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業典禮後,我發了一場燒,燒得很高,差不多四十度。醫生說假如兩天內再不退燒便要送我入院,母親連我發燒也罵:「一早叫你多喝水!啊!整天也沒看你喝幾杯水!」不過趕在入院大限前,我突然退了燒,好像一場過雲雨闖來、退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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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我再清醒過來,時間已經度過了不知哪年的測驗,(除了測驗和考試,我的時間之河上好像沒有其他能夠記住時間的浮標,)我的成績走進致命性的下坡,從全級第四往下一滑,滑到不知哪裡,再下一年的結業頒奬禮便再沒我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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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因此而對我辱罵的話,如前所述,不贅。而好像在那一場燒後,她對我說話的聲音好像變得遠了,連我眼睛看見她時也好像隔了一層。她經電鬈的及肩短髮、她的雀班、她睜大的眼、扁起的嘴和她對我的抱怨,她比以前更頻繁地出現在我的夢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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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種矛盾在意識裡拉扯——我一方面體認到自己已無論如何都不可能達成她的要求,但是另一方面,我卻仍屈服於她的威嚇之下,她的咆哮、她突然的大叫,使我日後都對這種聲音都非常敏感。光是防範她對我突如其來的挑剔,已花費不少本來可以用來活著的精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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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無法再為滿足她的要求而努力(我竟和她曾站在同一陣線,她叫我溫習便溫習、上學便上學,這項事實已夠我引以為恥),但是同一時間,我又沒有完全地反叛。我依然有上課、依然有聽書,甚至上課時候也是如常地答問題,也正因如此,我對自我內心的責備,才會在日子疊加以後變得更加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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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論是考了第四還是第尾,對她來說也是失敗,最後都要被她批判。我能從她身上學到的,竟然只是考成怎樣都沒所謂。小學時候我還不懂這種說法,不過用現在的語言來說,就是:「Fuck it!」完全地Fuck i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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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uck i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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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我成績一落千丈,又使她對我懷起更深的惡意。她曾對我施以各種威嚇苛責,直到某天我成績稍一滑落,她便歸因於她不夠惡。隨之她找出了更多能傷害我,甚至將我置於死地的教法,每每遠超我的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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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考試成績塵埃落定,並確定我已跌出全級頭十,她二話不說,便在家長風評的神推鬼使下,把我掉進屋企樓下的一家補習中心裡。從小學一放學,她便把我趕進裡面,還對補習社的人說:「你們可以罵他,幫我更狠地罵他!」接著那些大人一起回頭,看著我,即使在記憶裡他們的臉龐都變成模糊的黑影,可是那些目露的兇光我到現在依然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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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他也沒所謂。」這是母親真實的說話:「扺打便要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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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家補習社的燈光昏暗,米白色的牆紙角落都破破爛爛,書架上面插著每間學校各自在用的練習,分了年級和科目,整齊地排列。而且每款都有兩本,一本是空白的,用來印給我們做練習,一本是寫滿正確答案的,用來給補習老師做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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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做完功課,便給他『做Paper』!」這也是我母親的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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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per」這隻字她其實不懂得讀,(她是文盲,英文更不會懂),她是跟著其他家長和補習老師讀的。她覺得我要做練習,總之嚷著要我做,好像只要我把每間學校不同科目的練習都做三次便會懂得那個學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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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他做Paper!」她說:「給他做Pap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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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教補習的,是個四五十歲姓張的女人,她身型略胖、臉有點脹、顴骨凸起、眼睛像凹下去的、短頭髮、有點肚腩、手指也是一節節。(我永遠記得她的手指!每次把一大疊的練習塞來,都是塞到我的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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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姓張,我們都叫她「張Miss」,她每天工作基本上便是把A小學用的練習印給B小學的小孩,然後把B小學的又印回去,並在最後剔剔剔剔對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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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Miss每次等我一做完功課,便會在中英數裡隨便選一科給我做。「你昨天做了數學!今天做英文!」「昨天做了英文!今天做數學!」而我的日子也一樣,就此重複著,每天都做練習、做練習、做練習,做到連別人學校的練習也做完了,便做下一年級的練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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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得一次,我在不斷重複的數學題之間哭了起來:「我要走啊!讓我走啊!我不做!」我不是不懂得做啊!這題就是這樣這樣,那題就是那樣那樣……我只是重複想死,我不想再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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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伏在書桌上哭,四周的同學都看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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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Miss走了過來,拿起一把長直尺,在我伏下在桌邊拍——啪!嚇得我整個人都彈了起來。張Miss一面在桌上敲,一面罵:「你不要在這裡影響其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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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大聲叫:「你做不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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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哭著做,眼淚還一點一點滴在數學題上,在答案的鉛筆字上化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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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Miss說:「你就是這麼懶散,成績才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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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自己好像馬戲團的動物,當我跑到這一邊來,便被人鞭著叫我跑到另外一邊,我坐著時候被鞭去跑,跑著的時候又被人鞭了去跳。沒人問過我想怎樣,也沒有人理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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