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Van仔駛上屯門公路,父親便打了一通電話叫母親下樓,叫她來看有甚麼東西想留,甚麼東西不要,準備一駛到垃圾站邊便把它們扔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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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程比想像中快,我們在馬路旁邊卸下傢俬,然後又站在路邊,今次是等母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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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從遠處緩慢地走近。她的身影很小,我以為只是遠,原來她走到我們面前時身影也是一樣地小。她好像縮了水,細了一個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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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一個短頭髮的、頭髮是電過的向內微鬈的、臉上有很多雀斑、眼圈很大的女人。她的頭髮染過,髮根是灰白色的,而且有愈染愈密的趨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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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發現這是我多年來第一次這樣看她。畢竟在家裡看,她總是很近,最多只一張飯枱的距離,因此看不見她身影變得多小,而且家裡要麼一眼都沒看過她,要麼便是看側臉的,我連她臉上雀斑多了、皮膚皺了也沒發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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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上一次對母親有印象,她還四五十歲,是個典型的母親,無論好事壞事也要罵一遍,此後我一眼都沒正眼看過她了。結果我再下次對她有印象,她已六十多歲,中間的時光好像在一回頭裡便眨眼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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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起住了這麼多年我也和她不熟,甚至比不熟更惡劣些,我是連她走近,也會跟著緊張起來。我握緊雙拳,準備她一向我發話,我便向她反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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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料母親沒有罵我,她只是圍著傢俬輕輕地走了一圈,把它們看過一遍後說:「唉!家裡沒位置放!不要!丟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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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罷我和父親便聽她指揮,把木板和椅子都當成垃圾,只留床褥。我和父親一人抬著床褥的一邊,跟著母親。她沒說話了,比我搬走之前靜了很多,我以為她有很多說話要罵我,不過在我搬走了後,她便變得不會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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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一個人不會離開,他有甚麼感受根本沒人在意,因為無論怎樣對他他也會在,重視的必要才因此蕩然無存。反而一個人只要曾經離開過一次,一次也好,「他會離開」都會變成兩者之間的共識,這樣才會有人對他好,因為他隨時會走,唯有抱著「不想他走」的心情,才會使人珍惜和體諒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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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父親抬著床褥直線地走,我走前面,他走後面,我這才剛好和母親保持著一個身位的距離。這是近年我和她最接近的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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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問母親:「你的膊頭還痛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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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少。」她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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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我接下來想說的是,我這輩子最痛恨的人,就是我的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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