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賽拉爾未能下定論前,作為首要之事,他把手伸向正在下方努力鑽出縫隙的蟲子,將之拔出池水後,蟲子被他放入塞緊軟木塞的空試管內,緊接著,他赤腳壓在突起的石塊上,及時阻止池水繼續流失和後續蟲子的入侵。
他還不確定池水的性質和來源,測試水的性質會耗費一些時間,不過,若只是要確認淡水與否……
「水國先祖,請回應我的疑問。」
站在池中,他說出指定的呼喚字句,池水隨即鼓起一柱噴泉,在空中如鳥翼展開並凝聚成型。然而,水影卻像訊號不良的通訊設備般模糊不全,由水構成的輪廓斑駁不堪,宛如一面被打碎過又勉強拼湊的鏡子,處處坑洞。聲音更是斷斷續續,像老舊的通訊設備發出的失真雜音:
「有、有外物干擾。恕無法……得知你的、你的疑問。」
話音甫落,水影「唰」一聲,化成一攤水花,幾乎是打在賽拉爾身上,將他從胸到腳徹底淋濕。
果然,池底歷經爆破造成內部有所受損,所幸的是,池裡的水並非『水』,蟲子並不會將其吸收,但他無法證實這圈池水尚未還原前,會不會影響到試煉的進程。
他對這圈石砌的淺池打量一番,發現水池內壁有兩圈正對門口的一對洞口,看得出有水流正在穩定進出,但洞口的走向隱於黑暗之中,無法辨明通向何處。
他揉了揉下巴,思索著:假使他嘗試抽走池水,將部分引至其他容器中,是否就能從瓶中順利召喚水影?
「如果能從瓶中召喚水影……」他喃喃自語,瞳孔微微一縮,隱隱看見試煉方向的可能性。畢竟,召喚的規則,是『城堡內』的淡水都能召喚水影現身。
事不宜遲,他單手套上水環——
「嘶——」
從頭頂突然襲來的抽搐,提醒他從早到現在已過度使用水環,無法再長時間配戴。
他用手就可以感覺到太陽穴旁那僨張的血管有多腫脹不堪,但他硬是忍下了劇烈的陣痛,引導部分池水流入他最大的燒杯中,同時留意洞口的水流變化,試圖靠肉眼判斷這些洞口是否與水影的不穩定有關,但……
「水國先祖,請回應我的疑問。」
在他的期望下,水影依舊沒成型,只是說出一段模糊的話語後又隨即消散。
希望破碎,賽拉爾的表情如凝固般冰冷。他的目光掠過陳列在池邊的實驗用品,掃過那排五顏六色的藥水,思緒如旋風般快速運轉。每一種可能的補救措施在他腦中飛速閃過,卻又被他一一否定。
最後,他的目光落在冷灰色的打火機上。
不!這回他可不能再使用爆破之類的方式了。駁回錯誤的想法後,他的目光再看向被他裝進試管的蟲子,腦中驀然迸出另一種可能性。
先前因為他未持有上古神祇產物——燃焰,所以,他從未考慮過使用明火對付蟲子或是進一步實驗在蟲子上。
「啪嗒」,他一手點燃打火機,一手用鑷子輕輕捏起在試管中蠕動的蟲子,將炙熱的火焰靠近蟲子。
蟲子發出細微而揪心的哀號聲,透明的身軀迅速蜷縮,流出幾許透明的黏液。
賽拉爾用手沾了沾黏液,發現蟲體的黏性即使歷經燒灼依然有效。看來,他可以善用這特有的黏性,補住水池底下的破損處。
他再對燒灼後的蟲體淋上池水,觀察黏液的變化,經簡單測試後,確定黏性在水中並不會失效。接著,他再取一隻從池底新竄出的蟲子,重複燒乾的步驟,隨後攤開蜷曲的蟲體,小心地將兩隻蟲黏合在一起,測試它們是否能形成一條有效的黏著劑。
確認腦中的完整計畫可行後,他走到外頭的懸崖處取多隻蟲子。進門前已經卸除攀岩設備的他,蹲在懸崖用鑷子找了幾隻歷經爆破後倖存的透明蟲。之後,他重複先前的步驟,將蟲體逐一燒灼處理,黏合成約巴掌大小,恍如一灘皺縮且黏稠的透明蟲墊。他輕輕翻動蟲墊,感受其韌性與黏著力,為下一步做好準備。
深呼吸一口氣,他又套上水環,接受無情地痛楚再次襲來。只要一下下!他告訴自己,再一下下就好!
利用一只水環,他在短時間內操控池水水流,將部分池水盤旋於空中,讓池底騰出一圈空隙。當爆炸後的底部裂縫徹底裸露時,他毫不猶豫地將臨時用燒灼蟲體拼湊成的一片黏膠迅速貼向裂縫,手指沿著邊緣壓實,以確保黏膠能緊密覆蓋住縫隙。當盤旋的水漸漸崩落時,他凝視著池底的黏膠,確保它仍原封不動。
確認無虞後,他離開水池,站在下凹式水池的邊緣,他再次詢問:
「水國先祖,請回應我的疑問。」
這回總可以了吧?他滿懷信心地等待。
「水、水尚未……還原。恕無法……得知你的、你的疑問。」
出乎他意料的是,水影這次仍未完整。他對水質的疑惑隨著水影不同的模糊回應愈發深重。可是,若此水並非淡水,水影理應連成型都不可能。
看著池水邊的石塊,那滿是石砌的地面沒特別的花紋刻飾,即使他沿著池邊貼近地面觀察,再沿著石縫觀察至高聳的天花板,或是用手電筒照亮最陰暗的房間四角,都沒甚麼特別的斬獲。這偌大的空室僅有正對祭壇的大門,但他又無法排除有暗門。
他手撐在下巴,細想有無方法可以找著隱藏的機關,直到他目光再次落在被他置於一旁的浪擺上。
依照水影所述,浪擺的主要功能為感應『土』的防具,那這池水是不是受到藏存在這間房的『土』之干擾?
於是,他不厭其煩地對偌大的整間宴會廳搖晃浪擺。期間,他時不時回到池水旁觀察底下的補救措施是否安好無虞,那片透明的蟲製膠布,像在告訴他一切安好,自始自終穩穩地黏著裂縫。
照水影所述,浪擺正轉與反轉代表著『土』的無與有,但儘管外頭的夕陽已落下數角,浪擺依舊持續正轉,完全未曾顯示出任何因「土」的存在而引發的反轉跡象。
總不可能饋禮一拿到手就要重新淨化吧?還是說,這池水是不明水源,要滴上從上個試煉中得手的特殊中和劑?
他嘆了一口氣,轉而慢慢觀察池水附近的地面和柱身。半晌,在最靠近池水的一根圓柱,有一片高度及他腰部的石板,乍看與其周圍的石板別無二致,但仔細一看,其邊緣的間縫比起鄰近的石板要來得黝暗半分。他用指尖稍微摳動邊緣,發覺裡頭可能暗藏玄機。
他輕輕地往石板中央押去,伴隨著他的心跳,石板應聲彈出彈簧裝置,一方活動門板霎時映入眼簾。
一時之間,他覺得自己方才似無頭蒼蠅的愚蠢尋覓顯得很多餘,如果美娣雅在,定能替他節省更多時間。然而,事已至此,他只能面對無情的時間限制。他立刻不假思索地,將柱身內隱藏的凸型卡榫壓下,透過看不見的管道連動直通水池的古老機關。
沒多久,門外傳來一陣的大型流水聲,持續放水的時間比他實施爆破時還要來得長。賽拉爾向門外看去,只見象徵試煉成敗的祭壇映出白金色的希望之光,在暮色的夕陽下白光格外顯眼,從懸崖邊的視角看儼然是幅美麗的壯麗景色。
在重新召喚出水影前,他先走向祭壇等待宣告試煉達成的字句顯現。
「嘩嘩嘩——」
即使他走到門外,瀑布仍持續放水,相比之下,之前的爆破只能說是讓水庫短暫的洩洪。
賽拉爾站在祭壇前方的一刻,人工瀑布立即停止出水,他的腦海也終於跳出新的宣告:
已完成三座祭壇。饋禮:吸『水』蟲巢穴、淡水。
這回倒是沒有像上回一樣,能獲得單獨完成試煉的特殊饋禮了,他心想。不過,與其孤身完成全程七道試煉,以獲取更多稀有資源,他更希望美娣雅能回來。
吸『水』蟲巢穴?那些臭蟲還能加以應用成甚麼?
像是在回應他的疑問,祭壇的表面裂開一道縫隙向左右緩緩分開,隨後升起一根由『水』構成的透明管,大到他的手能伸進去。
賽拉爾伸手欲觸碰,孰料,他一觸及祭壇,仍在發光的壇面赫然加強亮度,還映出陌生的花卉紋路,霎時亮晃了他的雙眼,同時,腦門一陣莫名的痛楚襲來,令他痛叫開來!
「啊——」
詭異的頭疼再次發作,使他抱頭跪地、咬牙忍耐,但痛楚還是逼得他發出低沉的嘶吼聲。克伯孽瘋狂的叫囂如同迴響在腦中的利刃,幾乎要將他的意志撕裂,恍惚中,似乎能看見他的身體被短暫拉出一個模糊的影子。
叫囂聲在腦中盤旋了數秒才逐漸平息,賽拉爾喘著氣,額頭冒出冷汗。他好不容易壓制住那股邪惡試圖奪取控制的抽離感,緊緊堅守住心智的防線,拼命等到痛苦稍稍緩解。
他坐倒在地,看著遠方夕陽的視線迷離渙散,腦中不斷回想剛剛那種原因不明的分裂症狀,他一邊喘息,一邊疑惑,究竟是什原因再度誘發這樣的狀態?
這頭疼遠比長時間配戴水環的症狀還要來得劇烈,不知為何,還感覺特別強烈又短暫,甚至比過往的任何一次分裂時的疼痛都來得飛快。
待不適感在幾分鐘完全退去後,站起身的他依然得不到解答。自從他踏上試煉的征途開始,這種狀況已是第幾回了?
搖了搖頭,暫時甩開多餘的思緒。眼看日落在即,頭疼的毛病雖然折磨著他,但只要不妨礙他繼續進行試煉,就不值得持續深究。調整呼吸後,他轉身回到水池邊,趕緊著手下一步動作。
「水國先祖,請回應我的疑問。」
「水族的後代啊,恭喜你再度找到我。說吧!說出心中所求。」
他沒時間向終於成型的水影打招呼,一開口便詢問浪擺的現況及詳細的應用方式。
「浪擺沒問題,只是你未到使用時機。」
「那祭壇裡蟲子的應用方式為何?」
「若有需要,你可以開啟祭壇自由取用,只要靠近祭壇就能以『水』吸引蟲群出洞。」
提問期間,賽拉爾不時撫摸腦門,好似這樣就可以揉開不適。見此景,水影忍不住關切道:
「你的模樣看起來很糟,何不飲用第二道祭壇的中和劑饋禮?它能中和操控『水』所帶來的不適。」
遠在城堡之外的清幽僻靜的木屋外湧出一泓清泉,清泉向上汩汩升騰至一定的高度後徐徐退去。就在這片寂靜的水舞中,美娣雅回到了現世人界。
她身上那席被水神換上的細肩白紗長裙,也自動換回了自願獻祭時的褲裝穿著,唯一連同記憶被帶回的是握在手中的神聖饋贈——其他傳人候補者開啟試煉時的獻禮——『水』製的鞭子。
摸了摸光裸的頸間,苡蝶的遺物做成的項墜也確實交予了水神。她又抬頭,看了看與水神的冷冽海底神域截然不同的和煦夕陽,這才有回到現實的真實感,但觸手生涼的水鞭,仍時不時告訴她稍早的異境並非虛假。
她的視線轉向遠方的古堡方向,一抹正在朝她移動的身影很快引起她的注意。
隨著那身影逐漸靠近,清晰的馬蹄聲也傳入耳畔,那熟悉的節奏無庸置疑地,是馬兒赫莉輕快的步伐。
「赫莉!」
馬兒溫馴地朝她貼近,用頭蹭了蹭她的臉頰。
看到馬背上空蕩蕩的,連一絲餘溫都沒有,唯獨馬腹上掛著賽拉爾的部分實驗工具,美娣雅不禁皺起眉頭,輕聲問道:
「赫莉,妳知道賽拉爾在哪裡嗎?」
馬兒點點頭、輕咈了幾聲,美娣雅旋即上馬,任由馬兒帶她回到城堡。
一會,她乘坐在馬背上看著熟悉的城堡光景依舊,看著一如既往的彎道孤牆仍爬滿古老的樹藤。美娣雅低聲向赫莉問道:
「這不是往峽灣懸崖的路徑嗎,赫莉?」
赫莉沒有回應,只是持續帶著主人繼續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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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淡水池邊,賽拉爾的目光沉凝,手裡握著一管混合了一滴中和劑的紫色藥水,猶豫片刻後,他最終還是將藥水一飲而盡。
如果說,這就是孤身試煉所要忍受的折磨,他不知道自己還能撐多久。
思考的瞬間,他感覺到一股冷意迅速從頭頂擴散開來,隨著中和劑的催化,太陽穴旁原本僨張的青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逐漸平復。
「呃……」
藥效過猛讓他瞬間感到一陣強烈的暈眩,他的身體像是失去了控制,踉蹌著往前倒去,他伸手想抓住前方的石柱,但無論如何都無法穩住自己,眼看就要搖搖欲墜……
「你還好嗎?」
驀然間,熟悉的嗓音伴隨著一陣暖意扶正了他的腳步。待他看清來人,心中跟著泛起一絲喜悅。
「美娣雅?妳回來了?」
「嗯,水神讓我回來的。」
及時攙扶住他的美娣雅,臉上勾勒起淺淺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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額外補充:
這次發表時正逢秋天,所以版圖是美麗的楓葉~(地點是名古屋的白鳥庭園)
沒想到這節我寫了4000多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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