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下午三點多,南部的太陽正光芒萬丈,盡情揮灑它的熱情想跟所有人分享。然而不是所有人都承受得起太陽的熱情照耀,絕大部份是能躲則躲。
在一個看起來有點高級的小社區,高樓大廈的一樓,有個白底紅標的招牌,寫著瑞比特甜品店。門面的玻璃上有著兔子的英文,而一隻用紅線條框出來的小兔子,就這樣垂著長長的耳朵,趴在英文字上。裡面的客人看起來有點多,幾乎滿員狀態。木桌上客人們點的各式甜品看起來十分漂亮且可口,感覺得出來裡面是十分涼爽的。
一個面癱臉上帶疤戴墨鏡的蓄八字鬍男子,目標明確地邁步走向甜品店。他膚色微黑,穿著白襯衫跟黑長褲,簡單的打扮,也掩蓋不了他的好身材。男子毫不猶疑地推開了木質店門,門後被撞得叮叮噹噹響的風鈴聲提醒老闆:有顧客上門。
站櫃台正在調咖啡機的老闆抬頭,揚起招牌微笑:「歡迎光臨!」聲音清亮好聽。
店內幾位客人也下意識抬頭,但看到來人後幾乎立刻秒低頭。
老闆依然笑意滿滿地看著男子,似是熟人般熱絡。「三哥,今天想來點什麼?」
「冰美式,草莓派,加煉乳。」
低沉略帶沙啞的嗓音響起,一口帶點彆扭意味的台灣國語。環視一周後像是心情極差地皺眉,又蹦出來兩字:「外帶。」
「好的!您先坐!」
店內客人有些意外,這位看起來像黑道的男人怎可能會買店裡少女心最爆表的粉嫩草莓派?唉呀呀,應該是是給老婆女兒買的吧!還加煉乳欸,給女孩子吃這麼甜,安捏甘厚?
男子看了看冰櫃,掏出手機。有人差點以為男子要掏出個什麼槍還刀的,倒抽一口氣到一半看見了手機,被自己給嗆了。
男子沒理會,逕自拍了幾張冰櫃裡的蛋糕照片後便坐在外帶等候椅上搗鼓著手機。偶爾,會抬頭看一下冰櫃。裡面還放了好幾個各式各樣的水果蛋糕、毛巾蛋糕、生乳捲以及各式布丁。
「三哥,好了喔!」老闆親自將提袋交給男子,低聲說:「抱歉哈,今天人比較多。多給你一塊蘋果派,免費請三哥吃。」
「幹,三八兄弟,工啥咪肖威。」男子微黑的臉泛起明顯可見的紅,接過提袋,說了句走了,像是被哥吉拉追似的光速落跑。風鈴響得像是被龍捲風掃到一樣。老闆無奈笑著,繼續回櫃台調製飲料去了。
有客人在IG上看到這間店的頁面刷到了新的留言。那是一張顏色鮮麗的草莓派照片,上面淋了煉乳。草莓派中間還是切片的白草莓拼成的白色草莓花朵,加了波浪狀堆疊起來的綠色開心果奶油。
六吋的草莓派已經缺了四分之一,留言的人頭貼是一付墨鏡。留言也只簡單的三個字,很好吃。
過了一會,又更新了一個一樣的留言,只是照片換成了小蘋果派。一樣塞得滿滿的蘋果片,派皮可以從切口看得出來相當酥脆。蘋果丁跟卡士達還有鮮奶油做內餡,看起來就讓人垂涎欲滴。
而此時正拍完照片的那男子,骨節分明的指掌握著刀叉,動作很優雅的將四分之一的蘋果派再切成三塊,叉起一塊張嘴咬下。吃完是一臉滿足,張口卻是:「幹,兔崽子手藝越來越好了。」(台語)
男子的名字叫顧子鄴,之所以會一直穿著長袖的襯衫,還有長褲,是因為他身上有刺青。除了胸前沒有之外,背後到肩、雙手、雙腳都有。七歲時沒了父母,被親戚當人球踢來扔去,讓他個性有些封閉。之後上了國中,看他運動神經發達,於是有人找他幫忙打架,就這麼糊里糊塗的被黑幫看上。上頭指哪他打哪,完全不要命的打法,當時的大哥叫他拼命三郎。
後來,就被叫成三哥。再後來,黑幫因為大哥入獄呈現散沙狀態,被其它勢力併吞,此時又傳來大哥死在獄中的消息,他不禁覺得,是不是因為自己的關係?就像小時候那些叔叔阿姨伯伯嬸嬸們說的,他是掃把星,在誰身邊就剋誰。
顧子鄴很茫然。某天,他順手救了一個比自己矮、比自己白嫩、笑起來超像太陽的一位青年,也就是後來的甜品店老闆——范明謙。
當時,一群毛頭小子在砸店,青年衝上去要阻止。實力懸殊,青年被推了一把。地上還一堆碎玻璃渣,要是摔著了,那一身白嫩的皮可要遭罪了。顧子鄴想也沒想的上前把人救下了,順便收拾了那些染著奇怪顏色頭髮的屁孩。
他還默默的幫忙收拾了那些被砸爛的櫃台、桌椅跟機器。冰櫃裡的蛋糕倖免於難,范明謙拿出來,切了一大塊說請他吃。
顧子鄴看著那鮮明艷麗顏色的蛋糕,聞著甜甜的香氣,抬眼看向笑得比陽光還亮眼的青年,鬼使神差的接過,很粗魯的直接一叉子叉起來,張口就咬。
——好好吃!怎麼能、這麼好吃?青年看他吃得滿嘴奶油,笑得開懷,抽了幾張面紙,踮起腳尖,幫他把嘴邊那一大圈的奶油擦掉。找了張還完好的桌椅,范明謙拿過他手裡的盤子,找來了刀叉,教他怎麼好好的品嚐。
他看著青年優雅的動作,有點無措,手腳不知該怎麼放。范明謙還穿著暗紅色的圍裙,白皙的指掌握住顧子鄴的手,慢著語速,教他怎麼握刀叉,怎麼切蛋糕。然後讓他把蛋糕切成適口的大小,慢慢品嚐,說這樣才能吃出蛋糕的美味。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人在自己身邊的關係,他總覺得,嘴裡的蛋糕,更好吃了。范明謙拿了一瓶檸檬氣泡水給他喝,他以為是開水,結果一大口下去,氣泡水的氣跟檸檬的酸讓他差點從鼻子裡嗆出水來。
有了第一口的經驗,他小口小口的喝,仔細的體會了一下。原來,那些小崽子們常說的什麼肥宅快樂水,就像這種感覺吧?
氣泡在嘴裡歡快的四處亂炸,檸檬的味道雖然酸,但卻帶著很濃的香氣。
顧子鄴生硬的道謝,想走嘛,又不知為什麼有些捨不得。一雙眼上上下下的掃著青年,最後硬是擠出了一句:「你,要不要,去醫院,看看?」
「嗯?為什麼呢?」一頭天然棕色短髮的范明謙歪著腦袋,用一雙燦亮的圓眼看向他。顧子鄴只能側身低低罵了句話,再轉回來。
——幹,哪A架古錐?(怎麼能這麼可愛)
「怕你,受傷。」
「我沒事,而且你救了我呀!」范明謙笑得燦爛。「只是被推了一下而已!反倒是你,你剛才跟那些人打了一架,可有受傷?」上前幾步,執起顧子鄴的一雙大掌。「哎呀,都紅了!還破皮!剛才沒注意,你坐著,我去拿醫藥箱。」
顧子鄴僵了。他只覺得青年的手觸碰到自己的手時,傳來一陣陌生的溫熱,而且觸感還挺軟。微黑的臉終是泛起了一抹可疑且明顯的紅。
四周凌亂,他站在唯一完好的桌子前,就這麼站著,看起來像是立正站好,實則心裡超沒底氣,不知該如何是好。
范明謙很快的找出醫藥箱,踮起腳按著他的肩要他坐下。顧子鄴很聽話的坐下,一個口令一個動作的,聽他要自己伸手放桌上,他就乖乖的手心朝下放桌上。范明謙覺得眼前這高大的男人就像一頭杜賓,外表威風凜凜,又酷又兇。面對自己是很聽話的、范明謙卻感覺得出來他很不知所措。
「會疼的話,忍一下。」
「謀需要,查埔郎每當喊痛!啊……哩甘聽嘸台語?」(不需要,男人不可以喊痛!啊……你能聽懂台語嗎?)
范明謙點頭,說:「聽得懂,但我不會說。」
「聽嘸丟厚……謀啦,哇哪工國語欸大舌,工每厚,欸揪奇怪。」(聽懂就好……沒啦,我要是說國語會結巴,講不好,會很奇怪)
范明謙笑著點頭。他早發現了,這大個子只要一張口講國語,一句話要斷很多次才能講得順暢,語速會慢一些。反而台語就幾乎張口便來,十分流暢。
幫顧子鄴上好藥,范明謙將冰櫃裡的一個水蜜桃派裝進提盒裡,再把一些布丁跟奶酪都打包進另一個提盒。「今天做不了生意了,可東西不能浪費。這些都送你吃吧!」
笑得眉眼彎彎,大大方方的將提盒都遞了出去。顧子鄴怔呆了一會,這才接過。「安捏甘厚?哩安捏算了錢捏!」(這樣好嗎?你這樣算賠錢欸!)
「反正今天沒法繼續了,而且機器還要報修,桌椅也要重新訂。不過,幸好這些東西還能吃,那就讓它們繼續發揮價值嘍!」
「啥咪價值嘿哇恩災啦,啊都價那群死囡仔為啥咪共哩欸店?」顧子鄴問道。
(什麼價值我不知道啦,啊剛才那群死小孩為什麼砸你的店?)
「說我沒付保護費。」范明謙聳肩攤手。
「……幹!敢踏抵拎北頭殼頂工收保護費,皮咧揪啊,欠帕!」(敢踩在老子頭上說收保護費,皮在癢了,欠打!)顧子鄴磨著後槽牙。他三哥的名號還擱在那呢!
忽地已經殘破不堪的門被踹得直接掉在地上,發出很大的聲響。「都價帕拎北細漢欸郎,丟係哩?」(剛才打老子手下的人,就是你?)
一個把球棒扛在肩上,咬著一根雪茄,理著平頭還戴著付小圓墨鏡,一臉橫肉加兇神惡煞樣、滿身腱子肉的男人帶著方才被揍得哀哀叫的小屁孩回來打算找場子。
「拎北擱丟想啥郎敢抵佳收保護費,原來是哩哦,姓幹欸!」(老子還在想誰敢在這裡收保護費,原來是你哦,姓簡的!)
腱子肉男人把耍帥用的墨鏡拿起來,瞇著眼打量了好一會這看起來很熟悉的人,立刻把球棒一扔,賠笑似的上前。「謀啦,三哥,哇哪欸敢啦!抵哩面投前,哇算細漢欸啦!謀代誌!哇欸記啊,這間免收!」(沒啦,三哥,我哪敢啦!在你面前,我算小弟啦!沒事!我記下了,這間不用收!)
「哩共欸喔,免收哦!不過,這間店恁愛負責賠賞!」(你說的喔,不用收哦!不過,這間店你們要負責賠償!)
談妥了之後,一群人整齊劃一的對范明謙彎腰道歉。甚至,顧子鄴還特地讓他們出錢將冰櫃裡剩下的甜品蛋糕全數買走。於是賠了夫人又折兵的簡辰紜只能含淚掏錢,畢竟,三哥在他們那幾個人的心裡,就是個傳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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