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視偵探》 - 第四十章—等待

　　魔女口中的孩子是跟她年紀相仿的少女，她像一尊雕像般坐在礁石上，下半身泡在水裡，一動也不動盯著海。

　　「這傢伙不就是個軀殼嘛？」

　　涅墨亞在她眼前揮手，空洞的眼睛始終盯著前方一個點，對外界刺激毫無反應。

　　「魔女那婆子，要我們實現她的願望也太強人所難了吧？」

　　阿爾的手按上她的額頭，感應片刻後說：「我可以喚回她的神識，但機會只有一次。」

　　正如積木缺了角，雖可勉強拼合，卻一觸即散。

　　他隨即蹲下，右手按在礁石上，左手以食指抵著太陽穴，。

　　「阿爾少爺，怎麼了？」

　　吉姆以為他有哪裡不舒服，趕緊上前關心。

　　「噓——」涅墨亞一把抓住吉姆的後頸，像提小狗般把人提起來：「阿爾大人在讀取此地的記憶。」

　　幻境與現實的大地嚴格來說是不同次元的同位體，有著共同的記憶。由於少女精神渙散，沒法作任何回應，阿爾決定退而求其次，向大地殘留的線索著手。

　　驅魔師處理靈體的手段不外乎最直接的驅除、淨化與封印，亦可選擇較轉折的方法，實現衪們的心願，讓衪們心滿意足地自行離去，即是所謂的軟性驅魔，凱瑟琳要求的就是後者。

　　阿爾看到一段記憶，知曉少女看海的理由。她在等待，等一個等不到的人，等一個不會回來的人。　

　　當阿爾解讀愛情、親情、友情等人際關係時，習慣通通代入與康納的羈絆去理解。他與父親關係疏離，旁人亦因父親的地位而不敢高攀，加上他冷淡的性格令人難以親近，所以童年可謂連一個朋友也沒有，唯一說得上是親密的人只有康納。

　　猶記得初遇那年，康納十三歲，阿爾八歲，他們相識於礫石鎮一場怨魂騷動。當康納發現作亂的怨魂附近站著一個孩子時，沒半點猶豫便往回跑，抱起他拔腿逃命，剛好打斷了阿爾鎮壓惡靈的術法。

　　康納偶爾會把舊事拿出來打趣。

　　「你記得你第一句跟我說的話是什麼嗎？」

　　阿爾點頭，表情難得有點困窘。

　　「那句『礙事』真的傷透我心，罵完我瞧也沒瞧一眼便走開了。」

　　嘴上雖這麼說，康納卻因想起令人懷念的往事，笑得很開心。

　　阿爾正經低頭道歉：「對不起。」

　　「我很慶幸我沒再拖你後腿。」康納伸手搓揉他的頭，笑說：「還有，現在的你可愛多了。」

　　瞧到他真摰的笑容，阿爾也跟著淡淡地笑了。

　　第一次踏足康納的家、第一次一起看流星、第一次順利接下委託，無數與康納的「第一次」，他都記得清楚。

　　珍藏的回憶浮上心頭，包括正式成為朋友的那一天。

　　那個事件以後，阿爾留在礫石鎮協助善後，進行除靈淨化的工作。有一天下午，康納拿著慰問品登門造訪。

　　「小小的心意。」他把一盒小蛋糕塞到阿爾手中，真誠地說：「謝謝你救了我。小孩子總喜歡吃甜的，希望你喜歡。」

　　說這話時，康納似乎忘了自己也是個孩子。阿爾看著他，沒說話也無任何動作，色調獨特的眼瞳倒映他的身影。

　　康納嘗試打開話匣子，活絡氣氛：「你叫什麼名字？」

　　隔了好一段時間，當康納以為自己再次被無視時，他終於擠出二字：「⋯⋯阿爾。」

　　那段長沉默究竟是他不想跟陌生人透露名字？討厭他，所以不想說？還是不喜歡自己的名字？

　　康納沒有深究，友好地伸出手：「我叫康納。」

　　指甲沾了些許沙泥，臉上濺了一點泥巴，手上有數道淺淺的刮傷。康納發現阿爾盯著他的手看，笑了笑把手收回背後。

　　童工並不合法，但為了生活，康納十歲便出來打工，十三歲的他已工作了三年，做的多是洗碗、打掃、跑腿等工作，辛苦但薪水微薄，根本不夠用。為了補貼孤兒院，他又多攬了幾份工作。

　　他以為阿爾是因為客氣而沒動作，把刀叉塞進阿爾手中，催促道，「冷奶油溶了就不好吃了，我才剛吃過飯，不餓，快點吃。」

　　沒想到肚子會在這時咕咕叫起來，被當場打臉的康納紅了臉，笑容頓時有點僵硬。這份小糕點其實是康納以午餐換來的，他拜託了很久，老闆才答應給他留一個小蛋糕。

　　阿爾把蛋糕切成兩半，放上碟子推給他。

　　「給你。」阿爾的臉上依然沒有表情，一會後語氣平板地加了一句：「康納的份。」

　　康納有點驚訝他已經記住自己的名字，亦感受到眼前這個像洋娃娃般漂亮的男孩，正努力擠出善意。

　　「謝謝。」

　　他們一同品嘗得來不易的小點心，蛋糕的甜味與幸福感一同在口中擴散。阿爾的嘴角沾上奶油，康納貼心地替他擦嘴，隨口問道。

　　「阿爾是為了什麼來到這裡？」

　　阿爾覺得沒必要回答一個陌生男孩的提問，不知道為什麼看到康納的笑臉，便如實答了。

　　「任務。」

　　「跟我一樣，我也為了生活，才會來到這裡打工。」康納癱在椅子上，揉著酸痛的肩膀，像是想到什麼般眼睛亮了起來：「我之後有空能過來玩嗎？」

　　又是一段很長的沉默。

　　「為什麼？」

　　從來沒人會主動靠近他，更沒人會邀請他。

　　康納雀躍地說：「我也是一個人，一加一等於二，我們之後就有玩伴了，不會感到寂寞！」

　　阿爾不太懂康納口中的「寂寞」到底是怎樣的情感，還是輕輕點頭。

　　「我們有空時一起去玩，就這麼說定了！」

　　康納拉起他的手，興奮地左搖右晃。他的手大而寬，骨節分明，長著厚厚的繭，亦很溫暖。

　　自此，他們會一塊爬山，在草地打盹，在河邊釣魚，品嘗甜點成了阿爾為數不多的興趣。

　　「你最喜歡哪款？」

　　阿爾想也沒想便回道：「康納第一次做的。」

　　康納挑了挑眉，偏過頭：「那個鬆餅烤焦了哦？」

　　阿爾嘗試描述：「因為有康納的味道。」

　　「我的味道？我可不能吃哦。」康納哈哈大笑，嗅了嗅身上，確認自己沒有異味：「有空我再給你做吧。」

　　雖然夾雜汗水、灰塵與泥巴的氣味，阿爾記得那是非常溫柔的味道。

　　經歷多年相處，他們成了無所不談的摯友。

　　「我想為身邊的人努力，算是彌補心中的遺憾吧。我對父母一點印象也沒有，總感覺心中有個沒法填補的空洞。我的願望很簡單，朋友能夠平平安安，義弟妹能夠健康成長，我就很滿足了。」

　　後來，康納得悉礫石鎮慘劇的起因在於自己的天賦時，眼裡滿是自責。

　　「不過，按阿爾的說法，有我在，他們似乎也不能平安啊。」

　　「我給你造一個限制異能的手鐲吧。」

　　這是阿爾第一件主動為康納做的事，因為他不想看到康納露出這種表情。

　　正因擁有與康納共同編織的回憶，阿爾明白稍為能懂等待的心情。等待那人的到來，為生活除灰白黑以外，添上繽紛的色彩。

　　等著的人沒來，今次換阿爾主動去找他，帶他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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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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