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集市回來之後，也不知道什麼原因，一連三天都沒看到顧子鄴來甜品店報到。就連那三顆饅頭也都一問三不知！
更正，唯一知情者是撒酷拉。他是無意之中聽到朋友的朋友告訴他，有人去他朋友的診所洗刺青，因為三哥的名字很特別，所以有印象。
是的，他家三哥去洗刺青了。這事原本沒什麼，說一聲就好了！可是不知道怎麼回事，三哥卻沒有跟老闆講。嘖嘖，瞧瞧老闆那陰暗的低氣壓，已經三天了！
當然，要是撒酷拉沒收到消息，他也是會去讓朋友們幫忙找人的。只是現在他在想要不要跟老闆說一下，畢竟他收到這消息也才昨天晚上的事。一般洗刺青要休養大概三到七天，盡量不要曬太陽。而且越濃墨重彩的，越難洗掉。他記得三哥背後的刺青是日式的浮世繪，武士拿刀，腳踩木屐，還一臉猙獰。顏色嘛，自然是終於原繪的。而手腳的部份就是瑞獸，色彩倒沒那麼多，就是青或黑，只是圖騰略顯複雜。
照他查來的消息，那就極可能是去洗掉手腳的刺青。三哥有時候也喜歡秀肌肉，再來就是，他要是哪天忽然想開了要學個什麼，袖子一挽，全是刺青，可能就會嚇到不知情的平民老百姓。即使現在，社會風氣看似開放，但一些傳統的刻板印象，依然是根深蒂固地存在的。
撒酷拉身上也有刺青，但他不弄那種大範圍的。左側腹到後腰窩處，紋了英文的花體字，就是Ｓａｋｕｒａ，還附帶了一朵小櫻花。左手腕則是用很漂亮的藝術字體紋上一圈，在掌根處收尾，加了一個十字。十字的中心還加了個月牙！線條顏色是淡棕色，字體纖細漂亮，反而給人一種清新感。
所以說，是該講還是不該講呢？撒酷拉在老闆面前玩了一會手機，然後臉上浮現一個有點誇張的表情，食指屈起，開始摩娑下頷。這是他在思考猶豫的小動作，范明謙看出來了。
「老闆，前方傳來消息，說三哥去某家醫美診所。」撒酷拉迎向甜品店老闆的好奇視線，咧嘴一笑。然而，俗話說得好，話說一半最致命。
「醫美診所？三哥去那幹嘛？已經夠好看的了，還想多天怒人怨？」高馬尾出聲。
「醫美？什麼醫美？」金錢豹一臉茫然。
「幹拎拿咧！哩嘛卡差不多欸！跨軌翁欸沒跨軌哩價拎翁欸！」（你拿安好咧，你也差不多一點！看過蠢的沒看過你這麼蠢的！）高馬尾嘴角抽抽。
「醫美……掛包皮欸嗎？」（醫美……割包皮的嗎？）
瞬間全員安靜，一臉複雜。范明謙按了按額角，把已經鼓起來的青筋按回去。小珊跟阿德像是被電到了似的腦袋空白了一會，回神後立刻蹲下身，捂著嘴，肩膀抖個沒完。
撒酷拉很難得的一臉懵，眨了眨眼，心想這事他要不爆到三哥面前他以後就改叫史建霍！（譯：老子不當人，當貨去！）
「這頭蠢豹……跟你說多讀書，不讀沒關係至少要會拜請孤狗大神……真的是！三哥交代過的話你也敢左耳進右耳出，揮揮衣袖在你腦裡都留不住一抹雲彩就對了？」撒酷拉按了按太陽穴。
「聽謀啦！」（聽不懂啦！）金錢豹一臉你們都是謎語人轉世，不講武德還排擠人！
「那你完蛋了。」高馬尾誇張的嘆了口氣。「沒救了，皮諾可，這個直接電死！」
「蠢豹，送你一句話，一好加三好！」夕鶴！撒酷拉心裡直接添了最後兩字。
看著眼前還是滿臉問號的某顆布丁饅頭，轉向范明謙。他去櫃台那壓低音量：「三哥是去洗刺青了，可能他忘記跟你說又或者以為一下就能好，結果沒想到要待在家三天。」
范明謙一怔。他查了一下，洗刺青的確需要注意不能曬太陽，最好是多休息之類。那陰暗的低氣壓就這麼消失了！可是他還是要算三哥沒跟他提前說這事的帳！
高馬尾看到撒酷拉湊過去講了什麼，老闆身邊那陰暗的氣息就這麼瞬間消失，但起而代之的又是另一種氣息。一種逮到人就要出一口氣……或是揍一拳之類的氣息。
「欸，櫻花，你跟老闆說了什麼？」高馬尾習慣叫他櫻花。「怎麼一下子那種陰暗的不爽低氣壓就都消失了？」
「三哥是去醫美診所洗刺青了。」撒酷拉在手機上敲了敲，回答。
「啊？幹嘛洗掉？他背後那個浮世繪挺好看的。」高馬尾一臉懵。
「咱們已經不是什麼黑道幫派的人了，而且連入門都沒來得及入，只是一般的雜魚小兵，三哥在老大過逝後還是很照顧我們，只是要回歸一般人的生活，刺青還是一個問題。」
撒酷拉一邊翻轉手機玩耍一邊漫不經心的回答。「一般說到刺青，大部份都想到什麼？猴子還是八加九？」他伸指隔空點了點高馬尾。「咱們在這甜品店工作，還是沾了三哥的光，也是老闆夠開明。要不你試試一身刺青去應徵別的工作？」撒酷拉他是體會過那種懷疑跟驚懼的眼神打量，還有刻板印象的言詞攻擊，對身心靈是有多大的傷害。
高馬尾畢竟不像某顆布丁饅頭，腦仁比豆腐還光滑的。聽他這麼一說，高馬尾也就點點頭，表示他理解。撒酷拉敲了敲通訊聊天室，問三哥現在怎麼回事怎三天都沒見到人。
大概好一會才看到一條語音。撒酷拉無奈的把耳機摸出來戴上，因為他知道三哥絕對是用台語的，看秒數超過二十秒就可以推斷。
「啊，欸害！慘啊慘啊慘啊！哇……哇袂記得愛嘎阿謙共啊！」（啊，完了，慘了慘了慘了！我……我忘記要跟阿謙說了！）
「三哥，老闆很不高興哦！」撒酷拉回應。
「哩幫哇會幾咧失禮，哇佳來改稅！」（你幫我跟他道個歉，我再來解釋！）
「三哥，你自己記得去解釋啊，你是去洗刺青了吧？手上記得包一下繃帶，防曬也順便裝個可憐。」撒酷拉支招了。
「安捏……甘厚？」（這樣……好嗎？）聽著三哥有點遲疑的口氣，撒酷拉嘆了口氣。
「好不好的另說，現在是要解開誤會順便降低老闆生氣的機率，他要是心疼三哥你，就就算再生氣也要暫時先把生氣的事放一邊吧？」撒酷拉很快的敲了一長串。在已讀三十秒後，總算是看到視窗出現一個好字。
——三十秒敲一個字，難怪用語音會比較快。撒酷拉想翻白眼，無奈三哥覺得電腦鍵盤比手機鍵盤好用太多。
撒酷拉再次走向有些魂不守舍的老闆，說：「三哥的確是忘記跟您說一聲了。他要我先跟您道個歉，等醫生檢查過，他會親自來跟您道歉。」
范明謙蹙了下眉，也只能這樣。隔天，顧子鄴果然來了。難得看他穿著短Ｔ，可一雙手卻是纏著繃帶。這繃帶一路往短Ｔ的袖子裡去，感覺袖子遮住的地方應該也是有繃帶的。
那是膚色繃帶。范明謙一抬眼喊完歡迎光臨後，先是一怔，隨即很快的從櫃台裡跑出來，來到就只敢站在門口附近，有點手足無措的顧子鄴身前。
「手，我看看。」雖說看不出什麼東西，但感覺挺嚴重的。他毫不避嫌的執起顧子鄴比自己大不少的手掌，左看右看了一會，說能不能拆了讓他瞧瞧？
顧子鄴看了看環境，示意他去廁所等自己。兩人一前一後的進去，顧子鄴先開口。「那個，抱歉，是我忘了，跟你說，一聲。」
「……算了。以後再說！你先把繃帶拆了！」范明謙蹙著眉，他不敢拍打顧子鄴的手，就怕萬一自己手勁大了打出個什麼好歹來。
顧子鄴聽話的把繃帶拆了。隨著繃帶一圈圈的鬆開、落下，范明謙一邊幫忙收著一邊仔細的瞧看。
他記得他有看過顧子鄴的一截手臂，貌似就是神話裡某種瑞獸的圖紋，踩著祥雲，就這樣繞著整條起伏有致，肌肉線條好看的手臂。如今只留下比他的臉略淺些的膚色，不過仔細看還是可以看得出來，那頭瑞獸曾經在他的手臂上，踩著祥雲，咧著大嘴的樣子。原本的色彩不見了，只留下了密密麻麻的凹陷小孔，偶爾有一點點淡淡的顏料痕跡，還可以稍微拼湊出原本的樣貌。
但看著那麼密集的凹洞，范明謙還是心疼了。畢竟這是當初顧子鄴為了報恩，跟著撿了他的人，一起踏入那條結局不會太好的路，所做下的痕跡。行至半路，那人入獄了，最終死在獄裡。人死如燈滅，自然有些事只能一筆勾銷。
這是當初動用母親的人脈去查來的，有關顧子鄴的大小事。最多就是一些傷害罪，而且事後都不了了之。但顧子鄴還是覺得自己要對當初收在自己手底下的那幾顆饅頭……哦，不對，那幾位小朋友負責。就像那位老大把他撿走後，教他很多。而他也盡心盡力的踩著老大走過的路，好生對待那些涉世未深，卻也各有各的優點的小朋友。
溫軟的指腹，在那些密集的凹洞裡遊走。「你，有打麻藥嗎？」
「沒有。」顧子鄴搖頭。他覺得當初紋身的時候都沒打麻藥了，那麼洗掉這些，也不太需要。即使，疼痛的程度跟紋身比起來，是小了些，但他能忍。
「很疼嗎？」
「還好，能忍。」
「三哥，你這次讓我擔心又鬱悶了。」范明謙抬眼。一雙圓亮的眼現下寫滿了委屈跟難受，顧子鄴暗叫不妙，可他又不怎麼會哄人，正急著呢，范明謙又開口續道：「所以，你認不認罰？」
「啊？喔……我，我認。」顧子鄴被這句話給搞懵了。隱隱覺得好像有哪裡不太對，可是心中的小太陽在委屈，而委屈的原因似乎是自己，那自己就該認罰！顧子鄴是這樣推理的。
「以後，三哥要是有什麼事，一定要記住，要跟我說。這次先暫時不算數，要是超過三次的話，三哥，你在我這裡就是信用破產，以後你說的話我一個字都不會信！」
信用破產什麼意思顧子鄴覺得自己不是很理解，但他可以猜得出來，就像是不守信用太多次，眼前人就不會再相信自己了。顧子鄴有些手足無措地說：「不，不會，我，我會說的！」
「相對的，我要是有什麼事，我也會告訴你。有些事，即使還不到說清楚的時機，我也會跟你講，以後我再跟你坦白。諸如此類，不只是你，我也一樣。」范明謙心知肚明，要讓這顆榆木腦袋開竅，等到猴年馬月都還不一定能有個結果出來。但他可以相信自己的直覺，就是：三哥也是對自己有意思的，只是還沒有意識到，那就叫做喜歡。
「繃帶給我，袖子捲上去。」范明謙拿起那一大捲的寬邊膚色繃帶，要幫他纏回去。
「那個，我，太高，出去弄？」顧子鄴有些不好意思。
「嗯，也好。」范明謙看著眼前這高大的男子背過身，也不知哪來的衝動從他背後撲了過去，抱住腰，腹肌的形狀跟韌度還有溫熱的感覺都透過薄薄一件短Ｔ，藉由范明謙的手掌，傳達到腦部。
「阿謙？」顧子鄴似乎也沒覺得這樣不妥，只是有些懵。低頭，那好看的指掌在自己腹部上交錯，溫溫的，軟軟的。嘶、怎麼莫名有股燥熱感直往上竄？
「你該賠償我！這三天，我難受得要命！以為你是不是……」
「抱歉，對不起，我，我的錯，阿謙，不要，生氣。」顧子鄴憨憨一笑，輕輕的拍了拍抓著自己短Ｔ的手掌。
「走吧，幫你把繃帶紮好。」范明謙很快的收拾心情，鬆手放開後主動出了廁所。顧子鄴很快的跟上，就像忠誠的大狗狗追著主人的腳步一樣。
——只是當阿謙的手放開後，那陡然而生的失落感，又是怎麼回事來著？顧子鄴有些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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