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來吧。」
於吵雜的酒肆中,一道清冷的聲音傳入耳畔。
曹炎烈看向面前的男子。他年紀稍長,帶著與聲音截然不同的從容笑意,著一身暗紅長袍,頭戴襆頭,看上去就是溫文儒雅的一介書生。然而,這男子卻坐於輪椅之上,那身長袍隱去了下身,可掩不住失去雙腿的軀體。
這個男人,名為徐歸道,是狼牙軍謀士,雖有殘疾,可那渾然一身的自信,而眼底無法觸及的深意,給人神祕莫測之感,無法輕忽。
面對突然來訪的徐歸道,曹炎烈並不明白對方的來意,可光是那三個字便足以讓他提高警覺。
「先生可能不知,曹某曾侍先王左右,若非聖上猜忌,也不會淡出朝野。」說著,他飲了口酒,說道:「如今歸去,怕不是要獻上某這顆人頭?」
曹炎烈做於安祿山的將士,可說是征戰四方,殺敵無數。然而,他心中並非真正效忠於大燕,而是為了求得一個「亂」字。
沒錯,就是亂。
曹炎烈為三國時期曹魏的後人,而讓曹家重回百年前的榮光,是他這一輩子的目標,也是信念。盛唐期間世風平穩,百姓久不知戰,自然找不到與他志同道合的夥伴,同他一起叛變大唐。可從軍的某天,他認識了眼前這名男子,徐歸道。這男人和他說了安祿山的野心,這時,他感受到,他的機會來了!亂世出英雄,唯有世道夠亂,才有他脫穎而出的機會。故他才會居於安祿山麾下,為其效命。
可萬萬也沒想到,這大業未完,安祿山便被自己的兒子給殺了。他的兒子安慶緒的猜忌心可比他老狐狸似的父親來的更深,為了避免安慶緒趁機除掉自己,只好淡出朝廷,不問世事,滿腹的雄心壯志與武學才幹也只能被迫擱置在一旁。
若問曹炎烈是否想再回歸?想,當然是想的。可安慶緒即位後,便擁立嚴莊掌權,而這嚴莊又是個小雞肚腸,猜忌不比主人少的人。嚴莊上位後,排除異己,將安祿山身旁那些對自己頗有微詞的老臣都一個個根除,還是徐歸道的安排,自己才能安然無恙,存活至今。
徐歸道聞言,只是輕笑,道:「怕是沒有比眼下更好的時機了。此時不做,更待何時?」
若說這話的是其他人,曹炎烈只會嗤之以鼻。這大燕如今統治的好好的,又如何有讓他翻盤的時機?然而,出口的是那個徐歸道,這就已足夠讓曹炎烈挑起了疑心。
「此話怎講?」曹炎烈問道。
只見徐歸道從容不迫地斟了一杯酒,啜了一口後,悠哉道:「余估摸不久後,長安將破,而唐軍將會趁此一舉攻下洛陽。」
「什麼!」曹炎烈一驚。這事非同小可,怎能用一派祥和的語氣道出?
「依余看,若真如此,唐軍怕是會求援他軍,好一舉攻下。」徐歸道仍是憑著這口吻,續道。
與徐歸道的從容不同,曹炎烈的臉色出現一絲慌亂。然而,他很快就沉靜下來,細細思索一番,後道:「我方可有對策?」
徐歸道聳肩,一臉無奈。「束手無策。」
聞言,曹炎烈一笑,道:「也是,就嚴莊那廝,怕是早就嚇得屁滾尿流了,又怎能想出好計策。」
「曹將軍所言甚是。」徐歸道一笑,顯然對這回答極為滿意。
「先生此番前來,想必是已想好計策了吧?」曹炎烈問道。徐歸道這人身有殘疾,平時若非需要,否則足不戶出。既然都找上門來了,看來他心中早已有十成十的把握。
只見徐歸道一笑,輕聲道:「那是自然。」
「可否讓曹某知曉一二?」曹炎烈問道,對於這個能突破僵局的計策,他是掩不住好奇。
徐歸道輕輕啜了一口酒,道:「先靜觀其變吧。」
「?」曹炎烈不解,不是說眼下正是轉機嗎?怎麼又突然說靜觀其變?可不是前後矛盾。
似乎是感受到曹炎烈的疑惑,徐歸道也不解釋,笑問道:「不知曹將軍以為,如何才能最快得到他人信任?」
最快?曹炎烈不解,可仍是答道:「信任非一時一地便可達成,乃需時間淬鍊而生。」
「此話不假。」對於曹炎烈的回答,徐歸道並沒有否定。他看了眼對面的男子,說道:「不知將軍可有聽過一個故事。有兩尾魚兒被困於即將乾涸的水窪中,為求自保,他們彼此互吐口沫來維持對方生命。人心也是如此,在存亡危急之際便是最易動搖之時,故也才有患難見真情這句。」
「先生的意思是,咱們就這樣看著狼牙陷入危機時再出手?」曹炎烈似乎聽出弦外之音,問道。
「不錯。」徐歸道不吝嗇地給了一個賞識的目光。「而這時機,便是嚴莊束手無策之時。」
此話一出,曹炎烈已大致明白了徐歸道的計謀。當安慶緒最得力的謀士也束手無策,陷入難關之時,帶著一絲冀望的這隻手,便會成為汪洋大海中的一根浮木,就算再怎麼不信任,想必也會拚盡全力一試。而徐歸道也有十足十的把握,安慶緒斷然會毫不猶疑的握住這隻手,只因為,那是他伸出的手。
「此刻,先生有何打算?」曹炎烈問道,他想既然徐歸道親自來訪,斷然是有事相求。
聽曹炎烈如此說道,徐歸道也直接開口:「余欲前往某處,還須請將軍在這期間堅守東都,待余歸來。」
「敢問何處?」曹炎烈問,不過他也就只是隨口一問,沒期待回答。
未想徐歸道倒是坦率地回了他:「長峰山。」
長峰山,於邊陲之北,傳聞山中居著獨孤一族,是西魏時期江湖中的傳人,獨孤柏之後人。
這獨孤家男子的容顏多俊美,又因神居於長峰山上,食奇花異草,故壽命又比常人來的長壽,也因此被鄰近山民當作神仙祭拜。
不難猜出,徐歸道此行欲尋之人應為獨孤族人。
雖然暗自驚奇徐歸道竟與獨孤後人有所交集,不過曹炎烈明白這不是自己能夠,抑或需要過問的事情,故也只是點頭應下。
「余還有兩事相求。」徐歸道說道。他雖用著「相求」二字,可仍是直挺著腰桿,彷彿為下命令的那人。他續道:「一,不抑其才幹,最好能軍功顯赫到陛下不得不之地步。」
「這怕是要功高蓋主。」曹炎烈說道。相信徐歸道也了解他的實力,可竟然仍說出這話,就實在令人不禁細想。
「能功高蓋主是最好,搶盡嚴莊那派人的鋒芒。」徐歸道笑。
「哈。」曹炎烈忽然大笑一聲,覺得以往活的憋屈的自己實在愚蠢至極。他自嘲:「好個天時地利。」
「既然如此,將軍還不好好施展拳腳一番?」徐歸道附和。
聞言,曹炎烈長舒了一口氣,道:「第二件事情?」
徐歸道沉下臉,面色頓時嚴肅許多。他道:「隨時注意唐軍動向。」
「行。」曹炎烈答應的爽快。
徐歸道微微一笑,是時候重回那熟悉的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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