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早該猜到的,什麼神秘島嶼?根本是一堆狗屎蛋。流言不能摧毀我的國家,但愚蠢可以。
2.
艾德沃第一次睜開眼睛時,意外自己還活著。鼻子裡全是鹹溼的海水,呼吸非常困難,空氣跟他想像中一樣冷冽刺骨。視線沒有完全恢復,只能隱約感受到微溫的火光,和疑似腳步聲的雜音。感覺有張臉正注視著自己。
他還來不及思考更多,大腦僅存的意識開始煙消雲散,將他帶入一片荒蕪。
等到第二次睜開眼睛,艾德沃從驚訝中甦醒,接著胸口一陣劇痛。他完全醒了,並牢牢掌握住所有感官。他透過呼吸讓痛楚漸漸消退,然後環顧這個地方。
這是棟豪華小屋,牆面有個拱形石磚火爐不斷燃燒,旁邊有一整面的書櫃,地上鋪著看似昂貴的絨毯,而他躺在一張單人床,身上只剩下內襯衣和長褲。
從火光的折射中,能看出牆面是紅色的,並掛著各式各樣顏色的花朵標本。艾德沃對植物一竅不通,只知道標本的品質很好,那些花朵彷彿在標本框裡生長。
他緩緩下床,非常驚訝世界上有這種建築,簡直是迷你豪宅,連儲酒櫃都做得小巧精緻。推開門,艾德沃發現屋子離海岸很近,卻感受不到海風的氣息,也許只是視覺效果。
幾步之外有個營火和一名男性背影。艾德沃緩緩走過去,他的軍裝也晾在那烘。
「哈囉?」艾德沃的腳步很輕,主動打招呼。對方似乎沉思著,沒有回應。
等走近一些,艾德沃才看清那個男人的樣貌。正值壯年,很明顯是混血兒,偏藍的大眼和褐髮,稍微深邃的五官以及淡橘色皮膚,東西方特徵的微妙柔和。
男人注意到艾德沃,主動站起身向他握手致意。「你清醒的速度還真快,甚至嚇到我了。」
艾德沃發現他說的是荷蘭語,雖然聽得懂,但腦袋裡卻擠不出任何句子。
「單·瓦倫泰。」男人自我介紹。
「艾德沃。」過了一會,艾德沃終於打開某種開關,能用荷蘭語正式回應,但只限名字。
「聽起來你不是荷蘭人。」瓦倫泰注意到他彆扭的口音,和一種特殊的腔調。艾德沃只是點點頭,腦袋還在搜尋久違又生疏的荷蘭語字庫及文法。
兩人在營火旁坐下,炙熱的薪柴將惱人寒風從深夜中驅逐。
瓦倫泰主動談起剛才發生的事情,「正如你所見,我目前住在這棟小屋,但不是我的正式住所,只是為了休息和遠離塵囂。平常我不怎麼熬夜的,剛好今天貪讀,又攝取過多的咖啡因。準備上床時,一聲巨響從遠方傳來。我拿著望遠鏡出外查看,發現海面不太平靜,可是太黑了看不出什麼。正當我繼續凝視時,許多殘骸竟然被海浪沖上岸,引發我的好奇心。」
「船難。」艾德沃簡短說道。
「我想也是。」瓦倫泰繼續說著,「雖然光從碎片分析不出什麼,但應該是一艘大船沒錯。而且是有明確目的和重要任務的大船。」
艾德沃聽出他的意思,靜默了會,「請問這裡是何處?」
「從生死之間撿回一條命的口氣如此輕薄平淡。」瓦倫泰瞄向深藍色的軍官服裝,雖然他不懂肩膀上的階級,卻已經了解這傢伙的來頭不小。「你在地圖上找不到這裡。」
「是神祕島嶼嗎?傳說中擁有豐富資源,曾經被荷蘭人統治的神秘島嶼?」
瓦倫泰點點頭,不知為何開心的笑了。「沒錯,但我們稱呼這裡為島國。你們為什麼冒險犯難而來?」
「我知道你們不歡迎外人。」艾德沃轉頭望向海面。此刻的海洋平靜如畫,只有微微的海風吹拂,和幾乎聽不見的岸浪。「我想與島國的領導人見面,讓他了解德國為何派人來此,然後進行國與國的正式外交。我們沒有任何惡意。」
瓦倫泰似乎不意外這個答案,回頭指向遠方的一座燈塔。艾德沃順勢望去。
在朦朧月光的照耀下,隱約能看出那棟燈塔的樣貌。帶有石磚紋路的水泥環狀燈塔,十足的古典元素,例如仿希臘的浮雕圓柱基底,沉重的雙扇窗,樸素沒有多餘裝飾的塔身。燈室上頭有額外裝設的小尖塔,看不清造型。
燈塔似乎廢棄很長一段時間,燈室的玻璃罩充滿髒汙,穹頂有多處裂痕,塔身的石磚也有許多龜裂,但仍顯得沉穩可靠。
「如你所見,島國已經封閉數十年,徹底被世界遺忘在汪洋大海中。當然你也不可能見到延平將軍鄭緯。靠你一個人成不了什麼事。」瓦倫泰誠實告知。
「顯然也不可能對外聯繫,對吧?」
「由於島國本身磁場的關係,我們的無線電頻率很詭異,而且經過加密,的確無法從島內發出訊號。」瓦倫泰捏了捏地上的土壤,「但有一個例外。柯亨企業擁有全島國最先進的無線電儀器,幾乎可以通到世界各地,也是唯一能處理島國波頻的系統。」
「通到世界各地?」艾德沃略微皺眉,「你們可能不曉得這世界有多大。」
瓦倫泰露出非常疑惑的表情,「這不是什麼難事,現在是一九二零年,凡事皆有可能。」
我們也是一九二零年,艾德沃心裡咕噥。「姑且相信你說的,但我想沒這麼容易。」
「在一個禁止對外聯繫的國家?一點也不容易。」瓦倫泰添了一些枯枝到營火裡,「但你是島外者,非常罕見的存在,這會讓你有一點點的機會。」
「接下來該怎麼做?或著我該前往何處?」
「凌晨五點左右,有一班從熱蘭遮城出發的火車會先停靠在貨物站,將所有物資補齊,然後駛往首都新阿姆斯特丹,也是柯亨企業總部以及延平府的所在地。眼下你非去不可。」
「作為一個難民,你的提議實在欠缺思慮。」
「先別急,我還有個好消息。貨物站離這裡不遠,只有兩百公尺左右,凌晨不會有人看守,只有列車的工作人員下去搬貨。如果你的手腳夠靈敏,一定能順利搭上列車;如果你的演技有一點水準,也許還有早餐可以吃。」瓦倫泰從外套掏出懷錶,再看看天色,「你現在出發的話,早上就抵達首都了。」
「我知道了,謝謝。」艾德沃不疾不徐地站起身,從架高的烤肉架取下衣服。軍裝摸起來仍有些冰冷,但不影響外觀。他刻意檢查胸前口袋,確保香包沒有遺失在汪洋。
「你確定要穿這套走在大街上?」瓦倫泰將他從頭到腳審視過一遍,「這不是好主意。」
艾德沃將袖扣繫好,標線對齊,領子拉正,並撿起地上的懷錶和左輪手槍,一起放入腰帶式的槍套裡,巧妙隱藏在腰後。「你不是說島外者很稀有嗎?得讓他們知道誰來了。」
「那就祝你好運。」瓦倫泰站起身,與他握了握手,「我是一名酒商,專門在城市裡賣酒,從北到南都有我的供應據點。如果你有什麼需要,可以到酒鋪或酒館留言給我。」
「再次感激你的幫助,讓我對島國有好的印象。」艾德沃突然發現他穿著吊帶褲裝,也許是襯衫和吊帶的品質很好,或著款式時髦,與他記憶裡的困苦勞工大相逕庭,牛仔褲的設計也別出心裁,他從來沒見過。只是外套稍嫌陳舊,有一些汙損,袖子外折顯得豪邁不羈。
「往這個方向直走就到了。」瓦倫泰指引他道路,並目送他消失在即將破曉的黑夜中。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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