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顧子鄴要探視的這個人,綽號叫阿貴。本名于富貴,不少人叫他芋頭粿,比較熟的都喊他阿貴。
阿貴頂著寸頭,身上穿著囚衣,腳上還有電子鐐銬。原本是過失致死加重傷害罪,不過法官看他犯案後很配合,且犯案後態度良好,尚有教化可能,於是減了點刑期。
「哩嗯係謀隊咧做啊,奈欸厚警察抓?」(你不是沒有在跟著做了,怎麼還會被警察抓到?)
「係謀做啊,但是以前做欸,謀消企啊!算通緝犯,臨檢欸時厚郎跨丟,認出來,造每腐啊!」(是沒做了,但以前做過的還沒消啊!算通緝犯,臨檢時被人看到,認出來,來不及跑了!)阿貴嘆了口氣,
「吶,哇做欸。哩應該鄒顧謀呷啊!」遞過去一個布丁。(吶,我做的。你應該很久沒吃到了!)
「真欸啊給欸咧!」(真的還假的啊?)阿貴傻眼。「哩欸曉做這?騙鬼哦!」(你會做這個?騙鬼呢!)
「幹,拎北了時間學做這捏!賽拎涼咧,賣呷煞煞企!」(幹,老子花時間學做這個欸,令堂比賽可好!不吃就算了!)
「滾笑欸啦!嘿啦,真價係顧謀呷啊……」(說笑的啦!是啦,真的很久沒吃了……)
「嗯,工正經欸,哩嘸代誌交代哇去做?」(嗯,說正事,你有事要交代我去做?)
阿貴點頭。真別說,三哥做的這布丁真的拿去賣都不是問題!太好吃了!吸溜!
「哇嘸幾咧小弟,親小弟。想工厚,麥嘎伊剉拍企,今罵頭毛嘎拎北染草啊色!拎北跨丟欸昏企!」阿貴表示,生活不易,阿貴嘆氣。(我有一個小弟,親的,想說,別把他帶壞了,結果現在頭毛給老子染成草綠色!老子看到都要昏倒了!)
「草啊色算啥?拎北手下幾咧查埔頭毛染粉紅色,拎北攏謀工啥啊!」(草綠色算什麼?老子手下有一個男生頭髮染粉紅色,老子都沒說什麼了!)
「哇彼咧小弟,叫招財。搵老母號欸名,哇富貴,伊招財。」(我那位小弟,叫招財。家母取的名,我富貴,他招財。)
「身軀謀刺字吧?」三哥問了。而這時候阿貴才注意到,三哥穿的是短T,原本應該有刺青的地方,已經沒了。
「刺字哩洗掉啊喔?甘欸痛?」阿貴好奇。(刺青你洗掉了哦,會痛嗎?)
「欸啊,哇謀用麻藥,當然嘛欸痛。招財身軀沒刺字丟厚,伊滿十八歲啊嗎?」(會啊,我沒用麻藥,當然會痛。招財身上沒刺青就好,他滿十八了嗎?)
「凹個月滿十八。」阿貴掃了至少半箱的布丁,還有些意猶未盡。(下個月滿十八。)「欸,哩做欸布丁真價賀呷!以後嘸機會,企學做烤布丁,應該嘛每賣!」
「賽拎涼咧,真喝膽嘎拎北點菜!」伸手就巴了阿貴腦門一記。(令堂比賽安好咧,膽子不小敢跟老子點菜!)
時間差不多之後,他才讓撒酷拉跟范明謙來看阿貴。「這位,阿貴,好兄弟。」
「你好,我是甜品店老闆,我叫范明謙。」
「哦,那個布丁,你教他做的哦?」阿貴講國語帶點奇特的腔。「那他學得很好捏,下次教他做烤布丁好了!」
「嘎拎北惦惦啦!」(給老子安靜啦!)顧子鄴搥了阿貴的肩一拳。
「如果他願意的話。」范明謙笑得愉悅。
「我有個弟弟,叫于招財,親的。因為我都這樣了……」阿貴有些無奈,「所以麻煩三哥幫我照顧一下,如果你們可以幫的話,那就再好不過啦!」
「于招財?」撒酷拉眨眨眼,「是不是一頭草綠色頭髮的那位……草仔粿?」
「撒酷拉你認識?」范明謙好奇地問。
「啊、一個學長說他學弟班上轉來一位這樣的人,而且聽說不太愛讀書,嗓門又大,可偏偏又糙話滿口。」重點是,這傢伙嗓門不是一般的大。
「嘿啦,丟係伊啦!」阿貴無奈撫額。(對啦,就是他啦!)
撒酷拉拿出手機點了幾下,一會後傳來回應的叮叮咚咚聲,撒酷拉揚起一邊的眉毛。「三哥,這傢伙還是兄控呢!」
「啥咪兄控?」顧子鄴皺眉。范明謙瞥了一眼阿貴,搖搖頭。
「三哥,就是說,他就聽自己哥哥的話。以自己的哥哥為尊,別人說的他左耳進右耳出,他哥說什麼就是什麼,其它的一概不理會!」范明謙解釋。
「安捏哦,欸拍幾嗎?」(這樣哦,可以打嗎?)顧子鄴捏了捏拳,關節咯吱咯吱響。他向來就是:不服的打到服!在他這,就是要聽他的話。不聽話就打,打到聽話為止。
「麥出人命丟厚!」(別出人命就好!)阿貴搖頭。
「貴哥,不然這樣,咱們雙管齊下,三哥照揍,咱們呢,錄個短影片,讓招財知道說,你就把他託給三哥,要他聽話。這樣如何?」撒酷拉出主意了。
「也好,省得他太固執,不會心服口服的聽三哥的話。」阿貴點頭。於是范明謙拿紙筆記下他想跟自家弟弟的話,再加以潤飾,給阿貴看過後阿貴點頭。他本身是念過大學,可是為了應付家裡一夕之間遭逢劇烈變化,沒的沒,走的走,幾日內便知道了何謂世態炎涼,人心不可測。
跟著老大一起做事原本不是他願意的,是老大覺得做人起碼得留一線,於是出手幫他解決了債務問題,原本也沒打算讓他真的還,就當自己積陰德。而他為了償還這筆債,跟著老大一條路走到黑。然而他最不願意的就是看到自家弟弟,也跟著走上這條不歸路。
所以他很快的把他的訴求說出來,讓撒酷拉錄下剪輯成影片,隨時都能給于招財看。范明謙說如果草仔粿願意,可以把餐車借給他做生意,然而三哥必須在場,而且其它曾跟著一起做過市集活動的人也都要跟著。
「他嗓門大可以吆喝,咱們又不打高級優雅的形象牌,所以沒關係。」范明謙笑道。
「是沒錯,人也要先招得過來。」撒酷拉說道。「我回去弄一下,至於那顆草仔粿,約出來就好。」
約人出來也不是事,就是託人傳話罷了。十幾歲的年紀,約出來到球場或是學校操場講一講也就夠了。撒酷拉口中的學長,帶著那位染了綠色頭髮的草仔粿,就這麼出現在眾人眼前。范明謙還在店裡忙,就不過來。學長帶人來之後,他就走到撒酷拉跟高馬尾身邊。
負責全場錄影的就是高馬尾,學長帶著于招財來時,三哥穿著一件運動夾克,面無表情的瞥去一眼。于招財自覺天老大地老二他親哥老三,沒什麼好怕的。染著一頭草綠色的頭髮,走路也不好好走,搖頭晃腦自以為很帥的昂起下巴,用鼻孔打量面前的幾個人。顧子鄴就在C位蹲著,撒酷拉單手插口袋,也是稍微打量了一下于招財。
只見于招財嗤了一聲,哼哼道:「粉色?真娘。」
撒酷拉眨眨眼,笑了。「那你大概沒聽過,髮色越粉,打架越狠。」
高馬尾嘴角抽了幾下,完了。一上來就往三哥的點子上戳!顧子鄴護短,自家的幾顆饅頭小朋友他可以欺負,但絕對不容許外人指手畫腳。即使于招財未來會到自己手底下,但目前,他就是一個外人。
顧子鄴人還是蹲著,不過倒是把運動夾克拉鍊一拉,略歪頭。「賀膽擱工幾次。」(好膽再說一次。)
「就是說他娘,怎樣!」中氣十足,就算離球場稍遠的幾個地方,也能聽清楚。
撒酷拉掏了掏耳,朝小指吹了口氣。「這世道可不是聲音大你就贏哦!」
顧子鄴也沒說話,起身後直接把運動夾克帥氣一脫,甩地上。運動夾克裡是一件黑色的吊嘎(背心),把顧子鄴的身材優點都顯露出來了。二頭肌、胸肌、緊致的窄腰……瞧瞧,鼓起的結實肌肉,這一看就知道是實實在在練過的。
撒酷拉仍然好整以暇,一臉看好戲的表情。高馬尾則是謹守崗位地舉著手機錄影,時不時的瞥來一眼,表情也是平靜的,似乎一點也不擔心顧子鄴會有什麼事。
「台語聽嘸謀?拎北是因為阿貴,來佳賀賀啊堪哩工,結果咧?哩來懵來,開嘴丟謀好話!」(台語聽得懂不?老子是因為阿貴,才來這裡好好跟你說,結果咧?你來就來,張嘴就沒好話!)
「拎啥咪北啦,哇價拎北啦!」(什麼老子,我才你老子!)于招財不知死活的繼續叫著。
「欸,撒酷拉,怎麼辦?我好想說那句台詞。」高馬尾持續錄影,見狀搖搖頭。
「哦,我知道是哪句!」接下來兩個人異口同聲:「皮諾可,這個直接電死!」
「這傢伙是豹子二點零版本吧?」高馬尾嘖嘖道。
「我覺得如果扣掉他兄控的部份,感覺他應該會比豹子要好很多。」撒酷拉雙手抱胸,搖頭道。他覺得:某豹的腦仁是跟杏仁豆腐一樣,又平又滑。
「人的腦子經過思考運算,會有留下很多皺摺。完全不思考的傢伙,腦子是比豆腐還光滑的。」撒酷拉回憶道。也不知是哪個網站的角落裡,曾看過類似的說法。
顧子鄴揉了揉後頸,二話不說一個大跨步,右拳出乎于招財意料的快速揮出,直面而來。于招財只來得及舉起雙掌想擋,連掌心都感受到撲面而來的拳風時,那拳頭卻在離自己掌心兩三公分處就停下。揚起的氣流,透過指縫,將他草綠色的瀏海,吹拂得輕揚一下,又落回原來的位置。
沒有實在的接觸,也不是什麼試探。「哩今罵擱嘸機會,尬撒酷拉會失禮!」顧子鄴一個下馬威,沒把人真的揍了,卻也起了一定的效用。
實實在在的感受了一下何謂實力的差距,于招財有些懵。他很清楚如果這一拳真的砸在自己身上,會發生什麼事。輕則傷筋,重則骨折。他看向撒酷拉,撒酷拉微笑以對。到現在為止,他的姿勢幾乎沒變過。單手插口袋,親切微笑地看著自己。
于招財抿了下唇,他知道自己要識時務。何況,他跟撒酷拉初次見面,便說他很娘,換誰都要生氣。有些僵硬地垂首,大聲地道:「對不起!我不該說你很娘!」
撒酷拉表情有點裂開。道歉就道歉,是在大聲什麼啦!
「三哥之所以叫三哥,不是因為排行,也不是其它什麼原因。他跟在老大身邊,打起架來是出了名的不要命,被老大戲稱是拼命三郎,所以才會被叫三哥。三哥的搏鬥技巧,是老大特別送去訓練出來的。」撒酷拉解釋。「三哥到現在還保持健身打拳的習慣,沒對你真的出手,理由是怕出人命。更重要的一點,你是阿貴的弟弟,親的。前幾天,我們去探視過貴哥,也請貴哥錄了個影片給你。」說著拿起手機,點了幾下。
「招財,我是你貴哥。」招財擦了擦手,捧過手機。「我現在,在本市的監獄,要坐三年牢。假釋什麼的,我也不是很懂。不過,怕你走歪路,所以拜託三哥去照顧你。招財,我知道你會聽我話。在我出來之前,你就把三哥當成是你現在的哥,聽他的,好好念書,別學我,一路走到黑。如今我是幸運的,坐完就解脫,可以重新再來。我不希望你也跟著走上這條路!三哥人很好,你就跟著三哥,先把書念完,再去找工作。要聽話,吶?」阿貴說到最後咧嘴一笑,有些意猶未盡,好一會才又囑咐他好好照顧自己,再怎樣不喜歡念書也得混個高中畢業。
「聽話,等我出來,知道嗎?」阿貴笑著握拳做了個互相擊拳的動作,影片到這裡結束。
看著于招財眼眶鼻子都紅了,撒酷拉拿回手機。「影片隨時可以發給你,以後,請多指教了?」
于招財側過身,貌似在擦眼淚。好一會後轉過來,中氣十足地吼了聲:「三哥!我聽你的話,對不起!」
——對不起就對不起,是在大聲什麼啦?眾人默默地想著。
三哥表示:拎北謀臭耳膿!(老子沒耳聾)係咧大聲啥,吼鬼啪丟?(是在大聲什麼,被鬼打到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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