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加冕儀式如火如荼的準備,她心中卻只有茫然,夜色如此美、黑夜如此寧靜,可從前的她都無法欣賞,等到現如今失去家人後,她才能靜靜欣賞夜晚的好,跨過曾為自己設下的線、踏過家人的屍體,克服所有痛苦,她總算明白生命的美好。
只是覺悟的代價對她而言,似乎有點龐大。她內心感到茫然,不僅僅失去家人,她還失去了另個重要的人──引導她走出恐懼,總陪伴在她身邊的重要之人,在毅然面對傷痛那天,那人突然就消失不見。
「杜希爾,妳怎麼還在這?不是要量尺寸嗎?」滿是疑惑的語氣,引起了她回頭看向來人,對方有著糾結詭異的長鬍子,兇惡的臉龐上有著詫異神情,旁人都對此人避之唯恐不及,但她卻對其相視而笑。
「公爵,謝謝你願意幫忙加冕事宜。」她的笑看起來甚是無奈「我沒有其他認識的人可以幫忙,所以真的很謝謝你幫了大忙。」
被稱作公爵的人輕嘆,他看著杜希爾不知要如何給予安慰,兩人的身分已經有別,其實連稱她名字都不太合宜,但若是一下子就喊「女王」,杜希爾肯定會感到孤寂,她已經沒有其他人可以陪伴她了。
「妳知道就算世間變化、身分懸殊,我們依舊是朋友的。好了,全世界的人都要找妳詢問事情呢!還有妳的禮服、晚宴,還有一堆事呢!」他輕輕推了杜希爾的背,只有兩人獨處時,許多規矩才不須遵守,跟那些煩人的皇室禮儀一起被拋在腦後。
「我討厭每件事都要問我,明明我就不在意那麼多,也說過一切從簡就好,結果我說出那句話後,就被大主教罵了……。」教會的人總是將儀式看得過重,她一點也不在乎隆不隆重的問題,反正上一任國王,她親愛的哥哥早就辦過極盡奢華的典禮,晚宴接連開了好幾天、禮服一口氣製作好幾件、幾乎每天都在換皇宮裝飾,國庫都快被耗光了。
想起曾經口口聲聲說會為人民著想的哥哥,杜希爾心情更加沉重,那樣憂心人民的哥哥,都因為權力而迷失了自我,沉迷於華麗的事物,聽不見民間的哀號,那麼被唾棄的她呢?她從未被家人肯定過,他們總認為她如此不祥,也認為她沒有統治者的風範,沒有人想過王位會傳給她。
接下一整個國家、負擔整體國民的生活,這樣沉重的責任,也難怪沒人會覺得她有辦法統治,杜希爾有些自嘲勾起嘴角,她也有自知之明,她的心是脆弱且敏感,甚至在過去有段時間,她是有些精神問題,更別說她被冠上了罪惡之名,即使她什麼也沒做,還是被硬生生冠上了莫須有之罪。
這樣的她怎麼可能被人期待是王呢?連她都不相信自己有能力照顧好人民了,還有其他國家的虎視眈眈,她也不覺得她有能力化解,然而她還是繼承了王位,甚至沒有其他大臣或主教反對,連自己都感到困惑,明明哥哥上位時還有反對聲浪,為何換了無能力的她上位時,一點反對聲音都沒有?
「妳承載了眾人期望,杜希爾,大家希望能用最隆重儀式歡迎妳登基,我相信魔法師也希望妳可以在所有人祝福下成為女王。」話一脫口,公爵便感到懊悔,他不該提到魔法師,魔法師的離去對杜希爾打擊很大,依杜希爾的脾性,現在肯定尚未釋懷。
杜希爾聽見魔法師,不出公爵所料,只說要去準備加冕,就匆匆離開,連句道別的話也沒說。公爵緊抿著唇,看著杜希爾背影,感到一陣酸楚,從前他無法替對方排除憂傷,只能眼睜睜看她在心魔中掙扎,唯一能做的只有包容她的精神問題,彼此扭曲的支持彼此,但那無法解決任何問題,杜希爾依然在痛苦中遊蕩,沒有解脫的一天。
只有那個人,那個魔法師,他的奇異和特立獨行,還有溫暖的話語安慰了杜希爾,時而溫柔、時而嚴厲的教導,並用自身告訴杜希爾,「自己」的重要性,放棄了自己的杜希爾,在魔法師的引導中,逐漸成長為勇敢面對自我的人,公爵一直將此看在眼裡,甚至魔法師還幫助了他,讓他找到一直在尋找的真愛。
有時,公爵會為魔法師的不求回報,感到非常困惑,為什麼會有個人願意幫助被排擠的兩個王公貴族?就連平民也清楚杜希爾的惡名、公爵的壞名聲,要是淪落在外,肯定沒人會幫助他們兩,可魔法師卻願意幫助他們,讓他們解開一直以來的心結。
然後,在一切畫上最終時,悄然離開。
明知杜希爾會為此而傷心,卻還是偷偷走掉,公爵不明白要如此做的意義,魔法師的愛憐還有溫柔,明明都是對杜希爾才有的,若說魔法師沒有對杜希爾產生感情,公爵打死也不相信。
可是,既然都產生感情,為何要離開?
這個問題,杜希爾也不斷思考著,她知道魔法師的感情,她也同樣很喜歡魔法師,從他說「一切有他在,不用擔心」的那刻,她就一直很喜歡魔法師,但和公爵所說的愛又有點不同,杜希爾非常清楚,就算已經能正視自我,她還是無法愛人,傷痕還是無法完全消除。
魔法師說過,她不能愛人也沒關係,只要能接受自我,杜希爾就已經成功從過往解脫,不再為過去種種傷心,也不再貶低自我。
若真的沒有關係,為什麼要離開呢?杜希爾還是認為魔法師的離去,和自己無法愛人有關,因為自己無法回應魔法師的感情,哪怕她是那麼的喜歡魔法師,甚至很是依賴對方,她仍不能愛著魔法師。
「女王,您有在聽我說話嗎?」掌禮大臣略為不高興的喊著杜希爾,杜希爾輕咳一聲,向掌禮大臣表示繼續說下去,掌禮大臣才繼續說加冕的準備事項,她雙眼掃著大臣的表單,思緒依舊被魔法師佔領,如今杜希爾已不是當年的公主,是統領一國的女王,變化之大,大到杜希爾也不敢置信。
她的迷茫便是為此,她與魔法師開始漸行漸遠,就算哪天見面了,他們也不可能像以往一樣,從某方面來說,她是真正的永遠失去魔法師,重要的人、依賴的人,再也不可能陪伴她了。
內心的孤單隨著意識到的事實,慢慢蔓延杜希爾全身,她打了個冷顫,掌禮大臣見此,便體貼的說今天就先討論到這,讓杜希爾回房休息,杜希爾疲乏的對掌禮大臣笑了笑,她的精神問題其實還沒完全好,還在慢慢治療中,她相信終有天會完全痊癒,尤其是現在她已不再被困住,不須再為任何事物擔心受怕。
唯有位於高處的孤寂,她怕是不能自行排除,公爵雖不直接說,但她還是感受到兩人的距離正在拉開,明明是朋友,卻不如以往的親密,也不能像以前一樣親密,因為她是女王。
回到房間,杜希爾坐在柔軟的床上,她拆著身上的飾品,那些東西重的讓她厭惡,但他們說女王要有女王的架式,不僅是氣勢、儀態,還有打扮。
杜希爾想念以前還是公主的時光,就算那時她還懷抱悲傷,但至少她不用顧及那麼多,反正沒人在乎她,魔法師也還陪在身邊、公爵還是她親密的朋友,雖然她自身的狀況很糟,可她珍視的人們都還在她旁邊。
現在擺脫傷心固然很好,她也關注起以前無力關心的議題,不再為自己而嘆息,不過杜希爾仍舊認為自身能力不足,而寂寞加深的這種不相信自己的情緒。要是魔法師的話,他會怎麼做呢?杜希爾閃過這念頭,並認真思考若魔法師在自己位置上的話,他會用什麼態度去面對。
肯定又會滿不在乎的做自己的事吧?那樣的態度可不好呢!杜希爾對自己想像的畫面苦笑著,要是魔法師是一國之王,那應該會滿容易亡國,畢竟魔法師太任意妄為了呢!
想到魔法師後,杜希爾突然升起對未來的不安,她之前有著魔法師可以依賴,從不用擔心未來會如何,因為魔法師在身邊,他絕對不會讓她有走偏的機會,但未來她擔起重任後,任何抉擇都關係到國家興亡、人民安危,她卻沒有人可以予以指導,她不能想像那樣的未來。
「魔法師,你到底去哪了?我需要你啊……」魔法師的存在,對杜希爾異常重大,沒人可以取代魔法師,也沒人可以讓杜希爾像喜歡魔法師那般喜愛,那種喜歡,足以讓杜希爾忘記曾受到的教育:要隱藏所有不好的情緒。
她的不安、失落,和其他種種情緒混雜在一起,複雜的感情牽動她的淚水,點點淚水中都包含著杜希爾的情感,為什麼魔法師要離她而去?為什麼僅是想要魔法師陪伴,卻如此困難?每滴淚水都是杜希爾的一個疑問。
難道連道別都不能,就要匆忙忙離開嗎?
「我可愛的杜希爾公主,妳為什麼在哭呢?」杜希爾嗚咽一陣後,聽見了熟悉的聲音,和第一次見面相同,魔法師開頭便喊著她「我可愛的杜希爾公主」,聞言杜希爾更難以止住淚水,她用濃厚鼻音喊著:「你在哪裡?為什麼我沒看見你?」
「妳已經不需要我陪了,親愛的小公主。看著妳成長,我覺得很欣慰呢!」依然是那口怪腔調,杜希爾卻覺得此時聽起來備感親切,她從不覺得自己無須魔法師陪伴,她更不曾想過魔法師會有離開的一天。
「我不能,魔法師。我還是那個懵懂的女孩,我依舊會害怕,我還是需要你陪我,拜託你繼續陪著我好嗎?我想在我不安時,仍有人會安撫著我。」
「杜希爾,妳已經不是那個小女孩了,當妳勇敢對抗心魔、對抗自己的設限,妳就成長了,妳已經有能力挑起整個國家,我的存在只會讓妳依賴,無法獨當一面,所以我必須離去。」魔法師在安慰人時,語氣總溫柔如水,即使腔調怪異,卻足以讓人忽視,只會注意他的溫柔。
「但我還是需要你啊!你是特別的!和公爵不一樣,我……」杜希爾驚覺自己無法愛人的事遠比認知中嚴重,她就連喜歡都說不出口,對愛的恐懼早深植在她的心中,哪怕她已獲得勇氣,卻還是說不出。
「妳說不出口,是嗎?」語氣還是溫柔,只是好像有點失落「親愛的杜希爾,我們的關係就保持現狀吧!妳是尊貴無比的女王,我只是荒島上的魔法師,長相不堪又口音奇特,我們是如何走在一塊的,連我都不清楚了,或是神的捉弄吧?又或是神的引導,導引妳走向女王之路。妳的加冕就快到了,全國都將為妳喝采,妳應該開心的,而不是為了我哭泣,我一直都很看好妳、我一直相信妳將會在安珀國的歷史上,寫上最輝煌的一頁!祝福妳保持妳的勇敢,再見了、我的杜希爾公主。」
也許在魔法師心中,杜希爾一輩子都是那個需要人相伴的公主。杜希爾聽著魔法師喊自己公主,就有說不出的酸楚,所有的所有,都已經結束了,最痛苦的時刻、最凶險的歲月,都已隨著她向前走而遠去,如今的她已不是那個抱著傷痛的公主,而是統領安珀國的女王。
「如果可以,我多想吻吻你……我親愛的魔法師。」魔法師的最終告別,讓杜希爾不再茫然,她知道魔法師一直將自己擺在最重要的位置,永遠考量對杜希爾最好的事,選擇讓杜希爾走上最好的道路,直到最後,魔法師思考的還是不讓杜希爾走偏。
真像他的作風。
訴說不出的感情,就保持在心中吧!杜希爾摸著左胸,開始釋懷那些不安、懊悔,和孤寂。她能夠做到一切,因為魔法師相信著她,就算未來不一定順她的意也有面臨重大危機的時候,她也可以帶領安珀國變得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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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見了,魔法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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