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
克萊拉曾經度過許多特別的夜晚。
大火焚燒之夜、夢魘之夜,以及失去一切的那個夜晚。
她記憶裡留存著母親消失以後、埃蒙帶她來到莊園以後,輾轉反側的每一夜。這些夜晚就像久坐後盤踞在雙腿上的麻痹感,又刺又麻,瑣碎而難耐。這種麻痹唯一的優點是會隨著時間流逝得到緩解,然而,自那個夜晚開始,她的時間不再前進。
日復一日,夜復一夜,克萊拉的一切靜止在七歲生日的夜晚,包含她的血液、她的皮肉,所以那長久的麻痹感才無法消退,始終停留在原處。
啪擦啪擦,葛萊芬多交誼廳角落的小壁爐裡,柴火的燃燒聲輕響,克萊拉和弗雷窩在壁爐對面的暗紅色布沙發上頭。
她的臉埋在弗雷懷裡,雙手環抱他的腰。弗雷則是一手扶著她後腦勺,一手在她背上輕輕拍著。
對克萊拉而言,這仍然是一個特別的夜晚。
因為在這個夜晚,她終於不再隱藏自己,不再逃避。
她選擇相信弗雷,而她知道她的選擇是正確的,就算萬一,萬一今晚弗雷並未相信她、接納她,她曉得,因為選擇了坦白,她終於找回了某部分的克萊拉。
「佩羅那個混帳——」
她聽見弗雷咬緊牙根的聲音,感覺到弗雷的手不再像安撫小動物似地輕拍自己,而是收緊雙臂,將她按在懷中。
她怎麼現在才察覺呢?她的時間早已重新開始流淌。
弗雷胸口堅定有力的心跳聲,透過他的藍色毛衣傳來,柔軟的織線包覆住她的臉和身子。太不可思議了,弗雷的胸膛明明硬梆梆的,她卻覺得他周身軟的像雲朵,讓她可以一直待在他懷中,無所顧忌。
淚水滑下她眼角,沾濕了弗雷胸口的毛衣線料,她的嘴角卻不由自主地上揚。
「不要理他了,不要把時間浪費在他身上,我們有很多事情要做——」她埋在他的毛衣裡說,心裡被填的滿滿的。
這讓克萊拉回想起一年級時她和雙胞胎一塊兒躲過飛七的夜晚。
然後是她在霍格華茲與朋友們一同度過的時光。
最後是弗雷,是去年暑假的日出、是聖誕節時的小兔子、是他那甜蜜到難以呼吸的告白。
她怎麼現在才察覺呢?她的夜晚早就不再只有悲傷、痛苦和焦慮,如今她也擁有了能夠被接受、被擁抱的夜晚。
弗雷溫暖的手臂以及身軀包圍著她,充滿力量的安定感一直傳到她心上。
又是一個特別的夜晚。
而她終於得到了迎接早晨的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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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了?發生什麼事?」艾莉西亞的聲音滿是訝異和沒睡醒的沙啞。
隔天一大早,克萊拉在早餐前拉著艾莉西亞和安潔莉娜到葛萊芬多塔的頂層樓閣,這兒全是灰塵,書桌、舊皮箱、不用的書本被肆意堆置在這個空間。
按平時的情況來看,克萊拉會先在周遭施一遍清潔咒才開始辦正事,不過這當頭可絕不是「平時」,她低頭緊抓艾莉西亞和安潔莉娜的手,好像只要抓得越緊她就能從中得到越多勇氣一般。然後她低聲開口,將她的過去娓娓道來。
樓閣接近天頂的地方開了一扇小窗,一小束陽光落下,灰塵在光線中飛舞旋轉。艾莉西亞緊緊抱住克萊拉的脖子,整張臉埋進她頸間,一旁的安潔莉娜站在原地,雙眼緊閉,咬緊牙關,單手按上眼部和額頭,拼命壓下湧上眼眶的淚意。
克萊拉從艾莉西亞的雙臂間微微抬頭,望向上頭那扇小木窗——啊——原來就算只有一小塊的天空,都能那樣的藍、那樣的遼闊。現在,她彷彿能乘著光的道路,一直去到天空之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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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們走下葛萊芬多塔,通過八樓走廊的廊廳向大理石移動階梯走去,弗雷和喬治像門神似地站在階梯區入口旁的玄關等她們。
儘管她們三人臉上都留有哭過的痕跡,弗雷和喬治仍然和往常一樣跟她們打招呼,還故意指著旁邊的單眼女巫雕像,說她們再這麼愛哭就要「跟這老巫婆一樣少隻眼睛了」。安潔莉娜不滿地瞪了他們,和艾莉西亞一人一邊抓住克萊拉的手臂,逕直略過雙胞胎,向樓下的大廳走去。
克萊拉連忙轉頭望向喬治,喬治對上她的目光後,露出笑容,指了指弗雷又指了自己比劃一番,最後,他伸出手,向她豎起一根大拇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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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蠢。」
在黑魔法防禦術教室外,安東尼臭著臉說,指尖用力點著克萊拉的額頭,「蠢蛋——蠢斃了——蠢——」
克萊拉忽然低下頭,低聲啜泣。
安東尼僵在原地,好一會兒後,才將手放在她軟呼呼的頭上,輕輕拍了拍。
「大蠢蛋。」
克萊拉捂著面頰,雖然淚水不顧她意願不斷溢出,但笑容也是一樣的,在雙手遮掩下,她忍不住彎起雙眼,揚起嘴角。
現在她又有什麼可害怕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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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到一天,克萊拉的身世祕聞已經燎原似地流傳至校園各處,這和不久前她與弗雷的戀愛消息不同,從本質上就不是一件好事。
克萊拉.布萊克是殺人犯的女兒,還是純血家族布萊克的遺孤。
現在可好,所有人看她的眼神都不一樣了。
有夾雜憐憫的銳利目光,也有好奇而冷漠的觀察之眼,最多的是猜忌和畏懼,有時甚至出現幾個史萊哲林的高年級同學興致滿滿的盯著她。
要說克萊拉不受這些視線影響是不可能的,每天早晨,從走出寢室開始,她便沐浴在幾百雙眼睛之下,當中沒幾雙來自友方,這讓她變得赤裸,好像她被強行扒光,被迫在大廳裡遊行一樣。
不過克萊拉已經能夠昂首挺胸直面這一切了,而即便她在某個時刻感到疲倦,弗雷、喬治、安潔莉娜和艾莉西亞也會圍在她身邊,替她擋下這些惱人的視線。她還有什麼理由能不勇敢呢?
儘管如此,她的朋友們也不是無所事事的幽靈,不可能無時無刻都守著她——尤其這四人偏偏都是葛萊芬多魁地奇院隊的正式球員。
「那我就不去了。」弗雷拉著她的手,故意張揚地笑著,想讓她放心,卻不想惹來克萊拉盛大的怒火。
「不可以。」她一抽手,弗雷手裡一空,面露不快。
「我想要保護你。」
克萊拉怒瞪著他,斬釘截鐵地說:「但是我不想要你這樣做,我不想要你因為我這樣,不要因為我犧牲你喜歡的事,我不要你這樣。」
「我又沒有犧牲,我喜歡你,所以才要保護你——」他說著,低下頭緊盯住克萊拉有些泛紅的藍眼睛,再次抓住她的手將她拉的更近——
「如果——如果因為你沒去這幾次練習——沒有跟其他人配合好戰術——到時候輸掉比賽,這樣你沒關係嗎?——弗雷,我不是什麼柔弱的小兔子,不要這樣看待我。」
克萊拉的聲音顫抖著,卻也堅定著。
他們互瞪許久,最後弗雷撇開視線,悶聲不吭,即是暫時退讓了。
克萊拉感到心口被什麼給堵住,她不喜歡這種感覺,她不想和弗雷吵架,但弗雷怎麼就不明白呢?她沒辦法忍受最重要的人因為自己失去一部分生活的快樂呀。
這場小爭執就此不了了之,克萊拉本以為弗雷還會生好一陣子悶氣,然而還沒過幾頓飯的時間,他頭頂的怒火便煙消雲散,和平時一樣跟喬治一起走在她身邊打打鬧鬧。而會出現這樣的情況,通常是因為發生了能讓他「消氣」的事情。
在秘密傳開後的第三天傍晚,克萊拉站在圖書館走廊外,望著滿臉驚恐的菲利浦.佩羅,大概明白了弗雷為何能這麼快消氣。
這天下午,葛萊芬多魁地奇院隊身著紅色訓練服,在球場略顯陰暗的天空交錯飛行,克萊拉站在底下球員休息室旁,仰頭觀望了會兒,便帶著她的算術占卜作業,一溜煙跑到圖書館裡邊靠窗的座位,讓高聳密集的書架藏起自己。
圖書館多的是專注在自己世界的人,只要她好好遵守這裡的至上守則:「絕對肅靜」,便不會有人注意到她。
一月份的英國天空鮮少有陽光照耀,總是灰濛濛的世界因為白雪的潔淨而帶來一股清冷的舒暢感。今年冬天是個異常的暖冬,雪下的不多,空氣也不會太過潮濕厚重。今兒個尤其溫暖,克萊拉窩在窗邊不軟不硬的布沙發上,縮在木桌子下的腳偷偷踢掉米色的雪靴,地面散發陣陣暖氣,她用腳板搓著腳板,二層長襪讓她的腳有些悶,她猶豫了會兒,索性彎身脫下一層羊毛襪,只留下一層保護她的腳底。
「妳在幹嘛?」安東尼冷淡的聲音突然出現在她頭頂,克萊拉急著抬頭,後腦逕直撞上桌邊。
「喔!」她驚呼,又連忙閉上嘴,摀著後腦杓起身,小心翼翼地轉頭望向四周。
「沒有人看到妳。」安東尼說著,將書包橫放在桌上,往克萊拉身邊不大的空位擠進去,克萊拉疑惑地看了看他,往窗戶再坐過去一些,為安東尼挪出位置。
「⋯⋯我的增智劑報告有點問題,幫我看看。」只見安東尼生硬地掀開書包,從書堆裡抽出一本夾著雜亂紙張的筆記本,快速翻到其中一頁,接著伸出黝黑的食指,隨意指向上頭密密麻麻的某一處:『——需要加入一根桓娑鳥羽是因為桓娑鳥具有能開拓思考的能力,而沃氏增智劑以桓娑鳥羽為核心材料進行調製——』
「我有寫錯嗎?」他問道,天頂落下的明亮黃光映上他的側臉,讓他面部僵硬的肌肉更加明顯。
克萊拉不明所以,安東尼這一番動作過於突然了。
「你來這邊就是想問這個嗎?」她睜大眼睛,接過筆記本,卻並未馬上閱讀。安東尼頓了頓,單手抓著自己的脖子,側過臉看向另一頭。
「⋯⋯佩羅以後不會再找你麻煩了。」
克萊拉沒有想到會從安東尼口中聽見這個名字,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沉默在兩人間如同點墨一般漫開,即便在圖書館裡,也會出現讓人不自然的寂靜。
「總之——」安東尼回身面向她,用手指用力戳了戳那本筆記本,「有沒有什麼修改建議?」
他的面色依然嚴肅僵硬,然而黑色眼睛中的擔憂在克萊拉面前一覽無遺,她看著他,忍不住輕笑出聲。
「怎樣?」安東尼不滿地皺眉。
「沒什麼,我看看——」克萊拉壓下笑意,低頭仔細閱讀安東尼指出的段落。
「嗯——我覺得可以再加上桓娑鳥羽和金龜粉比例的說明,然後延伸到後面這段——」她說著,用筆尖點了點隔頁的底部,「這裡——這樣可以更清楚的說明增智劑對大腦的影響。」
「了解。」安東尼俐落地收回羊皮紙,在方才克萊拉指的段落旁邊寫下幾個字。
克萊拉好奇地望著他的動作,手裡無意識地捏著那雙剛脫下來的羊毛襪。
「幹嘛啦?」安東尼停筆,不耐煩地問。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佩羅發生什麼事了?為什麼不會再來找麻煩?」
「⋯⋯先回答我你什麼時候要把那雙臭襪子收起來,味道都傳到我這邊了。」他再次撇開頭,彷彿被克萊拉的襪子燻得難以忍受一樣。克萊拉湊近襪子聞了聞,上頭除了毛料味什麼都沒有,「不會臭呀,你聞聞看。」她伸手將襪子遞過去,馬上收穫了安東尼嫌棄又震驚的無語表情。
「⋯⋯衛斯理要是知道妳這樣會幻滅吧。」
「嗯——那還真讓人擔心啊。」
克萊拉抿著一抹笑,將羊毛襪塞進書包側袋裡,這樣的時光讓她想起莊園,然後是艾萊妮。
有時候她覺得自己的心就像被下了咒一樣,總是一瞬之間被各種情緒壟罩,上一秒她還在忍著笑意,下一秒卻陷入深深的悲傷之中。
在莊園的日子裡,她總是和艾萊妮以及安東尼一起行動,她們喜歡捉弄外表嚴肅內心卻像個小動物一樣柔軟的安東尼,而安東尼雖然嘴上刻薄,卻會叫她們起床、唸叨她們好好吃飯、教她們完成謝弗里斯女士佈下的課題、盯著她們不讓她們做危險的事。
艾萊妮最喜歡和安東尼玩捉迷藏,她有時會爬上後院的紫杉,逗弄樹上的木精,一玩就是整個下午,直到安東尼氣喘吁吁地找到她,怒氣沖沖地警告她不准再毫無理由的消失——捉迷藏,艾萊妮專屬的捉迷藏,關於這件事,克萊拉也希望她能多注意一點。
每個月都得去醫院接受檢查的女孩,若是忽然消失了一下午,想想找不到她的人會有多麼混亂緊張。
偏偏艾萊妮很喜歡讓人找不到她。
克萊拉抬頭望向對面的空沙發,艾萊妮似乎就坐在那裡對她笑,調侃安東尼的襪子肯定比她們的都要臭。
艾萊妮又在和他們玩捉迷藏了嗎?
她把自己藏到哪裡去了呢?
克萊拉的身體突然被一股微涼的氣息佔據,她轉頭,窗外那本來已有些陰沉的天空又變得更加陰涼。
不一會兒,她又套上那雙羊毛襪,將腳緊緊塞進靴子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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菲利浦.佩羅一向梳得乾淨整齊的頭髮凌亂不堪,臉上佈滿來路不明的紅疹,衣領外翻,領帶也歪了,外袍有些破破爛爛的,就像剛從猛獸利爪下生還一樣。
克萊拉一直相信雙胞胎懂得分寸,但看來他們的煞車偶爾會失靈一次。
「道完歉就快滾。」安東尼站在她身旁,厲聲喝道。
只見佩羅瑟縮了下,拉起袍子的衣領想要遮住自己的臉,不時又膽戰心驚地悄悄向四周張望。
「你——布萊克,你、你能接受我的道歉嗎?」
克萊拉還是第一次曉得一個人的聲音能顫抖成這副德性。說實話,儘管佩羅時常對她出言不遜,還大肆散佈她的身世,她卻從未對他產生恨意,畢竟打從一開始他們就不是一路人,克萊拉根本不在乎他對自己的惡言惡行,只當他是路邊發瘋的野狗。
「與其跟我道歉,你更應該因為侮辱了弗雷、喬治、安潔莉娜和艾莉西亞去跟他們道歉。」她冷淡又緩慢地說,「但你根本就不是真心的,所以算了,希望你以後不要再靠近我們。」
佩羅幾乎是用爬的離開這條走廊,旁邊經過的人望向這邊竊竊私語,走廊旁的中央大廳好似突然多了許多雙眼睛,克萊拉不自在地退了兩步,躲到安東尼身後的陰影裡。
「⋯⋯我去教訓他的時候碰到雙胞胎,我們——呃——」安東尼有些尷尬又語帶歉意地說:「那隻臭蟲可能以為來找你道歉就沒事了,明明我們警告過他不准來找你——」
克萊拉輕輕應聲,又突然想起下午安東尼有些莫名的登場。
「是弗雷要你來找我的嗎?因為他們要訓練?」
安東尼頓了下,點點頭,「他倒是真的很關心你,雖然我是覺得你能挺過去——」走廊外的大廳傳來一些說話聲,安東尼透過鏤空的隔間牆望去,「——總之需要人陪的時候你總可以抓到人,我最近都會待在圖書館——說人人到。」
克萊拉跟隨安東尼的視線,從隔間牆的鏤空縫隙窺見那簇急急忙忙奔下樓梯的紅頭髮,他已經換下了訓練服,身穿乾淨的藍色毛衣,經過中央大廳的哥布林雕像噴泉,朝他們這邊跑來。
這又是一種全新的感受,克萊拉的心臟和身上的細胞逐漸昂揚,弗雷越過那面隔間牆,來到她眼前,髮端濕漉漉的,似乎剛洗完澡。
克萊拉望著他,在她意識到自己的行動前,身體已經自行奔向弗雷,徑直撲進他懷中,激揚的心沉浸在滿潮的喜悅裡。弗雷詫異又驚喜地回抱住她,輕拍她的背,心情愉悅地表達感想——
「嗯——感覺真不錯。」11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HPVgsTWXi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