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某些層面,星子比別人幸運許多,她不需要擔心畢業即失業,在大四就找到了工作,順利的進到了職場,戰戰兢兢地做了幾個月,熟悉了職場,才發現這裡同事和老闆都不錯。
在某種方面,星子又比別人不幸許多,她曾打過幾份工,不是遇到愛勾心鬥角的同事,就是遇到愛幹譙人的上司,受到不公平的對待及不合理的貶低後,她也對自己的能力產生懷疑。
或許,她真的有問題吧?才會一直被人罵,還被人瞧不起。
她明瞭自我懷疑是錯誤的念頭,卻總在清醒之後又墜入無盡的質問,逼問著自己為何不檢討自己,管不了別人的嘴,至少還能管住自己呀?只要做到最完美,她就不會被人置喙。
回首當時,以為完美就能避免問題的自己,實在太過可笑。
所以她才更加珍惜出社會的第一份工作,當老闆對自己讚許有加、同事也稱讚自己做事能力好,星子心想自己一定要報答這份知遇之恩,是他們讓她明白,從前的她只是遇到壞人,而非是自己有問題。
於是她工作的更賣力,月休八天?不,她為了這份工作、為了多掙點錢,硬生生讓自己月休四天,休息時工作有任何問題,她隨call隨到,下班後也是繼續照收工作訊息,朋友見她如此,總是不免說上一句她太過社畜。
社畜又如何呢?星子願意也甘願做人家口中的畜生,過往的工作經驗糟到她質疑自己,如今能夠遇上他人賞識,年紀尚輕的星子只想要好好報答,從未想過更多,也沒想過周遭的親朋好友,只想做更多工作、更多的努力。
像隻不知疲憊的蝸牛,馱著重殼賣力前行,沒有所謂的終點,僅僅是年復一年、日復一日,將手上的工作一件件打理好,甚至連工作之外的事也跟著做好,當年交到她手上尚不成熟的文件,她慢慢整理好條理,一件一件的分類歸檔,容易犯錯的地方,她總是多盯一點、神經多繃緊些,數目相關的事務,她總得要複驗兩三次,就為了確保沒有出錯。
戰戰兢兢的工作,星子並未有一絲怨言,只認為這些都是她應盡的責任,「責任」二字在她心裡具有多大份量,她就有多麼勤奮,無愧於心也無愧他人信賴,星子一日也未曾忘記,不過,旁人不曉得也不得而知,表面上與人嘻嘻哈哈的星子,背地做了什麼事,又吞下了什麼痛苦。
她討厭說出自己的過去,也不喜歡多談自己的苦痛,人生多少有些不如意,但此刻她手握自己的人生,掌控了人生的所有權,所有的種種又算得了什麼呢?現在是笑著就足夠了。
然而,現在的她卻冷眼看著自己奉獻了三年的公司,三年不長,還不足以讓人稱為公司舊人,三年不短,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也已然走到了二十五歲。
三年內,她的努力換來的是老闆的大餅,說好好做未來就讓她掌管新的廠,說有意要栽培她成為接班人,為什麼自己會相信這個人所言呢?相信這個人是真心對待自己,而非隨口胡言?
星子終究是太過年輕,才會輕易被人一步步逼到懸崖,又遲遲不肯相信對方是令人心涼的傢伙,會走到心死大於默哀的局面,星子或許也需要負起責任吧?她想起半年前入職的那個女孩,打扮的漂漂亮亮、做事也算勤快,她卻無法對其升起好感。
半年前她就察覺到了吧?這個人有問題,但卻選擇了譴責自己的感受,努力的喜歡對方,那個女孩表現出樂天開朗的性格,與星子很快就打成一片,彼此嘰嘰喳喳的聊著天,也常常會一起出去吃飯、出去玩。
天真的星子以為自己交到了新朋友,在對方生病時,帶著橘子與雞湯找她,在對方車禍時,為對方打抱不平,還帶著對方去看了好幾次醫生,因為心底將女孩當成朋友,才會不求回報的對她好。
更別說星子在女孩身上看見了自己的影子,女孩在同事閒聊中,提到了她的家庭狀況不好,身上的錢都拿去填家中的大洞,聽著女孩所敘,星子不小心晃了神,寫錯了手上的文件。
「星子,妳怎麼連這點小事都做不好?」女孩不知何時伸長脖子,探頭探腦地盯著星子的文件,語氣聽似輕鬆天真,星子卻聽出幾分嘲諷,她閃過一瞬的不悅,也一瞬間壓下不悅,女孩只是不懂做人罷了,她不需要太在意。
「哈哈,我的手突然不受控了。」星子臉上堆滿了笑容,自嘲她的錯誤,讓女孩的話語有台階下,其他同事見她如此,又繼續嘻笑閒聊,誰也不知道,星子為何寫錯。
女孩敘述的家庭,讓星子憶起自己努力擺脫的家,她曾差點被親人拉入深淵,差點連活出自我都無法做到,想起過去被囚禁在家中,差點不能去上大學的過往,星子喉頭一哽,卻什麼也說不出口。
她無法像女孩一樣,輕易說出自己的痛苦,她還在嘗試沉澱所有,無論是纏著她不放的回憶,或是宛若人偶的幼時,在完全沉澱於她內心某處前,她不可能告訴別人。
但女孩卻能夠做到,也跟星子一樣出來工作,不再為了家庭而累,一樣都是苦過來的人,星子自那之後,便加倍對女孩好,並非是因為同情,而是因為同理這份辛苦,她希望能夠給予對方最輕柔的懷抱,讓女孩明白從前種種,不阻礙他們未來追求幸福。
但自作多情是星子的缺點,她以為女孩和自己是同類,卻不曾想過半年後,會被女孩怎麼陷害,理所當然地享受星子地對待,態度卻越發糟糕,都只是基本,甚至還會在同事恰巧都不在的時候,對著星子說:「诶,星子,我很認真跟妳說喔!妳真的個性很糟糕耶!是因為我可以接受才沒事,不然別人哪可能受得了妳?」
貶低的話語熟悉又刺耳,星子努力擠出一絲絲笑容,輕聲說了句:「是喔?」
「對阿!要不是我在,就沒有人跟妳聊天了。」如果真如她所說,同事們怎麼還會跟星子交好呢?星子輕輕笑著,思緒卻飄了很遠。
她不是不懂人情世故、也非不會看氣氛,人與人間的微小情緒變化,星子都能夠察覺到,為了保全自己,她早就學會看人臉色的技能,偽裝或是真實的好意,星子能夠清楚明辨,她清楚女孩所言不過是虛言,但幾番下來,她也開始懷疑了自己。
她真的如女孩所說,是個性格惹人厭的傢伙嗎?是自己反省過程中有誤區,才導致她認為自己沒問題嗎?星子越是陷入自我懷疑,她下班後越是不想做任何事,一下班就躺在床上,盯著天花板過了好幾個小時,連晚餐不吃,最後因為睏意來襲才起身洗澡,準備入睡迎接明天。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多久,星子確切也說不上,回想那段渾沌的時光,鬱悶總是使她無法動彈,彷彿沒有未來的當時、彷彿沒有希望的當初,是由那時抱有理想的新鮮人,充滿光明的希冀所堆成的墳墓。
她對老闆抱有厚望越高,這座墳墓就更令人唏噓,她想報答知遇之恩的人,在某天告訴她:「要多跟她學學。」站在老闆身邊的女孩,挺直胸膛昂首睨視自己的臉,星子永遠忘不了。
難道老闆都不知道事情都是她在做嗎?難道老闆都不知道女孩只會出錯嗎?難道老闆都沒發覺,女孩都挑事情在做,甚至出錯也只給星子解決,從來不會主動承擔,連句道歉都沒有嗎?
不可置信與憤怒同時衝破了星子的理智,她第一次向老闆抱怨起女孩,可說著說著,她心也涼了。
老闆的表情明顯是都明白所有,卻故意站在女孩那邊,星子說完,槁木死灰的道歉,離開這兩人,她知道了老闆是鐵定心意要為了女孩打壓自己,即使不清楚原因,星子還是識相的默默工作,不再說話。
直到女孩在公用電腦中,沒有登出自己的社群軟體,星子見狀本想直接幫她登出,順便提醒女孩,記得要保護好個資,公用電腦一定要登出,卻沒想到某個訊息吸引了她目光。
上頭赤裸裸的指名道姓,說著星子多麼令人厭煩,而訊息傳給的人,就是她的老闆,星子明白這是不對的、星子知道不該去做,但情緒紊亂的她,顫抖著雙手點開了訊息。
從好幾個月前,女孩就向老闆說著星子多爛,做事差勁、做人糟糕,幾個做不久的人都是她趕跑的,也一直說星子針對她,就連星子為了收拾女孩搞出來的爛攤子,多加班了一陣子,也成為她跟老闆抱怨的話題。
「她幹嘛都裝做自己很忙的樣子?」星子深深吸了一口氣,將瀕臨崩潰的情緒硬生生壓回身體裡,看著這個訊息,她的委屈幾乎要放聲尖叫出來,如果不是女孩都不做事、一做事就搞事,她會需要如此煩忙嗎?
每天、每天做著應當是兩人份的工作,還要修正她工作上的錯誤,就算本來不忙,也拜她的攪局之福,變得非常忙碌,結果她卻說自己都在裝忙?
而老闆也順著她,說著哄騙的詞彙,安撫女孩的心,如果他們敢說是為了公司和氣,星子打第一個不相信,因為這些對話中除了抱怨星子外,還有這兩人的曖昧對話,及各種不堪入目的照片。
星子的老闆外遇了女孩。
第一時間,星子想起老闆的孩子,默默感到有些鼻酸,那兩個孩子她都見過,也十分黏她。成為這兩個孩子的「星子姐姐」,星子很高興他們信任自己也喜歡自己,她自認沒有特長,能得孩子喜愛實屬僥倖,她才會特別開心孩子們的感情。
沒想到兩個孩子,竟然要面對外遇的父親,還有未來可能會搖搖欲墜的家,想起孩子們圍著她轉,星子有點難過,但她實在無法給予幫助,每個人都要靠自己去面對家庭問題,旁人是無法插足於此。
第二時間,星子拿出自己的手機,把一張張外遇證據拍下,還叫了一位要好的同事過來,讓同事當作第三人見證,她不想要被老闆跟女孩報復,叫上資深同事看內容,一方面也是為了保護她自己不會被針對。
得知老闆與女孩的事後,星子終於下了決定,她要離開讓她窒息的職場,同事們知道她去意堅決後,都是支持她去做想做的事,大家平時雖然沒說,可都看在眼裡,女孩把工作全丟給星子去做,卻與老闆經常性的出門,囂張跋扈的行徑已經到了有眼睛的人,都看的一清二楚。
主管聽聞星子想要離開,試著挽留她,還問道:「老闆難道沒有挽留妳嗎?」
「我已經跟他說過了,他沒有留我,所以你也不用特意勸我了。」在發現的當天晚上,她就跟老闆提出辭職,老闆沒有多說任何話,只是很官方的回答她未來多加油,脾氣要改進之類的話。
要是自己真的是個脾氣暴躁之人,她身邊不可能會有人。星子再次看見說她有問題的言論,心中波瀾卻再也起不了,心中熱血已涼,她也已經不是風風火火的少年,直言不諱又一心為公司的年輕人,學會了沉寂與圓融,而代價是,自我懷疑與擔心受怕。
曾經以為只要做對的事,按照著規矩走,一心一意為大局著想,就能收獲好結局的星子,再也不相信對錯、規則,太清明只是讓人看不慣。
人與人之間吶!果然要留點心眼呢!星子戀戀不捨離開公司的那天,她暗暗發誓未來不再輕易相信他人,更不要隨意與別人建立關係,同事還是維持在同事的那條界線就好,她已經負荷不了第二次背叛。
工作再找就有,可女孩造成的心理壓力,星子明白一時半會她無法化解,想起她與老闆的嘴臉,星子依舊忿忿不平,想起曾貢獻的所有,星子仍會委屈掉淚。
又悲又怒的感情,也許要等未來的某個恍惚才能沉入心潭深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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