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纸荒唐言。/ ——曹雪芹
漆黑的房间。
随着一声键盘的响声，屏幕上的光亮顿时在这片漆黑中扯开了一个口子。
房间里有一些怪味。
这味道似乎来自于地上摆得密密麻麻的外卖盒，唯有电脑的亮光照着这卧室的一角，好在这个卧室不是很大。
外面的雨霏霏不止。屋里的空调似乎坏掉了，闷热潮湿的空气就在这屋里酝酿。
窗外，汹涌的雨水疯狂地撞击着玻璃，激烈而又清脆。叶小天站起身来，无所事事地盯着那玻璃看。玻璃上满是斑驳凌乱的水珠，透过他们，红绿交错的各类城市灯光晃动着，闪烁着，时不时传来汽笛的声音。
床上的人抽搐了一下，似乎做了一个很久很久很久的梦，那人突然惊醒了。
“你醒了。”叶小天又坐回电脑前。
那人猛地坐起，而后便呆在了那里，只是不住地盯着玻璃窗上不断被冲刷的水流看。透过玻璃窗，在迷雾中仙山一般的幢幢高楼立在那里。各式各样的色彩来来回回地在这些飞溅、汇聚、流下的水滴上舞动。瓢泼大雨疯狂地泼洒着，仿佛要把整个世界吞没。他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盯着他们看。
“不认识我？你的海客大叔。”叶小天说道，他也不过只有二十多岁，却在自称大叔。转动椅子，他往四周招呼招呼，“这就是我的家，当然，租的。只有十几平，但是完全够住。”
床上那人似乎已经呆住了。他盯着外面规整又高耸的“山峰”，以及窗户上这如同水晶一般的晶莹的固体。无数的车辆在下面缓缓流动，时不时发出尖锐的鸣笛声，红绿色的灯光流转，最终被超大的闪烁的广告屏的光线淹没。
“两条腿、一只手和左眼是义肢。其余的嘛……是肉身。没办法，谁让你那干爹的银行卡里提不出这么多钱。”他敲了几下键盘，将屏幕转了过去，“这是账单，可别说我骗你的钱啊。”
他木然地望着玻璃上的水花，雨水顺着窗户边流下，一条划痕。又是一条新的划痕，很快，这些划痕彼此之间就纵横交错起来，反反复复，整个窗户早已面目全非了。
叶小天开了灯。屋子亮了。
他看到了自己的脸，——一十九岁。胡子似乎还茸茸的，满脸的稚嫩和单纯，这还算是他吗？所以，这便是所谓的天上，所谓的真实世界了，对吧。他望着这玻璃，仿佛那是一面镜子。这潮湿闷热的空气，以及飞蛾扑火般倾泻到玻璃上的雨水让他想起了自己少年时的家。他突然想家了。家。在那个家的院子里，曾有一棵瘦弱的梧桐树，那时他也是躺在床上，在一片漆黑中，听着屋檐往下哗哗地流水。夏天猛烈的风会摇动浓绿的梧桐叶子，也会让他的窗户东摇西摆。那时他会躺在妈妈的身边，和小弟一起听爸爸讲故事。在一片漆黑之中，他会听到很多很多有趣的故事，比如一个好汉几拳就打死恶霸啦，厉害的农夫如何杀死狡猾的狼啦，孤身一人的大侠怎么在江湖上漂泊流浪呀……他似乎还能看到来来往往的商户和上山的农民在店里歇脚。他们粗声粗气地喝着大叶的茶，品着新绿的酒，在炎炎夏日里消渴。那时他最爱看他们被烈日晒得通红的皮肤和仰头喝起酒时那粗大的喉咙，他可以坐在柜台上，一边或者腿，拨弄着算盘，快活地幻想着一切。有时春天的雷雨到来，他就会醒得很早。因为下雨，天会阴暗许多，他躺在床上，在一片春寒中瑟缩着，不愿起床。他知道自己将要起床的命运，只是暗暗庆幸这淅淅沥沥的雨水可以令他多躺一会。多躺一会，母亲就会晚点来帮他穿衣服，就可以晚点去学堂，晚点上学。他带着忧郁的表情望着窗户外摇晃的梧桐树叶，天色一点点慢慢地亮着……
“该不会真的丧失记忆了吧。”叶小天挠挠头。“你是不是饿了，向神。给你点个外卖吧。来，体验体验天上的饮食。”
他又想起了雨园，还有端木姑娘曾经给他讲过的话。
/天上还有很多好吃的东西呢。比如烧烤，羊排羊蹄羊腿羊肉串，比如肯德基的冰可乐，比如东北乱炖，或者吃特辣特辣的火锅，个个都好吃得很！/
“该不会真的傻了吧。”叶小天过去，摸了摸头。“向依行！你要不要吃什么？”而后他便如数家珍一般说道，“黄焖鸡、酸菜鱼、北京烤鸭、冒菜、烧烤……”
/不就是肉吗？我去过聚仙楼，什么全羊宴、叫花鸡、童子鸡、涮锅我们这边也有啊，还有熊掌、烧鹅这样的稀罕菜呢，这样来看，你们天上的美食也不过如此。/
/那时的她在马上冥思苦想道：不不不，还有更好的！我们天上有一个好吃的，你们地上肯定没有。绝对没有！/
/哦？愿闻其详。/
“吃的么？”他终于开了口，“不知能否点一份泡面。只吃这一次。实在麻烦了。”
“就是泡面啊，”叶小天咂摸咂摸嘴，“想吃多少有多少。等我五分钟。”
他拿起伞，小心翼翼地绕过了一众外卖盒，支起漆黑的帽子，出门去了。待他回来时，向依行已经坐在了他的椅子上，望着闪烁的屏幕出神。上面的东西他都很熟悉，这便是海客所交给他的道术，这部分是用C写的。
“给。”
他接过一桶泡面，很快便撕开了外面的包装，叶小天烧了一壶热水，他便倒入桶里，叶小天从书架拿起一本厚厚的书，帮他压上泡面。向依行看见那本书的侧面写着《陈久久·人蝉》。一股如同白雾一般的热气从书的边缘处缓缓升起，他心里开始默数起数字。
/泡面？/
/对，泡面。就是一种油炸的面条，放很多年都不会坏掉。如果你用热水一浇，很快就熟了，并且那个味道……香得不得了。/
/油炸的面条？端木姑娘，不可能，怎么可能会用油去炸面条呢？那炸出来也太奇怪了。可以放很久很久都不会坏掉，如果空气很潮湿，经常下雨，真的也不会坏掉吗？热水一泡就可以熟了……这个更不可能了，面条都是要煮一会的，你肯定在骗我。世界上绝对不会有这种东西。/
他早已忘记自己数了多少个呼吸，掀开盖子，果然一股香味传了出来。哆嗦着拿着筷子，他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喂！你没放料！”叶小天在旁边喊道。
而他却不管不顾，那面落入他的饕餮巨口中，他便哈着气嚼来嚼去，滚烫的泪就在他的眼边和鼻子里打转。
风卷残云一般，不过一两分钟的时间，那碗面便被吃的一干二净了。
“怎么样？跟我来到天上不吃亏吧。”
他仍然大口嚼着嘴里的面，呆滞地望着玻璃窗。”谢谢你，海客。“
/对了，你叫什么？/
/我……我姓向。向依行。还没有字。/
他望着窗外的虚影发呆。只是嘴里仍然不住地喃喃道，泡面，泡面，不愧是天上最好吃的食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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