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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陽花木不曾秋,洛水穿宮處處流。」上陽宮的草木猶如永生花般,不論四季依然綻放,而細細小河則如細絲將各個宮殿串連在一起,河上荷花隨波飄蕩,小巧可愛。唐朝詩人王建曾來訪此處,被眼前美景所感,下筆寫下這詩,讚美這座位於東都的皇家宮殿,。
這座華美宮闕是由唐高宋李治所建成,不僅高宗,連武后、先王都於此處理過政事。故上陽宮對於唐朝有著極為重要的政治地位。
這上陽宮內建築分為七大組團,分別為甘露殿、化成殿、麟趾院、芬芳殿、本院、西上陽宮以及主殿觀風殿。
殿外,秋風輕拂,魚兒漫遊,紅楓飄落,看著一派祥和,身心舒爽。然而此刻殿內,有群人等正面色嚴肅,無暇顧及外頭美景,戰戰兢兢地圍在一塊兒,似是商討著甚麼。
一名臣子率先說道:「如今大唐聯軍近在眼前,風頭又吹向那方,若是再不做點什麼,被殲滅也是遲早的是。」
這話說的直接,一語道破目前的情勢,讓本就沉悶的氣氛又變得更為抑鬱。
「嚴先生,有何高見?」另一名老臣說道,他望向首位之側的中年男子,絕望的神色中忽顯現了一線希冀,彷彿看著的是黎明前的一絲曙光。
然而中年男子卻閃躲了那道目光,他垂目似在沉思,也不知那番話到底是沒聽見,還是不願聽見。
氣氛又一度陷入膠著,如泥潭般深陷其中卻不敢輕舉妄動。
首位之上,一名長得虎背熊腰,豹頭環眼,看上去頗具氣勢的男子正沉著那本就生的陰鷙的臉色。他從頭至尾都不發一語,可那強大的氣場卻令人實在無法忽視他的存在。
眾人小心翼翼地觀察著那名男子的神情,越是這般,他們就越提心吊膽,生怕下一刻自己就會被生吞活剝吃了。
「碰!」
猛然,一聲劇烈聲響打破這彷彿凝結成冰霜的氛圍,一時間,那些平時仗著安家勢力,氣焰跋扈的權臣就如同受驚的小雛鳥般,一動也不動。待回過神來,只見木雕精美的實木案上已多了個窟窿,而主位之上的男子正瞪圓了他本就兇惡的眼,用著即將滿溢出來的怒氣吼道:「都給我退下!」
一下子,案側眾人有如喪家之犬般紛紛夾著尾巴連滾帶逃地跑了。
「一群廢物!」見那些得力助手到了此刻各個都是狼狽逃竄的模樣,更是氣不打一處來,發洩般地將手上把玩著的玉器一摔,發出清脆聲響。
一旁服侍之人聞聲也不禁因懼怕而顫抖著身子,生怕下一刻他們的君主便會拿他們的小命出氣。
「來人!」突然,男子一吼。他喘著粗氣,猶如深山之中令人聞風喪膽的野熊,分分鐘都能將人輕易撕碎。
不敢怠慢,一個宦官打扮的男子極力壓抑住心中懼怕,連忙上前。「是。」
氣氛突然又陷入一陣沉默。猶豫了許久,男子才冷聲道:「去打聽徐先生的下落。」
「啟稟陛下,徐先生與曹先生方才來訪,目前正在雙曜亭候著。」官宦說道,他極力壓抑著顫抖的嗓音,小心翼翼道。
出乎意料的回答讓男子一愣,不過這樣正合他意,故道:「快,去請過來。」
「遵命。」
看著那太監落荒而逃似的模樣,男子坐回了案前,陷入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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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側,在這瑤臺瓊室的觀風殿之後,有臨山而建的清幽亭子,也是造的美輪美奐,別為雅致。還特意掛了個匾額,上頭提了龍飛鳳舞的「雙曜亭」三字。
裏頭,兩個男子正坐在其中,其中一個身形高大,氣勢剛硬,一看便知道是武夫出身。另一人則書生打扮,然而身下的木製輪椅,說明著他殘疾人的身份。
趁著清月,飲著美酒,談笑風生。彷彿宮闕外頭包圍著的層層大軍都與他們無關似的,在他們的眼中,只有酒與月。
「這亭子可真是別緻啊。不愧是李家人,保持著一貫奢糜之風。看看,連這小酒杯也都是上等的玉器。」武夫出身的男子說道,他是最近如匹黑馬般在戰役中勢如破竹,立下赫赫軍功的曹炎烈。他面露嘲諷,顯然對李氏皇朝多有不滿,說出的話語明裡暗裡都在貶低。
「可不是嗎?」對面雙腳殘疾的男子笑了笑。他輕輕酌了口酒,動作優雅且從容,不急不徐道:「也多虧這樣,咱們才能享這福氣。」
這人雖然身負殘疾,可憑著自身才幹,連如今當朝宰相嚴莊也難以拔除的謀士,徐歸道。
「也是。」曹炎烈聳肩,薄唇一笑,「就是不知這福氣能享多久。」
他換了個舒適的動作,一手撐在光滑石桌上,臉上是狂放不羈的笑容。「今日可見著嚴莊那龜孫子的模樣了?除了精彩還真不知道能用什麼形容。」
聞言,只見仍持從容的徐歸道眼底閃過一絲陰冷,語氣帶著不屑。「不過是鼠目寸光之輩,不足為懼。」
「不過……」他又飲了口酒,續道:「是有點手段。若不是陛下有意攔阻,提防起來也需費點心思。」
嚴莊這人,氣量、見識皆狹小地猶如井底之蛙般,然而野心能趕的上他主人那般龐大。且靠著手段和善於察言觀色的本領,一舉成為了把權朝政的重臣,是安慶緒手邊的炙手可熱的人物。
對於權勢如此貪戀的嚴莊十分看不慣擁有一身才幹,被安慶緒看重的徐歸道,並將其視為阻擋自己仕途的絆腳石,總是明裡暗裡給他下絆子。若不是安慶緒還需依賴著徐歸道的本領,且有意為他擋去一些風波,否則大燕朝上可能又得掀起一番腥風血雨。
說起嚴莊,曹炎烈也是憤怒的。
「就是這龜孫讓我不得不委屈過活。」曹炎烈神色冷了下來,眼底的殺意好似分分鐘要斬盡那人般。
「前置作業已佈置妥當,接著只要等待序幕開演。」徐歸道輕輕說道,深不見底的眸中透出一絲期待。
「這個佈置還真是精彩。」曹炎烈笑道。
如今,大唐聯軍包圍在上陽宮外頭,就連清冷的夜空也透著一股劍拔弩張的氛圍。還有什麼情勢能比此刻更糟、更精彩的了?
在秋風沉寂下來之際,突然,幾個宦官打扮的男子匆匆步來,面容滿是焦急的神色。只見為首的朝兩人行了一禮,接著對那沉著從容的男子道:「徐大人,皇上召見您。」
「呦,才剛說,這就趕上了。」一旁的男子吹了個哨,一臉事不關己的模樣。
被喚作徐大人的男子斜了他一眼,平淡道:「你也一起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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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歸道入狼牙軍多年,因著對大李王朝的不滿,於狼牙也是頗具忠心。他總是一副從容的模樣,猶如所有事情都在他的掌控之中般,幾乎一眼就能看出,這男人不簡單。
曹炎烈之所以當初會聽徐歸道勸說加入狼牙,有一部份也是因這關係。
有著這樣的人當夥伴,總比當敵手來的強多了。
「看來陛下的脾性很是糟糕啊。」曹炎烈笑道。要察覺這點不難,見這些下人們個個神色緊張,猶如懼怕著什麼而顫抖著身軀的模樣便可知道。
「也是情勢所逼。」徐歸道冷笑,看來嚴莊面對大唐聯軍的脅迫是徹底一籌莫展了,而這等情況便是他們所要的。
此時,不遠處的御書房中,一名虎背熊腰的大漢坐於案前,身上那身黃綢製成的裡衣惹眼,有如正中午的艷陽般,刺的人眼睛生疼。而那糾結在一起的眉頭則數日未展,襯的本就生得兇惡的面容更加猙獰,令人望之卻步。
男子名安慶緒,是叛臣,不,應稱為大燕皇帝安祿山的大兒子。數十年來都過著看父親臉色、阿諛奉承的他,也有著與其父安祿山同樣巨大的野心。
盼了數十年,終於尋覓到一個機會除掉父親,實現野心,將大燕收歸腹中的時刻。可未想這龍椅還未坐熱,就得面臨或許會被迫脫下黃袍的絕境。
「徐大人、曹大人到!」沉思之際,只聽外面傳來宦官捏緊了嗓子發出的細尖聲調。
「進來。」安慶緒平淡地說了一聲。
旋即,便看到兩名男子從容步來,顯然是有備而來地模樣。安慶緒心中不免一喜,皺著地眉頭也稍稍舒展開來。
「參見陛下。」兩人見到安慶緒,先是微微頷首,行了個禮。
安慶緒的面容早已不似早晨那般嚴峻,他忙說道:「免禮。二位快請坐。」
可未料曹炎烈「撲通」一聲,直接跪了下去。
「陛下,罪臣無能,無力阻止敵軍包圍,還請陛下責罰!」
安慶緒愣了一會兒,似乎被對方突如其來的舉動給唬住了,一時半會做不出反應。
曹炎烈這人曾是父親的親信,故對於他的來訪,說實話心中是有些警惕的。再加上近來他的功勳,簡直都快蓋過自己的鋒芒,倒是令他越發顧慮,畢竟這天下是他奪取而來的,自然也最是擔憂被其他人奪去。然而曹炎烈今日這一跪,不僅再次宣示了他的忠誠,也跪去了安慶緒心中的疑慮。
一個奮勇殺敵,可說是戰無不勝的將軍竟然將一切過錯攬到自己身上,那又該令安慶緒手下其他將領顏面何存?今日曹炎烈的這一跪,不僅抬高了自己在安慶緒心中的地位,也趁機貶低了其他人的價值。
「快別這麼說。」安慶緒親自扶起了曹炎烈,道:「若不是將軍猛勇,怕是咱們大燕已為人所奪。」
曹炎烈發現,安慶緒再看他的眸中,已全然不見方才的猜忌,取而代之的是盈滿其中的欣賞。他心中暗笑,徐歸道果然有手段。
事實上,這一跪正是徐歸道要求的,為的是完全消除安慶緒之疑慮,現在看來效果極佳。
待兩人坐起,上茶後,安慶緒直接道:「事已至今,朕就不拐彎抹腳了。想必二位先生早有耳聞,如今大唐聯軍近在眼前,戰爭一觸即發,這樣下去大燕必敗。敢問二位此局何解?」
徐歸道看了眼眼前這個主上,印象中那個總是夾著尾巴,在先王面前乞憐搖尾的模樣,似乎並沒有因為弒父稱帝後消失。
這種人最是尖酸刻薄,只要是自己能利用之人便會想方設法討好,一旦不需要了便會被視為敝箒般丟棄,毫無情面可言。然而,這種人卻也最是容易拿捏,只要讓他明白自己是價值是無可替代的,那便會一輩子被他好好呵護在掌心。
於君,他不敢說有多大的崇拜。對他而言,王位之上的是誰他不甚在乎,安慶緒也好,安祿山也罷。他在乎的,從來都只是這個國家。對其的忠心,也是不容質疑的。
「回陛下,微臣確實有一計。」徐歸道拱手,用他那一貫的從容說道。
聞言,安慶緒的臉上是掩不住的欣喜,連忙道:「徐先生快請說!」
「投降吧。」徐歸道平淡的說出這三個字,神色毫無波瀾,就好似在述說件無關緊要的瑣事般。然而在安慶緒心中就如同審判席上落下的槌子,將他判入了十八層地獄。
他的臉色唰地變得蒼白。若要形容這感覺,就好比好不容易從地獄逃脫,以為天堂觸手可及,卻猝不及防給人推了一把,又墮回地獄,其中心塞且又是三言兩語能說出的。旋即,手拍一案,安慶緒憤而起身,朝著徐歸道怒斥:「胡話!你這是在汙辱朕嗎?別以為朕慣著你,就能口出妄言!」
這怒火來的猛烈,一聲斥吼宛如猛虎咆哮,震的旁人都不禁退後三分。
曹炎烈見此景也覺得不妙,怎麼好不容易才把人哄著,又突然觸犯聖怒了呢?
可面對直衝而來的怒意,徐歸道的神色依然淡漠,宛若存在於另個世界般,隔絕了滔滔不絕的怒意,一絲一毫都無法對他造成影響。
「皇上息怒。」徐歸道說:「請聽臣一言。」
也不知是否出於對徐歸道的信任,安慶緒並未氣到失去理智。徐歸道見此便續說:「臣說的投降並非是真要皇上讓出皇位,歸順唐朝,而是假裝為之,來個引蛇入洞。」
聽出了其中的端倪,頓時怒意消散了許多。安慶緒神色稍微緩了緩,坐了下來聽徐歸道繼續說道:「不知大王以為,何事足以能挫抑連連得勝、戰意正烈的軍隊銳氣?」
雖不知這問題的用意,不過安慶續還是思索了一下,隨即輕輕搖頭。如今大唐的士氣怕是將黃河給枯竭了亦無法澆熄,而是也正是令他以及其他群臣頭痛欲裂的問題。畢竟論及打仗,戰術、謀略、用兵等等都是其次,士氣才是最為基本的關鍵。
徐歸道看了一旁的曹炎烈,只見曹炎烈會意一笑,輕挑眉頭,悠哉道:「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
見安慶緒聞言後恍然大悟的模樣,徐歸道勾起一抹淺笑,道:「不錯。臣等以為,先是以降唐之名引李俶入宮,趁機取得他項上人頭。沒了主帥的軍隊,哪怕規模再大,也不過就只是些烏合之眾罷了。」
這下安慶緒是完全明白了徐歸道打的究竟是何種算盤,心中頓時有種豁然開朗的感覺,然而,投降這件事,儘管是假裝,他也不願去做。故道:「可引來李俶,僅有這法子?」
知道安慶緒心中的不樂意,曹炎烈也說的直接。「如今情勢可謂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大王以為,除了此法還有其他更好的法子了?」
曹炎烈對安慶緒的態度確實僭越了,不過安慶緒明白,如今怕是沒人比曹炎烈更有本領,也更為忠心了。此外,自己也需要曹炎烈的幫助,故他雖對這無禮的行為感到有些惱火,可也無法多說什麼,思索一番後,還是點頭應下了。
「多謝皇上。」見安慶緒答應,徐歸道行了一禮。「微臣這就去擬份降書。」
「去吧。」安慶緒應道。雖解決了心頭大事,可臉上的神色並無喜悅,甚至還帶上了一絲無奈。
「臣等告退。」二人行了一禮。
「請陛下寬心,臣等必竭盡全力護大燕周全。」臨走前,曹炎烈又補了句。
雖然明白是在安慰自己,不過安慶續仍心頭一動,笑道:「有勞二位了。」
待二人離開後,御書房霎時變得安靜許多。安慶緒一人坐於案前,由著月光透窗照下,映在他剛毅的臉龐上。憑著月光,不免看出此刻的神似有些萎靡,猶如他在帶兵闖入長安宮內時,那些宮人們臉上的模樣。
若他抬眸一看,便能看見那圓潤如玉的月,無缺無稜,格外諷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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