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范明謙回到櫃台，再次拎起了那瓶用了一半的百分百檸檬原汁。小珊跟另一位工讀生——阿德看到那瓶原汁再次出現，立刻退得遠遠的，即使不忙，也開始裝忙。
不過，這回范明謙稍微好心那麼一點點，只是做了一杯西西里咖啡。至少是有濃縉咖啡跟冰塊能稀釋。只是呢，咖啡的比例相對減少，檸檬汁的比例往上拉了有一點點多。
看顧子鄴把那杯檸檬美式喝完之後，還咂咂嘴，感覺好像挺不錯的樣子。他走出來，照樣的招牌笑容，再給了他手上的西西里咖啡。
顧子鄴不疑有他，接過後就喝了一大口。隨即看他像是被定格了一樣，整張臉難以言喻地扭曲，抖了好幾下之後才勉強嚥下那一大口。
「阿謙，以後哇哪兜位謀做厚，亞係工威謀都厚，哩直接共甘欸賽？哩安捏，哇以後真價欸驚！」（阿謙，以後我要是哪邊沒做好，或是講話不過腦，你直接說可以嗎？你這樣，我以後真的會怕！）
范明謙早笑到直接趴桌子上，擦著笑到溢出來的眼淚，好一會才說：「你以後，少跟女學生或是妹子們來往！」
這要求在別人聽起來很奇怪很不合理，特別是他倆之間的關係，這樣不上不下的，感覺挺怪。可是顧子鄴卻點點頭說不會！「每啦，哇馬驚音驚尬造尬哪飛咧！」（不會啦，我也怕她們怕到飛起！）
「你不覺得我這要求很奇怪嗎？」
「不會。因為，是你說的。」顧子鄴心有餘悸地看著那杯還剩一半的西西里咖啡。范明謙招手讓阿德拿一罐雪碧過來。范明謙打開雪碧，直接倒進那杯西西里咖啡，輕抿了一小口後點頭，推過去給顧子鄴。
「不酸了，沒騙你。」范明謙單手支著臉，笑意盈盈，眉眼彎彎。外頭天氣雖然多雲，還是挺亮。在交錯的光影裡，顧子鄴覺得眼前這小兔子實在是生得太好看，好看到讓他整個人都失了魂一樣。
「不喝嗎？」
「啊，要、要喝！」顧子鄴連忙端起來喝了一口，總算是正常了。
「對了，三哥，有件事想拜託你。」范明謙坐直身子。
「嗯，啥代誌？」（嗯，啥事？）
「這附近也是有比較多的商辦大樓，再遠一點的也有。所以呢，我想做個外帶外送的宣傳，外送平台嘛，抽成太高，所以你可以幫我找專門跑外送的人嗎？薪水可以談。」
顧子鄴含著還挖了一勺抹茶提拉米蘇的小湯匙，思考了一會，說：「我先問，那幾個，兔崽子，他們、有沒有空。」
「那就麻煩三哥了。啊，還有，我希望三哥可以幫我發傳單！憑傳單當天消費限折一次，折二十元。」
顧子鄴一邊想著哪顆饅頭……啊不是，哪隻兔崽子有空。
「三哥？」
「嗯？啊，我，發傳單？」
「對，放心，給你準備了玩偶裝，你只要幫忙宣傳我們有外送服務，憑傳單當天消費限折一次，折抵二十元。」
「愛出聲喔？哇國語謀厚，用台語共……甘尬怪怪捏！」（要出聲哦？我國語不好，用台語說……感覺怪怪的！）
「重點是有宣傳出去嘛！」范明謙笑了。「三哥，拜託你！」一雙無辜溼亮的大眼，眨啊眨的，一臉好似他不答應就要哭給他看的表情。顧子鄴最見不得心中的可愛兔子小太陽露出這樣的表情，只能答應下來。
顧子鄴想了想，很慢的在群組裡敲出一句話，有人要做外送的工作嗎？
群裡回應的大概有四到五個。顧子鄴推估了一會，點了三個人叫他們明天來甜品店面試。又補了一句：穿整齊點還要帶履歷！
吃完桌上的甜品後，他去櫃台跟范明謙說：「我，幫你找了，三個。明天，叫他們來，給你，面試。水果派，晚上，跟你說。」
范明謙點點頭，雙手合什貼著一側臉頰，笑得無比好看：「三哥，你真好！」
顧子鄴心想我當然好，我非常好，我大雕捏！
隔天，顧子鄴看著眼前的三個年輕人，嘖了一聲。「嗯係共軌丟愛穿卡厚看、卡整齊欸？」（不是說過就要穿著好看點、整齊點的？）
「三哥，咱們這還不整齊嗎？」
「幹拎涼咧，聽恁咧放風吹啦！」（跟你媽問好咧，聽你們放風箏（胡說八道）啦！）
第一個，染著一頭金毛就算了還挑染了幾撮亮紫色！撇除染髮不說，穿著一身像學生制服的短襯衫，把手上的刺青全露出來，是想嚇誰？而且衣服還不塞進褲子裡，就這樣隨隨便便的，讓它們在外面晃悠。而且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扣子到了腹部就沒了，導致那傢伙穿的臍環就這樣，玩起了若隱若現，時不時的出來跟你說嗨！
第二個，頭毛倒是沒染，就是天生的深棕色，不是純黑。可這長度過了肩，又是怎麼回事？算了算了，留長也無所謂啦！不影響工作就好。可是這傢伙穿的又是什麼裝扮？灰色工裝背心加七分褲，把身上的刺青全露了不說，腳就套了個夾腳拖！顧子鄴頭一次覺得這些小弟們真的是太久沒被他揍，皮癢了。
第三個，倒是中規中矩的穿了襯衫長褲，頭髮染了個粉色。一耳三個耳洞還不夠似的還打算再往上打，只是沒弄好留了個疤。至於鞋子，也是套了雙夾腳拖。
幸好現在是早上，店是中午後才會開，於是顧子鄴抄起車鑰匙，拎起這三個小朋友塞進車子裡，驅車前往商場，幫他們三位挑了一套面試穿的，一套上工穿的。再每個人都買了鞋子跟襪子，叫他們直接換上，夾腳拖扔掉。
第二個很珍惜自己的長髮，不肯剪，但也被拖去給美髮師稍做打理，看起來不會像個肖婆。（瘋婆子）「去店內欸時候，郎問啥丟回答啥，每當像平常時傾菜出口丟係策幹譙！」顧子鄴語重心長地說。（去店內的時候，人家問什麼就回徊什麼，不可以像平常時候隨便出口就爆粗！）
「頭家係哇揪厚欸朋友，恁三欸愛聽威，災謀？」（老闆是我很好的朋友，你們三個要聽話，知道不？）
「災啦，三哥。」三人異口同聲地回應。（知道啦，三哥。）
「災丟厚。」（知道就好。）
顧子鄴的顧慮沒有錯，要是真的做起下午茶外送，三個人差不多。范明謙也曉得，不過看到這三個人來的時候，還是有點懵的。雖然早有心理準備，范明謙心想反正現在的年輕人也差不多都是這樣，便問了顧子鄴他們成年沒有。顧子鄴回答說他們剛成年，所以不存在童工問題。
「哇，看不出來啊三哥，你也懂這些。」范明謙笑著說。
「謀啦，因三郎啊每十八歲欸時就隊丟哇啊，今罵哇嘛係丟愛注意麥厚因擱走拍路，幾瓜代誌嘛係愛記抵咧頭殼萊底欸！」（沒啦，他們三個還沒十八歲就跟著我了，現在我也是要去注意不要讓他們再走歪路，一些事情也是要記在腦袋裡的！）
「嗯，剩下的就是發宣傳單啦！三哥，拜託你了！」說著，小珊拿出布偶裝，阿德手上拿著一大疊傳單。范明謙說天熱，要是累了就進來，他請喝飲料。
顧子鄴打發他們三人走後，這才穿起布偶裝，小珊幫他戴上頭套，謂整好視角跟出聲的地方後，阿德把傳單拿給他。
「我，去發，傳單了。」說著便推門要走。只是剛推開門，還沒走出去呢，腦袋就被卡著了。范明謙直接蹲下笑到不行，顧子鄴有些無奈地說了句麥笑啊！（不要笑了！）他才起身幫著顧子鄴側著身子出去。
畢竟，一隻萌萌躂、身上是奶茶色的熊，腦袋卡著門的樣子，實在是不多見！也實在是非常戳人笑點。
今天天氣算是多雲時晴，陽光有時候會露一下臉。此時溫度就會升高，顧子鄴想著自己應該要換一套衣服來的。比如，吊嘎。（背心）
布偶裝身上還掛了瑞比特甜品店的圖樣看板，熊爪扒拉著傳單，沿著人行道來回走，遇到人就遞一張。後來他覺得這樣太慢，於是決定張口。但張口前他還是想了一下自己該怎麼說，會比較有效果。
思來想去，他決定不管了！反正他頭套沒拿下來，誰也不曉得他是誰！於是……
「來哦，照過來照過來！甜品店咧做活動啊！」（來哦，看過來看過來！甜品店在做活動啊！）
非常響亮的台語。「對今吶日開始，兩禮拜！只要去這間店買點心，挈這張單企，欸凍減二十摳！現場隨減，只限當天現場欸消費！擱嘸，以後頭家嘛欸做外送啊，這張單嘛嘸ＱＲ扣，欸當線上點餐！」（從今天開始，兩個星期！只要去這家店買點心，拿這張單子去，可以減二十元！現場就減，只張當天現場的消費！還有，以後老闆也會做外送了，這張單也有ＱＲ碼，可以線上點餐！
雖然講得還是有點缺東漏西，但意思大致表現出來了，也是有人拿著宣傳單去問。范明謙則是解說得很詳細，讓客人理解。當然，台外也有貼相關的宣傳活動公告。
只是顧子鄴台語雖然很流暢，不過對上比較專業的說法，他就會有點當機，用自己的方式去說明，事後都會補一句：哩哪聽謀愛災樣詳細，企這間店問頭家！（你聽不懂要想知道詳細，就去這間店找老闆！）
很快的，傳單就被拿光了。這期間也有小孩子看到布偶裝的他，走不動路，父母只好抱著小孩說能不能合個影。於是顧子鄴只好抱著小孩或是牽著小孩的手，另一手就很僵的比個耶。
有一個小孩子一直在他身邊不肯走，拉著他的尾巴喊熊熊。他實在太熱了，只能暫時把頭套先拿下來散個熱。這時候小孩又拉著他尾巴，一抬頭，看到的是一張面癱且兇的臉。因為太熱很煩，他皺著眉，看起來就很兇很兇。小孩子怔住了，兩人大眼瞪小眼好一會，小孩的眼變成皺皺的荷包蛋眼，小嘴抽抽，隨即哇的一聲大喊，跌跌撞撞的哭著跑了。
哭著跑也就算了，還一路喊著：「媽咪！揪敏！有壞銀！嗚哇啊啊啊啊！」
顧子鄴茫然，心想：幹，拎北什麼都沒做啊！而原本拿了一瓶氣泡水要給他的范明謙，差點笑到站不起來。
「麥擱笑啊，涼水緊挈來，沒喝水欸得沙啊！」（別再笑了，涼水趕緊拿來，沒水喝要中暑了！）
「好好好，給……噗哈哈哈哈哈哈！」范明謙還是笑得直不了腰。好一會他才拿起早掛在自己小臂上的溼毛巾，要顧子鄴別動。
「今天辛苦三哥了，幫你擦擦汗。」范明謙一雙眼水亮亮，多半是方才笑過頭，刺激太過才會有的生理性淚水。顧子鄴拿下手套，想了想，又把手在自己布偶裝的衣服上再擦了下，伸指輕輕的抹掉范明謙眼尾快掉下來的水珠。
有些粗礫的感覺，但范明謙只是笑著，什麼都沒說。整個半透明似的耳朵，染上的紅暈，跟顧子鄴臉上泛起的紅，幾乎要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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