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艾德沃從昏沉中漸漸甦醒，空氣中的寒意不斷觸動他的神經細胞，一股僵硬感仍緊緊抓著大腦不放，整個世界彷彿還處在混沌未明的狀態。

        幾次呼吸之後，眼前的畫面才開始線條分明，他使勁伸直僵硬的脖子，努力想搞清楚目前的狀況。

        一座殘破的教堂豎立在眼前，半邊是漆黑的天空以及快速飄動的雲層，應該填滿彩繪玻璃的方框只剩下支架，牆上的彌撒浮雕在歲月的侵蝕下顯得渾圓滑稽，從高聳圓柱和無數的飛拱看來，這座教堂曾經有過宏偉挺拔的外觀。

        此時艾德沃處在教堂內的中心位置，雙手反綁在椅背，眼前的水泥地面嚴重龜裂，縫隙長滿雜草，艾德沃印象中的教堂有許多長排座椅以及華麗的主講台，後方還能塞幾十人的詩唱班，而他只看見勉強算是講台的小高地。

        兩名柯亨保全在旁邊繞來繞去，其中一個持槍警戒，另一個拿著對講機不斷交談。

        艾德沃沒辦法聽清楚每一句話，只能捕捉到一些單字，但已經足以拼湊出談話的主旨，他們的話題圍繞著自己的下場。

        不久後對講機斷訊，兩名保全交頭接耳了一會，接著走到艾德沃面前，面無表情地將保險打開，子彈上膛。

        「別讓我掙扎太久。」艾德沃仰起頭，慶幸自己能以這樣的姿態離開世界。

        就在板機即將扣下的瞬間，羅札突然出現在後方，大聲喝止兩名保全的行為，氣勢之宏亮連艾德沃都瞬間驚醒。

        羅札踩著豪邁步伐向前，目光炯炯有神，眼珠簡直能把人瞪暈，「你們執行私決有呈報給上級嗎？他們知道此人是誰嗎？」羅札的質疑口氣彷彿一台坦克壓境，「這個人是延平將軍親自僱用的偵探，殺了他也許能對柯亨交代，但鄭緯會放過你們嗎？會放過你們的家人或妻子嗎？」

        兩名保全面面相覷，態度瞬間軟化，頓時不知如何是好。

        「我以公司股東的身分命令你們載我離開這裡。」羅札展現出完全不同的性格，艾德沃甚至懷疑自己還在神遊，意外夢見一位神似羅札的偉人。

        兩名保全毫不遲疑地收起武器，跟著羅札從斷垣殘壁中的縫隙離開，跟聖誕節的積木士兵沒兩樣，艾德沃只能目送他們，直到外頭再度傳來吉普車的引擎聲響，夾雜著強勁風勢遠去。

        同時後方傳來動靜，但艾德沃沒辦法轉頭確認，只能依靠聽覺判斷有人從廢棄的正門進入教堂，腳步很輕，速度飛快，一口氣衝到自己的背後，接著手腕的緊繃感頓時鬆開。

        「謝謝。」艾德沃不用轉頭也猜得到她的身分，但一股莫名的羞恥感使他不敢直視海倫明娜。

        「小事一件。」海倫明娜走到講台上，瀟灑地環顧整個環境，「你真正該謝的是羅札。」

        「我們都該感謝他。」艾德沃站起身，將椅子扔到角落，揉了揉發疼的雙手，以及僵硬的四肢。

        「我會的。」海倫明娜面色凝重，正準備開口時，突然瞥見正門上方的玻璃彩繪，眼睛頓時綻出了光芒。

        艾德沃從她驚訝的表情隱約猜到些什麼，轉頭一看，彩繪圖案與第三把鑰匙的匙柄非常神似，都是三個五角框形組成，但黑夜中看不出玻璃顏色是否與鑰匙一樣。

        「就是這裡！」海倫明娜倒抽一口氣，「第三把鑰匙的答案就在這座廢棄教堂！」

        「冷靜點，我們得先找到鑰匙孔。」艾德沃倒是對這個結果不太滿意，這種規模的教堂就算拆掉一大半，仍可能殘留數十個房間在主體的衍生建築內。

        「牆的外圍什麼都沒有，答案就在我們周遭。」海倫明娜注意到講台旁的廢棄物，馬上露出猜中啞謎的自信笑容，「肯定有隱藏的地下室，老套的故事都是這麼演。」

        艾德沃二話不說，捲起袖子開始清理那堆由破木板、鋼琴椅以及石塊等雜物所組成的垃圾堆。

        不消片刻，一個小區域被清了出來，明顯的地板縫隙剛好形成一個方形，再加上中間的金屬十字架，一切正如海倫明娜的猜測。

        艾德沃將嵌入地面的十字架掰開，一個鑰匙孔映入眼簾。海倫明娜小心翼翼地將黑色鑰匙筆直插進去，似乎觸動某種開關，地底有所反應。

        海倫明娜露出遲疑的神色，忍不住將目光飄向艾德沃，而他只是聳聳肩，要她照著直覺走。

        鑰匙輕輕往右轉開，一股更大的摩擦聲從地底下傳來，接著喀擦一聲巨響，方形地面突然彈起，一陣灰霧噴散。

        艾德沃這輩子從來沒遇過這麼詭異的事情，原先的那股執著已經動搖，卻彷彿身陷泥沼的失足旅客，再怎麼掙扎都不可能離開了。他抓住地面邊緣，奮力將石板掀開。

        一條通往黑暗的水泥樓梯在黯淡月光下逐漸浮出，還有一股惡氣傳來，惹得兩人倒退三步。

        「幸好我有點菸用的火柴。」海倫明娜率先下去，左手貼著牆面行走，試圖找到當年使用的光源。

        不出所料，早期的直立式火把也存在於這個神秘空間裡，海倫明娜嘗試了幾次將它點燃，由艾德沃拿著跟在背後。

        底部是一個數坪大的房間，有一張書桌和一個櫃子，角落有一座火爐，以及類似手術台的長桌位在中間，沒有任何現代科技的痕跡，只能由海倫明娜手動將殘留的油燈點燃。

        艾德沃從木質家具的腐化程度判斷，這地方至少有五十年以上的歷史，除了剛才的入口以外，沒有其他通風處。

        海倫明娜巡視了一圈，接著在書桌上找到一本燙金紅底記事本，積滿了厚重灰塵，書頁狀況勉強堪用。

        「永遠有一本日記放在對的地方。」艾德沃嘆了一聲，漸漸習慣這座島帶給他的各種刺激。

        「這就是為什麼我們在這裡。」海倫明娜拿著記事本到油燈下翻閱，兩人從第一頁開始讀起。

        這本筆記的主人應該是位醫生，編頁手法和敘事內容皆以手術的約談和執行為主題，以及病患的各種求診原因紀載。

        前半本都是些常見的手術，例如清除瘀血、剪除腫瘤、割盲腸等等，甚至連墮胎也包辦，偶爾有幾頁是醫生的行醫日記，除了抱怨某幾位病患不愛洗澡以外，他提到一種自創研發的奇蹟之術，耗費他多年的時間和心力，卻未詳加描述。

        日記後半段，終於提到本次任務的目標。

        3月6號：提督夫人又派人前來商討，希望盡早確定日期，但我手邊太多雜事，對象又非常人，先前答應的考慮時間不夠我仔細思量。

        3月11號：時間尚未敲定，我以軍警巡邏頻繁為理由暫時延緩，雖然只是理由，但近日教堂周圍確實有些異狀，就連我家也有陌生人出沒。小心為上，寧可因惶恐而多耽誤幾天。

        3月17號：夫人又派人來求見，我得盡早將此事定下，雖然充滿各種風險，但報酬卻也讓我難以入眠，我可不想割一輩子的包皮。

        3月22號：奇蹟之術已經萬無一失，我有十足的把握，現在只祈禱當天的行程別出任何差錯。

        3月29號：手術順利。

        兩人繼續往下翻，試圖從醫生那混亂的筆跡中找到更多線索。

        突然艾德沃指著其中一頁，那頁雖然沒有填入標題，但從內容判斷，是近半年來入帳紀錄，從十二月一路記帳到隔年五月底。

        在三月三十一號那天，醫生寫下一筆不算小的金額，但看不出確切數字，並標記絕育二字。

        「鄭娟兒絕育？」海倫明娜看傻了眼，心裡稍微數了年分，手術這年鄭諒仁還沒當上延平將軍，而鄭國良剛出生沒多久。

        「為何我一點也不意外？」艾德沃還以為是多厲害的手術，沒想到只是尋常的結紮罷了，也許鄭娟兒當年的地位使她無法正大光明找合法醫生，因此只能尋求這種小密醫。

        海倫明娜繼續往下翻閱，在最後幾頁讀到一段類似心得的東西。

        要讓一位女子無法受孕很簡單，破壞是人類的天性之一，但要如何讓女子經歷破壞後，繼續以健康之姿活著，才是最難，也是最值得研究的部分。1845。

        「恐怕她接受的，不只是單純的結紮手術。」海倫明娜的語氣帶著酸楚，心中盡是同情。

        「如果手術方法非常極端卻不傷害鄭娟兒，那也稱得上奇蹟了。」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