道人便收下了那本书,并在斯深寺中小住下来。北风仍然呼啸不止,漫天的尘土和梧桐叶便打着旋在窗外飘着,有时会降下一晚淅淅沥沥的雨,每下完一场雨,便要加厚一层衣服。槁木仍然像往常一样诵经讲法,小和尚似乎也一天比一天沉静起来。此时如果看这斯深寺,那么唯一能够搅起风浪的便是百家了。
百家每过四五日便会来一次斯深寺。他每次来,都会为槁木捎来一封信,我不知道那封信是谁写的。每次百家进门,小和尚都会追着他跑,问他山下有无新鲜事。山上的日子十年便如一日,而山下的局势却复杂难测。一次,在众僧与向依行坐在一起吃晚斋时,门外突然有人走来。小和尚连忙跑出去看,便开心地叫道:“快来!百家大叔——”
那名为百家的人正一瘸一拐地从门外走进来。他的脸已瘦得皮包骨头,只能看到两排大大的牙外露着,头骨高高隆起——这是习惯咬着牙的人的特质。他虽然走路姿势十分滑稽,但是步频却很快。脸上缝满了伤口,皮肤红一片白一片,显得狰狞恐怖,可是偏偏那双眼睛,又给人一种无限怜悯的感觉。他刚坐下,小和尚便给他盛了一大碗饭。
“百家大叔,你可有半个月都没有来过啦!”
“害!”他忙着喝了一口热粥,又觉得有些烫舌头,“之前接百花元帅的命令,去合州守城,那边的结束后,我趁着地方近,就自己去了趟宜州。”
“宜州?”槁木盘算了一下,“去那里的路应该全都是罗多人的巡卫队吧,为什么要去那儿?”
“看看张若离的妻儿老小。”百家拿着碗吹来吹去,他一边吹,一边顺着碗沿小口吸吮着。
“那……张若离的妻儿怎么样了?”
“他的老母已经死了。”百家一边喝粥一边若无其事地说道,“妻子和一个十五六岁的儿子还活着,那儿子种地还算勤快,手上的茧子像模像样的。他母亲自己不识字,可却逼着自己的儿子每天都要看几页书,可是怎么看得懂!”他又喝了一口粥,“然后我就告诉他们,张若离已经在江南被大叶皇帝谢狮给处死啦!然后掏了掏身上所有的值钱的东西,都给他们娘俩了。就是这样——然后去了山脚下他们的坟头山拜了拜,替张若离那个不孝子给他老娘磕了几个头。临别时我问他们,说,来公社吧!那妇人一个劲地摇头,说什么归儿不是无父无母的家伙啦,她丈夫总有一天会回家的啦,等等等等,我最后把她哄回去,然后就回来了。”
槁木听了这话,不由得流出了眼泪。
“桃木兄弟,你怎么哭啦。”
那槁木只是低头不语。
原来,自从桃花庵里移花和尚动用起死回生之术救活张若离之后,一直等到那年的三九寒冬,张若离才悠悠醒来。张若离醒来后,食量大增,每日谈笑风声,往事说得头头是道。就当众人以为他真的被救活时,它随后的表现却让大家大吃一惊——张若离已经不再认为被杀掉的人是他自己,换而言之,他似乎失去了“自我”。又过了三个月,事情似乎更加复杂起来。张若离的身体开始出现大量的排斥反应,虽然不见有溃烂或脱离的征兆,但是痛这个字却一直可以从他嘴里听到。“太痛了!”他无数次表达出这个观念,身体里的每一块肌肉、肚子中的每一个器脏、头里的每一根神经——这些陌生的存在几乎无时无刻折磨着他,那时众人发觉他随身常常带着一根桃木棍,一感觉到痛时便狠狠咬起牙来。他只在桃花庵住了半年,便毅然决定要重新组织白蛇新军了。他最终说服了白百花,白百花的战力外加张若离的组织能力,虽然屡败屡战,可最终还是在潜州建立了公社。
“咦,这位兄弟是……”他终于注意到了麻袋道士,不由得多看了他两眼。“百家不认识这位高僧,但是总觉得面熟,我想我们或许见过吧!”
“嗯?”向依行也朝他看去,他只看到那人的身体上闪烁着无数的id,各种接口处带有大量的冗余和强制转换,想必此人每时每刻都忍着剧痛。如此来看他眼睛里的血丝便不奇怪了。真难得他还能笑得如此自然!想到这里,他拿出几粒药丸,“麻醉药,可以收下一用。”
那人又朗笑道:“初次见面,这礼太厚重了!”他道了声谢,便收下丹药。
“有条件的。”
“哦?”
“帮个小忙。”
“什么忙?”
向依行把百家拉了出去。
“通过战争来保护公社是远远不够的,凡人的战争只能杀死凡人,战火烧不到天上。”
“我们为什么要把战火烧到天上?”
“因为他们故意捅漏了天,还一直往下丢脏东西。”向依行看着他说道,“这个你应该知道,住持应该给你讲过。当然,我自然会上天行道,不过,我要请你帮的小忙是,补天。”
”补天?凡人……去补天?“一双拥有两种瞳色的眼睛望着向依行,想要看他作何解。
“没有很难。炼五色铁石,修筑铁塔就好了。”
“就这么简单?”
“当然没有这么简单。”他说道,递过去一张锦帛。百家把它展开,上面是一幅阵法图。
“那天上的洞无非是通过在服务器间施加强电磁场所构造的一种特殊波流,这种波流会对所生成的对象进行强扰动。而每个对象都有其特殊的属性,每个现实世界空间都对应了一片内存空间,而这虚拟空间又会被映射到物理空间里。天上的人会通过施加干扰来造成此界的紊乱,从而产生有害变异,这些有害变异一旦从海量的紊乱体中被筛选出来,那么我们的世界就会滋生出一种混乱,直到现在这个样子。所谓补天,不过是通过构造一个阵法,以此来施加一个反向的电磁场,使得我们可以抵消掉这种作用。”
“那兄弟你说的这种场,用五色石盖出这种弯弯扭扭的高塔,相当于把风水变好了,对不对?”
“可以这么理解。”
“原来这就是你的补天方案。”百家似乎若有所思。“那你为什么还要跑去天上啊,和我们一起建塔不就够了吗?”
“当然不够。”向依行说道,“这个阵法是按照干扰场所产生的随机紊乱而对应设计的。 按照祂的设计,三千六百年后这个世界将会发生一次大的震颤,届时这个阵将会失效。同样地,如果天上的人发现了这个方法的失效,那么他们只需要稍微调整一下所施加场的角度,那么这个阵同样会出现偏差。”
“原来如此。”百家瞥了眼那阵图,他看了看阵图里的标注的尺寸,不禁惊叹道,“这不可能,工程量太大了!”他盯着向依行,“搬山填海,你想让我当一个疯子?”
“凡人想补天,本来就要先成为一个疯子。”向依行似乎早就料到了他的反应,“这幅阵图是我根据天上的洞一点点测算出来的,绝非虚事。至于你所说的工作量……我记得几千年前,金矢皇不也修筑过各类奇观么?”
“可他是暴君。”
“可你知道你是什么。”向依行道,“其实我很想问你,愿不愿意替我上去跑一趟。”
“算了吧。”百家摇了摇头。
向依行见他不为所动,便又丢给他一瓶丹药,“一共是三百六十粒,可以吃一年的。省着点用,太困了就睡个懒觉。”
百家接下了丹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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