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視偵探》 - 第四十二章—命運

　　老人不單能操流利的人類共通語，亦能以雙腿行走，跟記憶中的衪判若兩人，絲毫無半點海妖的影子。

　　可是，阿爾卻很篤定。

　　「你就是小埃的戀人吧？」

　　他的天賦「靈視」除了能看到非人之物外，亦能穿過肉體，看透靈魂。無論外觀怎樣改變，靈魂的本質是不變的。

　　老人目光一凝，隨即意會阿爾的來意，瞪大了眼。沒想到當世界早已遺忘衪倆的存在，某一天仍會有人特意召喚衪，提起那個令人懷念的名字。

　　「是的。」

　　「阿爾少爺慢著。」

　　在幻境隨便相信別人是很危險的事，他們才剛吃過苦頭。吉姆似乎擔心阿爾會受騙，挺身而出當一回偵探助手，逐一指出違和點：「你話說得很溜。」

　　老人沒所謂地聳肩，沒有生氣：「因為我裝作人類，在人類村莊活過大半輩子。」

　　吉姆明顯不太信服，尋根究底地問：「你也沒有海妖的魚尾，而且海妖一旦離水，不就活不下去嗎？」

　　水鬼也好，海妖也好，水生妖物都一樣沒法離水，但衪跟自己一樣上陸了，難得也獲得助力？

　　相較於吉姆的幹勁，涅墨亞瞧衪一眼，便徹底失去興趣。所有靈魂對噬魂師來說同樣是食物，蒼老的靈魂看起來乾巴巴，一點也好吃，他對人類的愛恨情仇亦無興趣。他差不多該睡了，但為了主人的安危，撐著不斷打架的眼皮，百無聊賴地打了個大哈欠。

　　「我向魔女許願，變成了人類。」

　　老人坦言道，態度平和，語調沒有起伏，單純陳述事實。

　　魔女？凱瑟琳說她根本幫上忙！

　　吉姆能追問前，阿爾插口道：「你遇到旅行魔女了？」

　　「對，那個老婆婆是這樣自稱的。」

　　被教會趕緊殺絕的魔女抓住最後活路，離鄉別井，踏上漫長的旅程，在途中隨心助人，就像不斷遷徙的遊牧民族，運氣好的話或會在家門口碰上。

　　不用他多言，阿爾已推敲出事件的端倪，直接問：「你的代價是什麼？」

　　與魔女交易，必須作對等的付出。

　　「我沒法再靠近任何水源。」

　　衪垂下肩，像被化不開的疲憊壓垮，彷彿一切也再沒所謂。

　　阿爾點頭：「我明白了。」　

　「等一下，阿爾少爺，你到底明白了什麼？我完全不明白啊！」

　　謎語般的對話吉姆完全摸不著頭腦，腦袋打成死結，抱頭哀號，看來這名臨時偵探助手仍需努力。

　　阿爾指向小埃的殘軀，解說道：「你們看，小埃泡在水裡的下半身是只餘枯骨的魚尾，由此推算她變成了海妖，代價恐怕是一輩子沒法離水，亦再也回不了家。」

　　「小埃她變成了海妖？」

　　老人喃喃道，透出難以致信的動搖。

　　阿爾看他一眼，續說：「衪變成了人類，獲得在陸地行走的雙腿，代價是沒法再靠近任何水源。可得出的結論是，衪們不約而同向魔女救助，而魔女做的只是把兩者的境況調換，同時實現兩者的願望。」

　　吉姆把奶油金的頭髮抓成鳥窩，心想是不是自己過於愚鈍，想要幫上忙，卻一點也跟不上搜查進度。

　　「為什麼短短數分鐘，你能看出那麼多東西？甚至還破案了！」

　　「經驗。」

　　涅墨亞把握機會損他一句：「小吉真遜。」

　　什麼也不幹的你更遜，好不好？

　　命運就是這麼諷刺的東西，朋友注定各散東西，戀人注定天各一方。為了他，她涉足禁法變成海妖，為了她，他想盡辦法化身人類，結果兩人非但沒能團聚，更越走越遠。

　　衪顫聲問：「小埃就在附近，對嗎？」

　　「她在等你。」

　　老人斬釘截鐵道：「不，我不能見她！她不會想見我。她一定很恨我，因為我那天沒有赴約。」

　　猶記得，那晚她摟住自己的頸脖，留下了深情的一吻。

　　「午夜，我們在那塊大礁石上等，不見不散！」

　　她的語氣堅定，彷彿下定了重大的決心。　

　　「我害怕沒法給她幸福，我什麼也沒有，如無根的浮萍在水中飄泊，甚至連安穩的家也欠奉，跟著我不會有好的生活。」

　　阿爾加重語氣，質問帶著微慍：「所以你離她而去，留她孤伶伶地在這裡守候？」

　　「如果我在這段關係及時抽身，她就不會受到傷害，對我們雙方也是好事⋯⋯」

　　阿爾打斷他：「你真的這麼想嗎？」

　　衪一陣語塞，茫然地看著阿爾。

　　不對，衪翌日便後悔了，一心想到人類村莊道歉，然後跟她一起生活，在這時他遇上了旅行魔女。衪如願成人，急忙進村打聽，卻發現小埃已不知所蹤。

　　衪之後在村裡住了下來，屢次拜託別人到海邊尋人亦無果。海妖非普通人能目視，小埃的轉化並不完全，半人半妖的狀態更難被看到。

　　最後，兩人始終緣慳一面。

　　「如果真心重視彼此，無論你有什麼苦衷，她都一定會諒解。」阿爾莫名地激動起來，語氣也變得尖銳，最後一句幾乎是吼出來的：「難道你們的羈絆就如此不堪一擊嗎？」

　　涅墨亞與吉姆嚇了一跳，又驚又疑地看著阿爾。在他們沒留意的幽暗角落，綠髮青年閒言，重重嘆了一口氣。

　　被拋下的人到底會有怎樣的感受，他再明白不過，不辭而別造成的傷害刻骨銘心，突如其來的離別撕心裂肺。

　　這兩天阿爾自問不下百次，到底是哪裡出錯了？

　　康納，為什麼你什麼也不肯跟我說？我也沒能成為你的依靠嗎？

　　自從康納突然失蹤，輾轉來到空靈島後，他失去了平常的冷靜，內心燥動不安，就像心裡有某東西正在復甦，左右他的思想言行。

　　以前的他，從來不會說感性的話，更不會情緒失控。

　　阿爾深吸一口氣，別過臉去。

　　良久，老人認清了自己的心意：「我想見小埃一面，拜託了！沒能再見上一面，是我一生的遺憾。」

　　阿爾喚醒小埃時，也問了相同的問題：「你會後悔遇上他嗎？」

　　她笑著搖頭：「那份回憶是無價的。」

　　阿爾他們沒有探聽他們具體談了什麼，但他們回來時，臉上都掛著釋懷的笑容。

　　兩人履行久遠了的約定，在礁石上緊緊擁抱，同時結下下一個未完的約定——來生再會。

　　結果雖不盡人意，這段關係也是屬於他們獨一無二的緣分。

　　驅魔已完成，心滿意足的靈魂會自行離去，前往該去的地方。目送消散的靈魂，阿爾輕喚道：「凱瑟琳。」

　　魔女翩然現身，白裙翻飛，輕盈落地，猶如在夜裡一現的曇花，一塊發黃的羊皮紙徐徐落到阿爾手中，上面記述一段沒有結果的悲戀，最後以未乾的墨水寫上新結局。

　　她笑說：「我相信阿爾一定能做到，因為那時你也是這樣拯救了我。」

　　又一句不明所以的話，阿爾依稀有個想法，但未能證實。

　　世上長著這張臉的並不只有他。

　　凱瑟琳打了響指，變出一個沉重的盒子，裡面裝的是兩條完整的腿。阿爾完成了任務，她也依約給出報酬。盒子仍有五個，離目標又近了一步。

　　既然「等價交換」是魔女的鐵則，阿爾於是主動跟魔女談條件。

　　「我可以集齊缺頁，助你恢復力量。」他注視著凱瑟琳的眼睛，認真地說：「作為交換，你能幫我終止這場遊戲嗎？」

　　在解決事件的同時，阿爾也抓住了另一種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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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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