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六昏昏沈沈的處於一片黑暗之中,忽然警醒,四肢全身好似沒有了似的毫無知覺,猛的睜眼,瞥眼看去,只見一條條白色布條綑在自己身上,將自己脖子以下全都包裹其中。試著掙扎,但全身沒有知覺,又枉論動彈。
抬頭四顧,只見身處一個空曠昏暗的房間,自己正躺在一張木床上,不遠處有幾張桌椅,桌上點了一只燒了一半的蠟燭,正發著微微火光。
小六呆滯片刻,慢慢想起過往種種,尋思:「莫非我這是死了,現在只是一縷幽魂?到了陰曹地府?」再細看去,只見四周牆壁斑駁發黑,地磚爬滿裂紋和青苔,家具也都老舊破損,長滿霉斑,喃喃道:「卻不知這地府是怎麼如此破舊不堪。」
「什麼不堪,舊是舊了點,打理打理,還是很好的。」只見一個青衫青年推門而入,手上還端著一碗粥,嘴裡仍說個不停:「這是我們剛劃的新據點,預算都還沒下來呢。你小子福氣,先給你瞧瞧鮮,等金費下來裝修佈置一番,肯定也是有模有樣的。」
小六見有人進來嚇一大跳,待回過神,只見這人已熟門熟路的搬了把椅子,在床邊坐定,正欲再問,卻見青年一面攪拌手裡的熱粥,一面自顧自的叨叨絮絮起來:「這屋子一沒人住,沒人用啊,就壞的特別快,壁癌漏水的什麼都來,跟人一樣,有事的時候累的跟狗一樣,但一沒事,反倒無端生起病來。對啦,小六,你現在感覺怎麼樣?」
小六納納的看他,道:「你是誰?」
「小六子這腦袋是被打傻了啊,不認得我了?」青年無奈的揉揉小六的頭,見小六仍是一臉迷茫的看著他,不可置信:「真不認得我了?是我龍仁貴啊!龍套門龍師兄啊。」隨即釋然笑道:「想是門裡人物眾多,愚兄又是大眾臉,你不記得了。」
小六雖然有些昏昏沉沉,但到底知曉自己師承何處,只是過去只道龍套門是個江湖不見經傳的小門派,後來在初心谷見了世面,才發現原來龍套門在全省遍布分舵據點,雖然沒有什麼獨門武學,也沒什麼高手,但弟子眾多,出門在外遇見同門師兄師姐也屬平常。
而龍套門姓龍的弟子多為入室弟子,統稱龍師兄,也經常指點自己這樣的普通弟子課業,雖說不記得自己有認識龍仁貴這位師兄,但說是龍師兄龍師姐太多,自己沒記得,也不無可能。
再瞧這師兄一臉和氣,五官端正,生得眉毛是眉毛,眼睛是眼睛,眉眼鼻嘴分開來看都十分好看,但全擱在臉上一起看,就顯得十分普通。是那種第一眼看著普通,再看就很面善,完全符合他們龍套門弟子不顯山不少顯水的氣質特性。
便不疑有他,說到:「師兄說的是,是師弟眼盲,沒認的您,不然肯定記得的,卻不知師兄怎會在此?」
「你小子才下山幾年,倒學會這般說話了。」師兄笑著搖頭,卻是一手攬起小六,將他扶靠在床頭,從碗裏盛起一匙粥,送到小六嘴邊,笑道:「我且與你慢慢說,但這清粥我可熬了好些功夫,涼了就浪費了,我們且一面吃一面說。」
小六盯著眼前的粥,令人食指大動的香氣撲鼻而來,雖覺不妥,但無奈自己無法動彈,且眼前這位龍師兄雖笑的溫柔和善,動作卻是堅定的不容拒絕,只好張嘴由師兄餵下。
師兄笑著看小六吞下,沉吟半晌,才語重心長的說:「你在初心谷捅了大包,他們發文問責於師父,師父遣我來好好了解,調查一番,如果可以,就領回你的屍骨回去安葬。我本要將你火化,卻發現你腹中憋了一股氣,便偷偷將你移至此處。幸虧我最近習得機緣迴轉的秘術,讓你復活回天,我們才能在此一敘。」
師兄字字斟酌,盡量說的簡潔輕快,許多繁鎖艱難之事都是輕輕帶過,邊説邊瞧著小六的臉色,凡見他想插嘴,便撈一湯匙粥塞進他嘴裡,末了,才寬慰道:「你也是福大命大,初心谷人說,你被谷主擊斃後,就直接被抬入停屍房,待我收到消息,日奔夜馳的趕來,也有三五天,要不是你有一口氣憋在肚子裡,又有此機緣,現在可是死的透透的。」
小六滿腹疑問,好容易嚥下滿嘴糊粥,趕緊道:「我出了什麼包,我們只是完成交辦任務而已…」話沒說完,又被塞了一嘴。
似是嫌他話多,師兄一下給小六塞了好幾口,一面嘆道:「我說你們初出茅廬弟子到底還是太年輕,只管低頭看自己做的事,卻不抬頭看看這江湖法則,難道不知這江湖的生生死死,恩恩怨怨,總歸一個『情』字。若不識得這個緣由,做事怎知輕重。」
師兄還想說什麼,卻見小六兩頰被粥塞的鼓鼓的,眼裡盡是迷茫不解,頗有小動物無辜委屈的模樣,心下一軟,笑道:「你們初心谷谷主戾練與玉里鄉孟迴生相知相交多年,一直以來,孟少是你們谷裡貴客,卻突然連夜出谷,谷主又讓你們去追殺他,是什麼道理?」
小六搖搖頭,師兄雖笑他初出茅廬,但幾年的歷練,他知道什麼能問什麼不能問,什麼可說什麼不可說,這谷主的私事他不敢妄議,只管完成交瓣任務就好。
師兄說道:「既要殺他,又何必放他出谷,既讓他出谷,又何必讓你們幾個小幫眾去追。他戾谷主為霸一方,功夫雖比孟少高出不知多少,但也得顧忌孟少背後的玉里鄉,若真要殺,也該傾出長老菁英之力,從長計議,何必派你們這些小幫眾大張旗鼓,手忙腳亂的去送頭。」
小六心裡腹誹:「我們才沒有大張旗鼓,但確實手忙腳亂…」
卻聽師兄又說:「說到底,這戾谷主要殺孟少,本就只是他們虐身虐心,相愛相殺的情趣。現在好了,好好的一個傲嬌受被你整成了白月光,這會殺你,還算你走運。」
什麼傲嬌受白月光,聽不懂,但隱隱會意了什麼,小六驚疑道:「你…你是說,谷主和孟少爺,是…是那種關係…」小六努力運轉昏沉的腦袋,梳理師兄的話,仍是迷茫:「讓我們去殺孟少,本就是讓我們去送死,而這些都是他們的情趣?」這是什麼變態的情趣。
「你小腦瓜子想什麼呢。」師兄往小六頭上輕輕一敲,刮光碗裏的粥,往小六嘴裡餵了最後一口,說道:「是,但也不完全是。大體上可以這樣說,但細節上並非如此。戾練和孟少的相愛相殺,是他們身份立場上命中注定的情趣,派你們去追殺,雖也是這愛恨糾葛的一環,讓你們送死只是順帶,主要是讓你們去演一場戲,演給孟少看,也是演給天下江湖人看。」
師兄見小六嚥下最後一口粥,拿出一個雪白的帕子給他擦嘴,道:「如今天青之亂,江湖局勢風起雲湧,紛爭不斷,初心谷和玉里鄉也捲入其中,其中紛紛擾擾就不說了,反正這戾谷主讓你們去追殺孟少,是為了保護孟少,也保護他們的關係。他只想,你們必定不是孟迴生的對手,至於孟迴生會不會殺你們,你們的生死,無足輕重,他可不管,但…唉,哪知,橫空生出了那樣的事端。」
小六只覺得腦子紛亂,愈聽愈糊塗了,才在說谷主與孟少又愛又殺,怎麼扯江湖局勢去了?什麼天青之亂?又說什麼保護這保護那?真是有聽沒有懂,逕自轉了半天腦袋,仍沒想明白,愣了許久,終於吐出一句:「什麼?」
師兄莞爾,溫言道:「天青之亂已好些時日,初心谷向來淡泊武林風雨,你不知曉也是情有可原。」說著收拾了碗筷,站起身來,一邊解開小六身上捆著的布條,一邊耐心解釋:「要說這江湖風雨的緣由,全歸因於武林至寶『栤蝳珠』現世,武林各派競相爭奪,而這些腥風血雨,現在沉澱為兩股勢力的明爭暗鬥,分別是以長生門、無雙門、飛雪莊為首的『天山聯盟』。還有以桃花島、千機閣、杏林教為首的『青雲大會』。其牽涉之廣,影響之深,比過去武林各派各自紛擾更亂更惡,故江湖都傳是天青之亂。」
「啊?」小六茫然的眨眨眼,一下子說了一堆什麼門什麼莊什麼閣的,一時腦袋模糊,吸收不了,茫然道:「好複雜。」
「這樣說是有點複雜,但你只要以江湖法則的角度來看它,就可看破。」師兄側過頭,盯著小六正色道:「你一定要記住,在這個江湖之中,所有的是非紛爭,局勢變化,都是江湖名流的恩仇情緣。」
見小六一臉呆滯,師兄所幸直白道:「那武林至寶其實就是萬人迷總受,那天山聯盟與青雲大會,其實就是一干虎視眈眈的攻。那個長生門是禁慾冷淡攻,無雙門的是腹黑陽光攻,飛雪莊的是風度翩翩攻,桃花島都是妖孽攻、千機閣是正太攻、杏林教是幽怨病嬌攻…」
「等等等!師兄等一下,」小六趕緊打住:「什麼是攻什麼是受?」
「這個問題問的很好。」師兄笑瞇瞇地點頭,言談間,已解開小六身上一縷布條,伸手又挑起另一縷布條繼續繞開,一面解釋道:「攻和受是江湖名流的一種,大部份的江湖名流,必是名門大家,品貌非凡,武功高強。但我告訴你,要分辨真正的江湖名流,要看他們的氣勢,他們必定是氣勢不凡,有如光芒護體。像你們戾谷主,還有那孟少爺,初見時是不是都被他們的氣勢震懾,彷彿時間停止一般。」
小六回想了一下,點點頭,好像真有那麼回事。谷主威嚴,孟少風雅,初見時都為其外貌氣質呆愣片刻,但現在想來這很奇怪,他怎麼會對著第一次見面的人發呆呢?這很不禮貌,完全不符他的社交習慣。
再說,人的五官四肢能差異到哪去,在小六看來,人的外貌就分「好看」、「還行」、「噁心」這三種,有些人是初見還行,後來越看越好看,有些人本是好看,卻愈看愈噁心。總不會初見連話都沒說上一分,就給人好看的呆愣。況且,好看就是好看,像他覺得班頭班二就是頂好看,初見好看,認識後愈看愈好看,但再怎麼好看,也不會教人發呆,那肯定就是差在師兄所說的氣勢了。
師兄繼續解釋:「受嘛,就好比那孟少爺,若真要交手的話,還是可以殺他一殺,但不一定殺的死,即便殺死了,也會有攻和機緣來報仇。攻嘛,就好比那戾谷主,實力深不可測,是絕對強勢的存在,他們只會被同為江湖名流之輩殺死。如果是我們的話,那是完全不可能有機會的。他們甚至除了春藥的以外,百毒不傾,不過就是中了春藥,他們也必得江湖情緣相助。」
說到此處,纏在小六身上的布條已盡數解開。小六一身穿著仍如當日出行時的簡裝腰束,只是仍四肢毫無所覺,動彈不得。
師兄雙手並用,捏上小六僵硬如石的手臂,十指用力的按摩起來,一面說道:「我們對那些江湖名流而言,不是靶子,就是工具,所以,不管是攻還是受,見了他們,沒事就閃遠點。但若是有機緣,也是閃不掉的。不過無妨,現下你已知曉他們厲害,將來必不會冒然接觸。遠遠瞧見,躲著便是,若真脫身不得,且謹慎周旋一番,還是不礙事的。」
小六張大了嘴,無暇去管師兄在身上捏來捏去的手,只覺得這些訊息太過荒謬,但又似乎有些道理。想那孟迴生的武功,簡直如鬼魅般荒誕。而那天青之亂、攻受什麼的真是亂的緊,他不懂,也不太想懂,他只關心一件事,問道:「所以,說到底,我是因為殺了孟少那個受,被谷主責罰判死的嗎?但是其實孟少並不能算是我殺的,而且我只是聽命行事。」
師兄此時已捏到小六的腿腳,他專注手下工作,嘴上一遍雲淡風輕:「江湖名流在情感之中之心胸狹隘,愚蠢拙劣也是常態,倘若沒有他們的不明事理,莫名奇妙,怎可突顯武林情緣的真情可貴。」
語畢,師兄提起手臂,一把抹去額前汗珠,隨後挽起袖子,轉身去捏小六的另外一隻腳,道:「你那一件,在這江湖日日夜夜的刀光劍影中,也只是一小道微光,不足掛齒,不會有人認真看待這件事,不會有人關心真相,也不會有人記得。你也得看開一些,切勿掛懷。」
小六瞪大眼睛,心裡大叫:「我可是搭了一條命!我恪盡職守,卻飛來橫禍,蒙受不白之冤,什麼不足掛齒,切勿掛懷。」
小六嘴上不說,臉上卻藏不住事,滿臉不以為然,師兄見狀也不介意,只是嘆道:「你就道你前生已死了罷,前塵往事,過眼雲煙,何必在意?」
小六終於忍不住說道:「這事我問心無愧,實無過錯,谷主濫殺無辜,我位卑職小,又能如何。只是、只是我明明沒犯錯,為何就偏偏要說是我出包犯事了呢 ? 這口氣實在難以下嚥。」
「你覺得冤?想說出來?讓老天幫你下一場六月雪?」這話裡行間透著酸氣,但師兄語氣溫和,表情真摯,小六一時不知他是嘲是慰,愣在當場,反而冷靜下來。
師兄歎道:「小六,這事已經發生了,就不用去管了,也不要在想這件事,你是當事人,對此事都不甚清楚,而我所知道的,可能也只是冰山一角。這事情的全貌真相我們並不清楚,就不需要去做評論,更不需要與之較真,何必掛心呢?」
小六愕然,思慮片刻,苦笑道 : 「我無話可說,只是覺得倒楣而以。」隨後一嘆,自嘲道: 「如果那一刀不是我砍的就好了。」
師兄莞爾:「你要這樣說,就說不完了。何不說那黑衣人沒出現,讓你們給孟少打死,如了戾谷主的意就好了 ? 何不說班頭不要赤膽忠心,帶隊撤退受罰就好了 ? 何不說早知和其他人一樣,負傷回谷就好了? 或是如果那日在堂上不是由你回報,戾谷主的氣或許就不會出在你身上,那不就更好了? 」
小六愣住,隱隱發覺了一些端倪,欲待深究,欲是理不清的思緒,數不清的帳,胸口淤堵,總覺得這事壟了一層紗,他看不清,卻又不敢掀開。
師兄又說:「這樣的事情,每天都在發生,很多人都經歷過這種事,很多人都因此而死,你比他們幸運,也比他們強大,因為你又活下來了。」
小六納納道:「師兄說的是,實則我沒有死,再深究為何而死也是枉然。那些前塵往事,實不必計較。」
「你既有此覺悟甚好,」師兄領首,此時他已將小六四肢捏了大半,便轉到小六身後,按摩起他的肩膀後腰。這按摩很是費力,師兄的臉上雖布了一層薄汗,但面色不改,氣息自若,語氣平緩的柔聲說道:
「小六,我再告訴你一個江湖法則:『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尤其他們都以為你死了,更是大大的福。從今往後,你的潛力造化,可就不同了。」說著用一種似嘲似嘆的語氣說道:「只可惜你那兩位同排的兄弟,聽說他們連夜趁亂帶傷出逃,眼下是暫時躲過一命,但想必遭初心谷玉里鄉兩邊追殺,只怕凶多吉少。」
班頭他們出逃了?小六想起班排裡平日的相處的種種,還有那一夜,班頭的赤紅雙眼,班二的憂心忡忡,三人孤軍份戰時的義氣豪情,同生共死後的義結金蘭,以及在堂上的徬徨無助。
思及此,小六心下一涼,他們底下的生死拼搏,不過只是這些大人物的小情小愛。他們都不過是無足輕重的可笑可憐之人。這樣想來,這一切真的毫無意義。他的一生,都沒有意義。
師兄見小六面露恍惚,以為他還在為出包之事難過,寬慰道:「你也別難過,這事我也查清楚了,要我說,這事全怪那戾谷主莫名其妙,先跟你們說清楚不就得了。若不信任你們,派他親近的影衛的去做,豈不更好,說到底,還是跟自己的情人嘔氣。再來那個玉里鄉孟少也太裝逼了,他武功造詣極高,高抬貴腳挪挪腿閃避一下不就得了,偏要像尊大佛似的坐著不動,顯擺指上功夫,這不,沒玩好玩脫了。」
師兄仍在絮絮叨叨,小六心裡愈發明朗,那谷主的影衛都是親信高手,哪裡捨得讓他們去送死。就是這名流手下的靶子工具,卻也分三六九等。我當然是最低的,卻不知班頭班二這樣的人物又是幾等呢?轉念一想,不管他們幾等,也都跟我一樣,用完便棄如敝屣,那又有何差別?
師兄見小六魂不守舍,心事重重,話鋒一轉說道:「小六子,有道是時勢造英雄,眼下天下大亂,腥風血雨,正是我們龍套門弟子崛起的時候。幸虧你現在重生,可趕上了這波好運。」語氣裡竟是掩不住的欣喜。
小六正自惆悵,忍不住快語道:「送命的好運?」
「也不全是送命啊。」師兄卻是笑得更添溫柔,語氣卻比方才高昂精神的多:「你想啊,那幫武林名流談戀愛,其中工作繁瑣種類也是繁多,跑腿、追蹤、蹲點監視,圍毆,要背景壯聲勢,要打仔送人頭,那一項不是我們龍套門拿手的?」頓了一頓,啞著聲道:「天青之亂,正是我們龍套輩出的崛起之時。」最後這一句語氣低沉許多,甚至帶著些許沙啞,與前頭的高昂語氣大為不同。
小六滿臉狐疑,他跟班頭三年,深知重話輕說的道理,這回只知師兄花裡胡哨的說那麼多,重點全在最一句,但卻不知什麼緣故。他更沒有看見,在他視線死角,師兄眼裡一閃而過的瘋狂。
轉過身來,師兄已恢復一臉和氣,他回到床邊的椅子坐下,溫笑道:「你別擔心,既然有送人頭的活,那也有收人頭的活了。你經此一役,見識歷練已大有不同,師兄一定給你尋個好去處。」說著,捏了捏因不斷使力按摩而有點酸疼的手,看著小六道:「小六,愚兄不才,在龍套門的執掌工作,就是去各大武林門派拜訪投標,派遣龍套門弟子為之驅使。愚兄別的不會,就會鑽研標案內容的風險水深。你我相逢就是機緣,你死而後生更是大大的機緣,師兄定斂個好的位子,讓你有所發展。」
小六眨眨眼,會意過來:「師兄是要引薦我去其他幫會?」其實他身為龍套門弟子,若犯事被初心谷逐出,的確是可回龍套門服侍掌門,也可再由龍套門引薦至其他幫會,但是…
真的就這麼徹底離開初心谷了嗎?真的就這麼結束了?
小六心裡一陣空虛茫然,他從沒想過投效其他幫會,他以為,他會在那裡待上一輩子,像前輩們那樣,一生奉獻。
但他方才自己也說了,往日種種,都做前塵往事,該早早放下才行。師兄與他有救命之恩,又費盡口舌開導他,自己又怎能執迷不悟,當下心事壓心底,對師兄說道:「我此番遭難,幸得師兄醫術高超,救我逃出生天,大恩大德無以回報,自是聽候差遣。」話說的漂亮,語氣裡卻仍透著遲疑不捨。
師兄看在眼裡,也不說破,此番只是起個頭,來日方長,還可再慢慢的說,現下最要緊的,是趕緊助小六趕上狀態,便笑道:「可千萬別說什麼大恩大德,這全是你自己的造化。再說,愚兄可不懂什麼醫術,我用的是機緣回轉之術,是讓你徹底重生,脫胎換骨,生膚造肌。」說著拉了小六一把,道:「你起身試試?」
小六這才發覺,四肢全身已經恢復知覺,當下起身下床,走出幾步,竟是運動自如,完全沒有不適之感。拉開前襟看那胸腹,肌理光滑,除了較過去白皙細緻外,竟是毫髮無傷,驚道:「我這就痊癒了?!」
「這不是痊癒,是重生。」師兄坐在一旁,笑盈盈地提醒。
小六卻是欣喜若狂,年輕孩子的心事來得快去的快,又正是好動的年紀,忍不住在空曠的屋子裏疾走跑跳起來,只覺得四肢靈活,身輕如燕,整個狀態都比以前更好了。
師兄只是坐在椅子上,寵溺地看著小六在屋子裏跑來跑去,像是看著孩子在山野歡快遊玩的長輩,笑道:「肌理骨骼經機緣迴轉重塑之後,根骨筋脈都會更上一層,你將來輕功武學,必是大有長進。」說著,開始收拾那些拆下來的白布條,說道:「我這秘術,只是助人重生,破一層皮就生一層皮,斷一根骨就生一根骨,你骨頭盡碎,筋脈俱毀,可以說是全部打掉重塑,效果更是出奇,突飛猛進,能有此躍進,又真虧此機運造化。」
「意思是,死的越慘,重生後就越厲害嗎?我這可算是因禍得福?」小六心驚,說著走到師兄身邊欲待幫忙。
「可不是嗎?」師兄制止小六伸過來的爪子,指著窗扉道:「你到那窗邊瞧瞧。」
小六不明所以,依言走到窗前,此時正是夜幕時分,天黑無月,一遍無盡黑暗中,隱約可見庭院裡雜草叢生,蟬蟲鳴鳴。但小六很快的意識到,他的五官比以往敏銳許多,他在黑暗中清楚看見雜草樹木的葉紋露珠,可明辨蟬蟲鳴叫的方位遠近。大驚道:「這是怎麼回事?」
「我助你回轉之時,注入了我的獨門內功「四時悟」,『四時』指的是『目耳口鼻』四者,目可讓你讀人臉面之色,耳可讓你聽得弦外之音,口可讓你知言語,鼻可讓你嗅氛圍,你若能善用此功,一可明辨局勢,逢凶化吉。二可識得江湖名流的護體光芒。這樣一來,先前發生的事,往後盡可避免。」
小六大喜,雖然師兄長長一串說的他不是很懂,但習武之人,最關注自己的身體機能,這樣的長進,教他喜不自勝,感激不已,人都說大恩不言謝,此刻小六對師兄只有滿滿的感恩之情,卻不知如何無法表達,只能撲倒在地,哽咽道:「多謝師兄。」
師兄趕緊去扶,又是寬慰又是安撫,好容易才把小六哄起來。小六剛剛站起,忽覺腳底有異,脫下鞋子,只見鞋底竟塞了幾張暗黃色的粗紙,燈下一照,竟是一疊冥紙。
「這是給死人度冥河的盤纏,現在看來真不吉利,我給你拿走吧。」師兄從小六手地上接過,說道:「你檢查一下,身上可還有其他。」
小六稱是,一面翻搜衣袖內袋,一面又忍不住想起初心谷,尋思:「我此番遭禍,初心谷人必是對我避之不及,有誰還會掛念我這樣一個死人呢?班頭班二雖與我結拜,但自身難保,倉惶逃亡,定然不是他們。看著又不像師兄給的。卻又是誰呢?」
不一會,從懷裡摸出一團扎手的粉末木屑,燈下細看,隱約看出是是一張碎的粉碎的葉子牌。原來當日班排來喚他出任務時,他隨手就把正打著的牌往內裏收,後來被戾鍊打了一掌,全身骨頭盡碎,牌也裂成粉碎。
小六省悟:「是風十三和金八,想必他們知道了我的事,冒著被怪罪的風險,偷偷來瞧我最後一眼,又怕我走的匆忙,身無盤纏,才把紙錢藏在我鞋裡。」心下頓時一遍心酸,又是感動,又是悵然。
風十三與金八,與他不同排,也沒一起出過什麼任務,不過是一起說話玩耍的朋友,想不到出了大事,還惦著自己,給自己送最後一程的,竟是酒肉知己。
看著手裡的牌,想著:「那會還在一起玩牌,就突然出了這事,物是人非,也不知還能不能再面。」他經歷生死,大悲大喜,只是一直沒機會沉澱,這會有了這牌的牽引,引出了無數情緒,委屈的,感動的,生氣的、失望的,挫敗的,不捨的,還有許多他不識得的情緒,百感交集的湧洩出來,不禁嗚耶哭泣起來。
師兄自然又是摟著他溫言安慰。小六哭了一陣,抽抽噎噎的把風十三與金八的事說了。師兄也是感嘆,小六又問:「他們只道我死了,肯定難過,我可不可以與他們道別。」
「他們在你落難之時還有這樣的心意,也可稱為兄弟了。」師兄一手抹去小六眼角的淚珠,溫言道:「只是,你方才不是說前塵往事,往日兄弟情,當作過眼雲煙吧。」
「只是我怕他們傷心難過,報個平安也好。」
「你難道不怕走漏風聲。」
「他們不會這樣的,師兄若不放心,我發誓不會與他們透漏半點去向。」
「你既念兄弟之情,又何必陷你兄弟於兩難呢?」師兄摸摸小六的頭,給他理順一頭亂髮:「你們是兄弟情同手足,知你遭難他們自是替你難過,但若知你活,那究竟另一件事了,若是不說,是知情不報,不顧幫會照拂之恩;說了,又是罔顧兄弟情義。你既當他們如手足兄弟,就不該讓他們兩難。」
小六有些心動,正自省思。
師兄又說:「況且,戾谷主武功蓋世,千重掌下從未失手,卻有你這個漏網之魚,那不損了谷主威名,光是此件,知情就是一宗大大的罪,你若讓他們知道,更是陷兄弟於險境。」
小六想通其中厲害,當下驚的冷汗直流,忙道:「師兄說的是。」
師兄見小六軟綿乖順,愈發疼惜,又好語寬慰一番,後轉身取過一件乾淨衣服,領他打水沐浴,洗淨一身髒污。再回到屋裡時,小六已是一身清爽舒適,師兄仍與他說話,小六溫順的聽著應著,眼皮卻不自覺地沉重,半俯在桌沿睡了過去。
師兄默默的把他抱上床,給他蓋上小被,闔上窗門,置妥窗檯上正燃著的安神香,又回頭望了小六一眼,見他睡的深沉,才躡步而去。
待到第二天,小六再次睜眼,才是真正的活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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