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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您好,這裡是東南大洋報社,需要優質的定期刊物嗎?」
「什麼?你沒看見我們很忙嗎?」胸前繡有黑烏鴉家徽的路索利德衛兵皺起眉頭,頭盔下的視線毫不留情地展露了厭惡。衛兵揮了揮手,說:「去,去,要推銷的話,滾到別的地方去!」
「可是先生──」
「少廢話。」衛兵拿起長矛,作勢要用矛柄戳他。
托倫露出了懼怕的表情,縮了縮肩膀,改以慌張的神情倉促說道:「好吧!好吧!大人,那至少讓我送個報紙……」
「報紙?我們才沒訂那種東西──」
「是我。」
一個聲音從衛兵後方傳了過來,衛兵聞聲匆忙站直行禮。那是位表情冷淡,穿著制服的中年男人,制服的材質並不是特別高級的樣式,但裁剪得宜,看得出來是出自名匠之手,配上束得鬆緊得宜的領結,整體的造型筆挺俐落。
「讓他進來吧。」
「是,先生。」
衛兵的猶豫只持續了一瞬間,立刻就改變了主意來讓托倫通過。托倫畏畏縮縮地從林立的長矛與視線間間匆匆穿越,來到男人的身旁;托倫狐疑地從懷裡拿出了一疊報紙,但男人只是搖了搖頭,說:「事實上,我們正有打算為下人提供消遣刊物的計畫,我想你能向路索利德家深入介紹一下貴社的產品,如何?」
有些古怪。托倫皺起眉頭,但還是遵循直覺,唯唯諾諾地跟著男人走上了沿扇形開散的階梯,進入了路索利德宅邸。
男人似乎是負責管事的人,或許是管家,或單純只是男人在路索利德家族中有著很高的名望──托倫沒怎麼去研究有錢人家的家庭構成,也沒有太多興趣,無論這個人到底是誰,托倫都知道他必須要謹慎對待。
路索利德宅邸的正廳是十分正統的北方貴族設計,寬闊的長廊在正廳莫約一半的地方建起了如同大門口一樣的寬階樓梯,直到觸碰到牆上掛著的大幅人像,才接著向兩邊開散;中間鑲著金邊的紅色地毯則是仔細地摺角,貼伏在樓梯上頭,與雪白的大理石紋路相襯相映。
在兩旁的高牆上,每隔一段固定的距離,就有一面紋有路索利德黑烏鴉的布幔垂下,圓形的拱頂上繪有以壯闊北方神話為主題的壁畫,與幾扇鑲有同樣主題的琉璃天窗完美嵌合,撒下一片金碧輝煌。
男人領著托倫向右走去,避過了樓梯,經過餐廳往傭人區的方向前去。
托倫沿途與一些忙碌的傭人們擦身而過,但有了男人在前領頭,便沒有人對戴著寬大的麵包帽,造型突兀的托倫出現在這裡而發出質疑,彷彿只要跟在男人身邊,托倫就理所當然地是他們的一份子。
「這裡。」男人說,打開了一扇門。
裡頭是個樸素的小書房,溫和的光線充盈著,儘管如此還是顯得有些陰冷,但若只是為了提供照明便已足矣。
上了素漆的木桌孤零零地待在房間的中央,上頭整齊擺放著各式文件。男人帶上了門,動作安靜得彷彿門框是用棉花做的;他關上了門,回身用背緊靠著門板,與其說向是要防止別人進來,更像是要防止托倫逃脫。托倫腦中忽然閃過一絲奇怪的念頭,但終究還是忍住了。
「我也不打算拐彎抹角的問你暗語了,你是亞諾克先生的安排的接頭人,我說得沒錯吧?」托倫說。他其實很意外自己記得這個一聽就知道是胡謅的名字。
男人一愣,抿嘴凝神,與托倫對視。他遲了一會才緩緩點了點頭,托倫看見他的嘴角隱隱抽動。
「是的。」男人說道,走過托倫身邊,拉開了椅子坐下。男人招手示意要托倫在他對面坐下,托倫把心一橫,走向了桌邊,保持著隨時能脫逃的距離,拿出了報社老闆給他的訂購單。
男人略顯疑惑地抬頭,托倫只是聳了聳肩,說:「以防有人進來。而且這份訂單對維持我的假身分也有幫助,就算給我一筆小費吧?要是不想見到這些垃圾的話,之後再來的人把他打發走就好。」
「你要離開這座城市?」
「誰敢在幫助『那些人』之後,還大膽地在盜賊城裡溜達?給我支筆。」
男人點了點頭,將軟銅頭的沾水筆交給了托倫。托倫沒有道謝,只是小心地掂量了筆桿的重量,才開始書寫。看著托倫流暢地揮舞著筆尖,男人意外地看得出神。
「你的字寫得真好。」
「以走私人來說是不錯。」托倫紙上撇下了最後幾筆,從肩包的暗層中拿出包裹。托倫指著訂購單最下方的一個格子,一面將打有火花瓶鋼印的包裹遞了出去,「這裡簽名,貨物在這,你確認一下裡頭的東西我就走人,我可不想在這種地方待上太久。對了,刊物的訂金是五塊金幣一個月。」
儘管一個月五塊金幣的價格實在有點像敲詐,但男人還是乾脆的點了點頭,在訂購單的頁尾上簽下了一個名字──佛洛德.卡辛。
一個名字。這當然不會是真的,但背後肯定有什麼值得一探的東西──至少托倫確定這可以賣錢,也許又是五個金幣。
佛洛德.卡辛拉開抽屜,拿出一把拆信刀,托倫渾身一震的陷入警戒,但佛洛德只是瞥了托倫一眼,無視托倫將手探向藏於腰內小刀的動作,便逕自低頭挑開了包裹的封印,摘掉防撞的夾層,將包裹裡的東西傾倒而出。
那是一包奇怪的乾燥種子、礦石,幾根像是金屬棒的東西,還有一封額外的信。托倫看了一會,才發現那幾顆礦石是瑪那金屬,因為那些礦石的縫隙中正隱隱散發著特殊的光輝,和他使用過的墨水很像,也很符合他在書上讀到瑪那金屬接觸到瑪那源的時候會發生的事情──
在發光?托倫一愣。
「很好,東西都齊了。」佛洛德.卡辛望著桌上陳列著的東西,點了點頭說:「你可以離開了,走私人,帶來這張訂購單是很聰明的想法,你拿著他,讓門口的衛兵看見我的簽名,他們就會放你通過。」
托倫微笑,收拾東西起身而去。如果是路索利德,請上幾個厲害的魔法師作為保全也不是什麼困難的事情,但也有另一個可能──這個佛洛德.卡辛,是一名魔法師。
「謝謝你,卡辛先生。」
佛洛德.卡辛點了點頭,看上去絲毫不擔心被發現包裹裡的秘密。不過他大概作夢也沒料想到,一個平凡的走私人居然也會懂得一點瑪那的知識吧?如果換作是自己的話也會這麼想的。
在離去之前,托倫扶著門把往回看了一眼,他看見佛洛德.卡辛正小心地拆解那封信;他將信紙給翻了開來,眼神柔和地彷彿在輕撫著上頭的文字,角間流露出了一絲奇異的情緒。
那是昂然的、激烈的,近乎狂熱的欣喜,托倫在很多人臉上看見過這種表情,但此時在佛洛德.卡辛的臉上,那只讓托倫想起了一種東西。
「風之子?」
托倫忍不住脫口說道,等到他意識到的時候,已經來不及收回出口的話了。
這不只是「搞砸了」能形容的程度,他發現了不該發現的事情。托倫的腦袋頓時一片空白,但一陣濃厚的氣味將他的意識拉回了現實,要是能用一個名字形容那個氣味,托倫會稱呼它為「死亡」。
托倫感覺雙手一陣發冷。他回過神來,立刻壓低了帽子,連忙撇過頭說:「不,沒什麼,抱歉,我多嘴了。哈,最近關於他們的傳聞沸沸揚揚的──今天的合作很愉快,我想我還是先告辭──」
「不,等等。」佛洛德從背後叫住了托倫,說:「請坐。」
「謝謝您的好意,卡辛先生,但我想我還是──」
「請坐。」佛洛德.卡辛板起臉來,用眼神示意托倫坐下,「我堅持。」
托倫身上的冷汗爭先恐後地擠出,先是一陣燥熱,但隨後而來的徹骨冰寒,讓托倫的雙手難以抑制地顫抖。托倫的右手在胸前游移,然而他的理智立刻就阻止了他──對方可是個魔法師,即使他不是,這棟大宅也肯定有一位魔法師在附近,他在想什麼?
「請坐。」佛洛德.卡辛複述了一遍,托倫這才拖著沉重的步伐,在書桌對面坐下。
佛洛德.卡辛將桌上散落的東西一樣樣拾起,小心塞回了包裹之中,放入抽屜藏起;他闔眼沉澱了一會,才抬頭望向托倫。
「我不是他們的一員。」佛洛德讓沉默醞釀了一會,才開口說道:「但我確實如他們一般,熱愛著自己的家園。」
托倫臉色蒼白,匆促一笑。
「那就只是誤會了──」
「不,沒什麼好誤會的。」
托倫一愣。佛洛德.卡辛搖了搖頭,說:「我尊敬路索利德大人,但這不會改變我對他所作所為的評價。」
混亂充斥在托倫的腦袋中,大多是如何活下去的念頭,但也有一小部份正常運轉著。托倫好像隱約明白佛洛德.卡辛將要脫口而出的話,但那個念頭卻過於荒謬而讓托倫懷疑自己只是嚇得發瘋了。
「你……為什麼和我說這些?」
「因為我覺得你很特別,孩子。」佛洛德小心翼翼地開口,「你會寫字,說話得體,而且──如果我沒看錯的話,你好像還懂一點魔法?證據就是你看見瑪那礦石的時候,表現出了驚訝。」
「你說那顆石頭是什麼?」
佛洛德沒有回答,只是微笑。
「你是個知識份子,應該能夠理解我們在做的事情,而且你年輕,又有衝勁跟熱情,我能看見你眼中的不屑,那是對人生有期許之人會露出的表情,這正是這座城市所欠缺的火苗。」
托倫沒有說話,只是竭力維持著不至於激怒對方的微笑,但事實上,托倫和這樣的狂熱分子沒什麼話好說;他不用特別思考,就知道佛洛德.卡辛想對他說些什麼──他想拉攏自己,沒有什麼比年輕又憤慨的少年更適合激進團體的了。
「你就沒想過要改變這腐敗與恐懼的一切嗎?」佛洛德.卡辛說:「我們的家鄉不該是這樣的,它值得一個更好的未來,無論是庫爾克,又或者是路索利德,恐懼都不該把持這座城市。」
庫爾克──
托倫忽然感到一陣惱火,那些慌促無措,以及謹慎行事的念頭都被一同壓了下去。托倫猛然抬頭,嗤之以鼻地冷笑了一聲。
「抱歉,叔叔,我沒有你想樣中的那樣熱愛這片土地,請不要把我扯進這種麻煩的事情裡頭。」
佛洛德雖然疑惑,但目光仍就溫和,可是托倫只感覺那股生硬的反感更劇烈地被激起。
「我可以給你時間思考,這不是輕鬆的決定,但你會需要選邊站的,孩子。」
「我對你們要做的事情沒有興趣,不論現在、以後、將來──」托倫壓抑著怒氣,冷淡地回道:「如果沒有其它的事情,還請容我告辭了。願你的黑夜安然離去,卡辛先生,祝您一天順心。」
托倫起身,毫不猶豫地離去,只留下佛洛德在房中獨自發出一聲遺憾的嘆息。托倫加快了腳步,穿過傭人間回到宅邸的大門口,門口提著長矛的衛兵們只瞅了托倫一眼,甚至沒要求要看他手上的文件,就提起長矛放行,這也正順了托倫的意,托倫便乘著那股怒意逕行離去。
離開路索利德宅邸後,托倫只是一股腦地直行著,直到腦袋被海風吹醒了些,才發現自己已經行走在路索利德廣場的大道上。
他到底在幹嘛?托倫在忽然意識到自己剛才的行為有多危險時,已經身處在人群之中。
胸前別有黑烏鴉的傭人們在路索利德廣場四處奔波著,似乎無所不在。廣場已經開始有了某種節慶的模樣,各路人馬架好了自己的營地和帳篷,雖說只是過了今天就要拆除的東西,但誰也沒打算要搭建一個看起來只是用於過夜而已的簡陋棚架。
各個家族代表的帳篷,搭建得一個比一個還要巨大,甚至有點像是龍族遠征前,塞莫達斯游牧民們使用的大帳;除了各地風格的紋布外,最簡單的裝飾就是旗幟,幾乎每塊營地都會豎著幾根帶著尖槍頭的家旗,營帳的紋布上頭也都繡有所屬家族團體的徽記;好比說路索利德的黑烏鴉、伊蘇利德海商的三叉戟、布克商團的瓶中焰、鍊金術士協會的天秤、以及托洛斯家的黑錨──
「咦?托倫?」
托倫渾身一顫,僵直的頸子上一根根的寒毛同時豎起。
芮恩.托洛斯的聲音從掛有黑錨的托洛斯營地傳來,托倫本來不想回頭,但一股清淡的香氣卻抓住了他,等到托倫回神,芮恩帶著點雀斑的臉孔已經貼近得像是要貼上了托倫的臉。
當然了,路索利德家主持的盛宴,身為商船主的托洛斯家自然是不會缺席,這點托倫已經想過了,但他沒有想到的是芮恩也會來。
芮恩並沒有穿著她平常那套像是個小水手一樣寬鬆的寬口襯衫和褲裝,而是應景地換上了一套簡單的小洋裝。洋裝平領的設計配上胸前的剪口,修正了芮恩因為跑船而比一般同齡女性要稍粗的手臂的線條,同時凸顯出了她曲線柔和的鎖骨;洋裝裙襬直落到她的膝蓋,下緣縫有一圈蕾絲,略高的腰線襯托出了芮恩高挑的身材和纖細的腰身,同時也讓裙襬更加容易擺動。
芮恩稍稍轉了一下身,踩著厚根鞋的膝蓋微微弓起,裙襬的蕾絲完美地契合著她的動作,盪出了若隱若現的黑色波浪。
「托倫?怎樣?好看嗎?」
托倫眨了眨眼回過神來,這才發現香味是來自於芮恩身上的香水,在芮恩靠近之後變得更加濃烈。他一直都不喜歡行海人在上岸後會往身上噴的劣質香水,但芮恩身上的氣味卻不會讓托倫反感。
「喂!」芮恩戳了一下托倫因為帶著麵包帽而露出的額頂,昂起下巴,得意洋洋的說:「怎麼,有這麼好看嗎?我也不是不能接受讚美的哦?」
「妳好奇怪,你真的是芮恩?托洛斯家的人怎麼會穿著裙子?」
芮恩鼓起了臉頰,作勢要揮舞拳頭,不過上次的教訓似乎還纏繞在芮恩的心頭上,所以芮恩只是恫嚇般地擺弄了一陣,便將拳頭放下。
「托倫!真沒禮貌!這種時候不是應該要說一些稱讚淑女的話?」
「我還沒看過那個淑女會在繩網上爬的。」托倫聳了聳肩,躲過了芮恩揮舞過來的拳頭,說:「而且,妳在這裡做什麼?」
「唉,托倫,你不要開玩笑了。」芮恩嘆了口氣,望向身後忙碌的大帳,「我當然是跟爸爸一起來的,這次停泊在盜賊城好像就是為了這件事情,爸爸他很看重萊特先生的邀請,所以才會帶著我一起來──拜託,別激我,我不想失態,好嗎?」
「所以妳覺得妳是什麼?」托倫打量著芮恩,說:「社交名媛?」
「托倫!你為什麼總是──哼,那你又在幹嘛?戴著帽子,揹著肩包……難不成你從良改做送報生意了嗎?」
「是啊。」
托倫的回答讓芮恩猝不及防地一愣。芮恩的笑容凍結在臉上,她遲了一會,才回神道:「哈,托倫你真是的,又沒什麼好不承認的?我又不會笑──」
沒等芮恩把話說完,托倫只是從包裡拿出了佛洛德.卡辛親手簽署的訂單,在手中晃了晃,展示著上頭還濕潤的黑烏鴉的泥印。
「看見了嗎?和妳不一樣,妳連舞池都進不去,我至少還拉得到生意,所以以後別找我去跑船了。」
芮恩的視線忽然一冷,她顫抖的唇間深吸了口氣。
「這樣啊?那很好呢。」
「是啊,早就說過我不用妳擔心了。倒是妳,最好不要在這邊逗留,反正妳也做不了什麼──喂,芮恩?妳幹嘛?芮恩?」
托倫喊著,然而芮恩沒有回應,甚至沒有停下腳步,只是踩著她那雙厚根鞋回頭走向掛著黑錨的大帳中。
托倫看見芮恩用手抹了一下臉,背影隨即消失在落下的帳幕後。真是的,穿著那種鞋子,還要走來走去的,就算是芮恩那樣的體力也會覺得累的吧?為什麼要這樣折磨自己?就只是為了要讓自己看起來高挑一點?明明她已經夠高了。
他真搞不懂女孩子。
托倫並沒有讓這些想法繼續困擾他,佛洛德.卡辛的事情似乎還纏繞著他更久一點,不過很快他就把兩者都拋諸腦後,離開了路索利德廣場,沿著原路向通往東南大洋報社的路走了回去。
對於這份路索利德的訂單,杜蘭先生遠比托倫預料得還要驚喜。托倫並不是很排斥被人稱讚,但加上動手動腳的親近行為就又是另一回事了;不過看在最後他得到了整整五個金幣以及一頓還過得去的午餐作為犒賞,以結果來說,這煩人的過程也還算能夠接受的代價了。
金幣冰涼的觸感已經消失了好一陣子。托倫將金幣捏在手掌心中,而不是收進口袋。他仔細地感受著金幣的紋路與重量,很快的,托倫就會有八十枚一模一樣的,他要好好地先記起手感,他才不相信克雷頓先生會乖乖地把八十枚金幣就這樣交給他。
托倫沿著上城區的街道行走。已經過了中午,大多數休息的工人們也已重新返工,街道顯得是很冷清,但對托倫來說,這樣正剛好。
他摘下了麵包帽,收回肩包裡頭。托倫左右張望,才從先前他藏斗篷的桶子裡把斗篷給抽了出來,抖開披上。
托倫嗅了嗅身上的味道,皺起眉頭──有魚腥味。這桶子大概是從某艘船上卸下後就被扔在這裡的,這讓他聞起來就像是在海上和魚一起待了三個月,要不是派報小童的裝扮在下城區太顯眼,托倫很樂意直接把這件斗篷給扔了。
大海──
托倫冷不防地陷入了沉思。
說起來,他要去的地方和大海完全相反,那是有著白雪覆蓋的高原,以純白如雪的花作為象徵的高山之國,是傳說的起源,龍的國度;據說巨龍的吐息至今仍在北方的大草原上吹撫著,將北方人的頭髮染成了一片火紅。他並不是真的討厭大海,那甚至還佔據他大半美好的回憶,但正因如此,他才不能接受芮恩的邀約。
托倫發現自己的胸口在砰跳著,嘴角上揚。他就像是個準備遠行出遊的小孩那樣興奮,這讓他覺得自己很愚蠢,就像芮恩那樣,但他並不討厭這種感覺──
有人!
趕在有所思考之前,托倫的身體便下意識地閃進了小巷中,只微微將上身探出,側耳傾聽。
托倫的生活過得很謹慎,不代表他是反應過度的那種人──但是他才剛和一個激進的恐怖份子碰過面,就算有人只是拍拍他的肩膀想要問路,托倫都能立刻想出五十個理由捅他一刀然後落跑。
一隊龐大的人馬在城區交界處的街道上急促地行軍,直向著托倫所在的街道行來。托倫將身體縮到了滿是魚腥味的桶子之間,從間隙中窺探,金屬盔甲帶來的沉重步伐整齊畫一,讓地面隆隆作響,好像有一頭遠在西邊芮恩森林的巨獸脫隊而行,正在盜賊城的小巷中魯莽地衝撞著。
士兵們快速地通過之後,在不遠處的前方停了下來。托倫探頭看去,每個士兵的胸甲上都覆有著黑烏鴉的紋章──是路索利德家的士兵。
該死,托倫感覺到背脊一陣發涼。那個卡辛的動作也未免太快了些?他還以為那些人只不過是沒什麼行動力的夢想派。如果他已經下手行刺路索利德而且失敗,而且有這麼多人看見自己和佛洛德.卡辛見過面──他們來到這邊,難道會是意外?
托倫忽然瞇起了眼睛,仔細地望向了士兵之間。雖然在長矛與士兵之間的間隔很小,但也並不是密不通孔,托倫看見了一個人影在其中行走,他高挑、精壯,不像其他士兵一樣穿著全副的盔甲,而是一套簡單的黑色套裝,參白的黑髮修理成了俐落的造型向後梳去,凌厲的眼神只消一瞪就能立刻令人折服。
男人的手上並沒有武器,但所有人似乎都敬畏著他。托倫愣了一會,才認出那人──是萊特.路索利德。
如果路索利德還會到大街上來,那就說明了佛洛德那幫風之子們還沒有行兇,否則若不是身邊有一整個軍團相伴,就算是盜賊城之主,大概也不會大膽到在剛被試圖行刺後就拋頭露面──至少托倫不會,而那個人也不會是萊特.路索利德,實質上統治著整個盜賊灣的黑金之王。
想到這裡,托倫不禁鬆了口氣,雖然有些惋惜,但也對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感到好奇──
那不只是好奇而已。托倫如果能夠比克雷頓先生知道得更多,而且更早地……
托倫掐指估算,剛才經過的至少有二十個士兵;二十個,如果被發現的話,他將要逃離二十個士兵的視線,稍微多了一點,有可能不用碰上這麼多的人,但也可能更多。
要逃嗎?當然了,但不會是現在,外頭的每一條巷子肯定都被嚴密監視著;如果他們的目標是自己,那這番行動無異於自投羅網,他得在這附近找個安全的地方待著,直到所有人都離去為止。
托倫重新戴上了麵包帽,把帽緣弄低了一些,頭頂上突起的部分也試圖壓扁。托倫披上了斗篷,將兜帽掩上。
他抬頭,目光低垂,漆黑的雙眼在影子中注視著路索利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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