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教授的辦公室隱隱瀰漫一股溫和的木頭氣味,右側牆壁的壁爐在靜靜燃燒,暖和的熱氣緩慢攀上克萊拉指尖和脖頸的冰冷肌膚,有些刺痛,同時也舒緩了她的緊繃。
辦公室左側有扇菱格大窗戶能直接望見魁地奇球場,周四下午三點到四點半正好是葛萊芬多的訓練時間,麥教授在角落的高腳桌泡茶時,克萊拉便走到窗邊盯向球場半空,幾抹紅色影子在空中飛越碰撞,她下意識尋找起弗雷的身影。
「你真的不想加入球隊嗎?布萊克小姐。」麥教授端著一只馬克杯,遞給她,淡淡白霧自杯中升起,牛奶在淡咖啡色中旋轉,這是一杯熱可可。
「在你一年級時,胡奇夫人曾告訴我你是她近十年見過最出色的飛行員。」
克萊拉剛升上二年級時,麥教授為了說服她參加訓練也曾提起這件事,那時她被誇地害羞到差點當場逃跑,現在她卻只是淺淺勾了勾嘴角,接過溫暖的馬克杯。
「教授,您教過西里斯.布萊克對嗎?」
麥教授的眼角抽動了下,或許是因為克萊拉比她想像中要乾脆,令她心生惆悵。她凝視面前的少女,克萊拉和西里斯相近的眉眼形狀——西里斯.布萊克和詹姆.波特,校園裡的搗蛋鬼,同時又是那麼的風趣、聰明、勇敢。還有赫夫帕夫那個安靜美麗的金髮姑娘,尤娜.索倫姆,除開那一頭黑色捲髮,克萊拉的氣質性格更像她的母親,而非和西里斯.布萊克相像。
「是的,當然,你的父親、你的母親,他們曾經都是我的學生。」
克萊拉哽咽了聲。
這就像是她長年被關在一間與世隔絕卻能聽見外頭聲響的廂房中,儘管知曉外面的世界紛雜無比,但也止於「知道」而已,她的父母明明已經離開她的生命好幾年了,好幾年來只有她獨自將父母懷揣在心中,如同幻影、如同夢境一般壟罩著她,而現在卻有個人告訴她:他們確實存在,我認識他們,我能告訴你他們的過去。
「我、我想知道,我父——西里斯.布萊克,他是不是真的——」克萊拉深吸了口氣,「他是真的——很壞嗎?」
麥教授沉吟片刻,轉身朝壁爐旁的沙發走去,長袍輕輕掃過花紋繁雜的地毯。
「先來坐下吧,窗邊會冷,況且這個——我們大概都需要一些時間來好好談這件事。」
但是麥教授要她坐的沙發上坐了一隻小黑貓,那對透亮的黃色眼瞳盯著她們。
黑貓一直那樣安靜,克萊拉直到這時才發現牠的存在。她想和牠打招呼,又被心裡那股沉重拖下,只能將裝有可可的馬克杯輕輕擱在壁爐邊的茶几上,默默走到沙發旁,撫過黑貓滑順的毛,將牠抱起。隨著克萊拉坐下,黑貓乖巧地蜷縮在她腿上,好像牠等在這邊就是要做這件事一樣。
麥教授靜靜望著她和黑貓,並未對這幕景象多做評論。待克萊拉坐好,麥教授的目光已然停在壁爐中旺盛的橘色焰花,她雙脣緊抿,關乎逝去的悵然猶如爐火在她黑色眼睛中慢慢燃燒。
「⋯⋯我必須跟你坦承,這是我第一次處理這種情況,所以我無法確定怎麼說和說什麼,對妳才是最好的,雖然妳似乎想知道真相,但我知道的真相或許和你差不了多少——現在繼續談這件事也可能只會讓你徒增痛苦⋯⋯」
「妳真的想聽下去嗎?」
麥教授很溫柔,非常溫柔,不到一天的時間裡,克萊拉似乎看見麥教授三年間從未展露過的各種表情,這也表示這件事對麥教授來說是多麼的不一般、多麼的複雜。
克萊拉低下頭,緩慢撫過黑貓起伏的毛皮。
如果她就這樣讓這件事過去呢?
然後再次放任自己掙扎於父親的過往,明知這件事將會影響自己一生,卻未敢面對它的真實,她想要這樣嗎?
「我必須知道。」
麥教授一動也不動,凝滯在火花中的視線,使她回到了十多年前的壁爐邊,她沉默著,推了推兩枚鏡片中央的鼻托。
「⋯⋯西里斯.布萊克,至少在他還在霍格華茲念書的時候,可以說是最不可能投靠『那個人』的人。這是因為布萊克家族——或許你也清楚,布萊克家族是『那個人』的忠實支持者,而西里斯一直都和家族處於對立面,首先,他在入學時進入了葛萊芬多,而非史萊哲林,這在布萊克家族歷史中前所未見——就像是有一天衛斯理家的人被分進史萊哲林一樣驚人。」
「他幫過很多被『那個人』和他的黨羽迫害的混血巫師,尤其是麻瓜出身者,從在校期間便一直保護他們,你母親也曾受過他的庇護,所以或許她才——總之,西里斯在畢業後直接加入了鳳凰會——那是阿不思用來對抗『那個人』而組織的勢力——而西里斯,在他被抓走以前始終嫉惡如仇,所以我們一開始都很難相信⋯⋯布萊克小——克萊拉,你清楚西里斯和哈利父親之間的關係嗎?」
麥教授問起這件事時,克萊拉腦中閃過一幕畫面——那時她大約五歲,躲在走廊上,客廳門邊,她和母親剛搬家,不知道那個正氣師是怎麼找到她們的,正氣師和母親在客廳談話,母親的聲音異常激動,毫無平時的溫柔樣態。
『不要再說這種話了!』
『尤娜——』
『你們相不相信他跟我無關,但要我放棄絕不可能!』
『你有沒有想過⋯⋯或許他終究是個布萊克。』
或許他終究是個布萊克。
或許她也終究是個布萊克嗎?
「⋯⋯我知道他們是很好的朋友。」
麥教授聞言,不由得深深嘆了口氣,「這件事我不知道是否應該告訴你,克萊拉,你必須記好,這都已經是過去的事情,無論如何,都不是你的錯,西里斯做了什麼都和你沒有關係。」
是的,她知道,她當然明白,但就算清楚自己是無辜的又怎麼樣呢?
現在新的恐懼誕生了,只要她身上還留著布萊克家的血,這股恐懼便不會消弭。
「他——西里斯.布萊克和你母親,是哈利的教父母,而哈利的父母則是你的教父母,他們——就是這麼的要好。」
有什麼在她腦中喀噠了聲。
啊啊,所以她和她的父母才會出現在哈利的意若思鏡裡。
他們不只要好——他們甚至是真正的,真正的家人——
哈利。
哈利怎麼辦?
她怎麼辦?
「但是!難道沒有可能是一場誤會嗎?既然他以前一直都在對抗『那個人』,出這樣的事情不是很⋯⋯奇怪嗎?」
奇怪嗎?
克萊拉低下頭,右手放在黑貓的背脊上,黑貓抬頭望著她。
真的很奇怪嗎?如果就像那位正氣師所說,或許,他們終究是個布萊克呢?
她父親前後矛盾的行為,是不是就得到了一個合理的解釋?
麥教授沉默著,最終再次開口:「當然很奇怪,但是以魔法締結的誓約絕對正確,他們立下了赤膽忠心咒,而西里斯是詹姆.波特的守密人。」
「⋯⋯我很抱歉,但只有他背叛了朋友這個可能。」
嗯,果然如此。
克萊拉的心沉到了谷底,冰冷,沒有一絲溫度的谷底。
真是荒謬,竟然只是因為他們是「布萊克」就要背負這樣的命運。
「教授,您怎麼想呢?您覺得我父親為什麼會做出這樣的事?」
麥教授肅穆鎮靜地端坐著,但她的雙眸卻和壁爐的火焰一塊兒顫動,麥教授在某種情緒裡動搖,克萊拉可以想見此刻麥教授眼眸中的思緒:該怎麼說才不會給克萊拉帶來不好的想法?該怎麼回答才能讓克萊拉接受?
「不好意思,教授,我聽到這邊就可以了,謝謝您。」
克萊拉抱著黑貓,緩緩起身,那杯熱可可還擱在她面前的茶几上,她只喝了兩口,沒有喝完好像不太禮貌,以往的她會糾結於這點,會好好喝乾淨才離開,但現在似乎一切都無所謂了。
作為「教師」的麥教授無法給出她想知道的答案,而她想知道的是「麥米奈娃」的回答。
她再次和麥教授道謝,轉身走向辦公室門口。
「布萊克小姐。」麥教授的聲音回到了以往的「麥教授」。
「這週六,請你和斯威夫特先生準備好吧,聖蒙果說那天可以去訪視,柯林斯小姐最近似乎有好轉。」
克萊拉知道,麥教授大概認為現在告訴她這件事會讓她心情好一些,但是艾萊妮呀,現在想起艾萊妮,她也只會感到悲傷而已。
「我知道了,謝謝您。」
她推開辦公室的厚重木門,那隻黑貓突然彈起,跳下她的臂彎,逕奔向走廊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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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萊妮的病房雖然不大,卻因為只有一張病床,顯得格外空曠寂寥,克萊拉和安東尼只是守在她床邊,沒什麼交談,此般沉默如同默禱,空氣中虔誠地瀰漫微薄的希望,誰也不知道下一刻床上的紅髮姑娘會不會睜眼,用那雙藍色眼睛看向他們,或對他們扯扯嘴角。
但是艾萊妮.柯林斯無止盡地沉睡著,毫無血色的蒼白面頰彷彿在宣告她已向遠方而去,唯一的生命跡象是她平穩卻微弱的呼吸心跳。他們該慶幸的是,艾萊妮已經不像頭一個月動不動就發燒,飽受折磨,不像十一月那次他們去探望她時,在走廊盡頭便聽見她淒厲的慘叫聲,好幾個治療師在她的病房和走廊來回忙碌,那時他們被提早送回了霍格華茲,根本沒能確認艾萊妮的情況。
快要二月了,艾萊妮的生日即將到來,克萊拉坐在黑湖的碼頭邊,低頭凝視黑的無止無盡的凍湖,凍結的黑湖就如同艾萊妮凍結的生命、凍結的時間,艾萊妮已經錯過了聖誕節,難道還要再錯過自己的生日嗎?克萊拉想起她送艾萊妮的聖誕禮物,那本《盧恩文字事紀》依然擺在她病床床頭,每次探視克萊拉都會將書本上堆積的薄灰塵拂去,期望下一次到訪時,她無須再替艾萊妮做這件事。
克萊拉抱膝端坐著,凸出於岸邊的碼頭上只有她一人,此時她已不再緊盯深不見底的冰凍湖面,而是抬頭凝望遠處被厚重雲層遮擋的天際,遼闊的黑湖盡頭由灰濛濛的山巒環繞,她突然很想飛,很想騎著掃帚飛越黑湖、翻越山稜,不去擔憂艾萊妮的病情、不去思考布萊克家的血緣、不去想哈利,現在她可以算是哈利真正的姐姐了,既然她的父母沒有辦法保護好哈利,是不是該由她來承擔這份責任呢?
「難道是我們的血被施了魔法,布萊克家一生都要向邪惡靠攏嗎?」她喃喃唸著,只覺得心下苦澀。
「那這樣我們衛斯理家是被下了詛咒吧,一點壞事也不能幹。」
弗雷爽朗的聲音從克萊拉頭頂傳來,她抬頭,意識到弗雷似乎常常這樣出現在她身後。
「嘿唷——」他猛地伸手,一把抱住克萊拉的腰,撈起她後,往她手裡塞了根掃帚。
克萊拉懵了會兒,定睛一看,弗雷手裡也有一把掃帚。
「走吧,我們去兜風。」弗雷不等她回應,笑著跨上掃帚,颼地飛上半空。
這就像他們去年暑假在洞穴屋的那個清晨一樣。
克萊拉回過神來,也連忙跳上那把狂風五號,這大概是喬治的那把吧,也是她騎過最快的掃帚,雖然比不上光輪兩千是肯定的,不過去年暑假時克萊拉第一次感受到乘風的力量能夠如此強烈,她一下子就追上了在上空盤旋的弗雷。
「我們違反校規了!」克萊拉朝弗雷喊著。
弗雷只是在風裡大笑道:「哪條——」
「除了魁地奇訓練——還有飛行課——不能私自騎乘掃帚——」
「哇——那我不能當衛斯理了——我太壞了——」
他一邊大喊一邊在半空翻了幾個筋斗,再畫了個圈,一陣白煙隨著他行進的軌跡浮現,他單手拿著魔杖揮舞著,白煙仍從杖尖汨汨散出。
「快看我畫了什麼!」弗雷興奮地大叫。
克萊拉已經飛越了那陣白煙,聞言便抓緊掃帚頭,流暢地在空中滾了半圈,迴轉後停在那陣白煙前面。
一股甜蜜混著羞澀如電流般竄至她全身。
那是因為一朵巨大的愛心雲朵就在她正前方,毫無要消散的意思。
「梅林呀⋯⋯」克萊拉抬起一隻手,遮住她有些發熱的臉,眼睛卻透過手指縫隙目不轉睛地望向這份「禮物」。
她應該感謝弗雷並不是在大禮堂或者哪個教室裡做這件事嗎?
至少他們所在的黑湖正中央此刻並沒有人在場。
「嗯——畫的真好——」弗雷這時已經飛到她身旁,滿意地觀賞自己的「傑作」。
「接下來來寫妳的名字。」他對她眨眨眼,馬上竄到上方,開始在空中一連串盤旋、俯衝、攀升、迴旋。
「啊!不要弄了!」克萊拉滿臉通紅地追上去,弗雷則故意飛上飛下,臉上的笑容寫著大大的「抓的到的話就來抓呀」。
他們一來一往,一個俯衝一個急降,若是喬治就在旁邊,或許會無奈地說:「能不能不要用別人的掃帚來談戀愛?」其實這場追逐戰似乎正因為沒有旁人在場,便因此持續了下去,克萊拉的喉嚨裡都是冰涼的空氣,綁好的頭髮也散掉了,圍巾好幾次差點被她折騰地飛走。
而她尚未意識到,現在的自己臉上綻放出了多麼歡快,多麼無憂無慮的笑容。
天空飄下一枚雪花,一枚,再一枚,直到克萊拉黑色捲髮上星星點點佈滿白色雪點,他們才飛回黑湖邊。
黑湖中央因為剛才的玩鬧,四處飄散著白煙,隨著降雪也開始起風了,白煙和雪捲在風中,簡直是一團混亂,弗雷和克萊拉回頭望向那團景象,不由得大聲笑了起來。
有時候克萊拉會想,她是不是為了這樣的時刻而生的呢?
在這樣的時間裡,他們只要大聲歡笑、用力呼吸、感受一切就好。
世界啊,奇妙又悲傷,美麗又殘酷。
而他們仍存在於此。
克萊拉轉頭望向城堡的方向,準備和弗雷一塊兒回去,卻訝異地發現有個黑點正朝他們快速接近,是那隻在麥教授辦公室的小黑貓,小黑貓踏雪奔來,身後還跟著一個人影,那人同樣在奔跑。一人一貓跑到他們面前停下,弗雷將克萊拉往身後拉,伸手護住她,只見那個人將兜帽稍稍往後撥,露出一張瘦削,長滿雀斑的臉蛋。
「找到你了。」她喘著氣對克萊拉說,「我們有個點子,想跟你討論一下。」
是艾萊妮的室友,安琪拉.夏普。
「艾萊妮出什麼事了嗎?」克萊拉一臉著急,撥開弗雷的手臂,朝安琪拉走近幾步,安琪拉卻只是緩緩將小黑貓從雪地裡抱起。
「不是那樣啦。」她給克萊拉一個和緩明媚的微笑,「是二月八號,艾萊妮的生日。」她說著,一邊將黑貓身上的雪撥落,動作輕柔。
「我們來辦一個慶生會吧,就在聖蒙果!」6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wBxBv6TC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