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花?為什麼?」刺青師有些詫異的問,撇去那些不知道花語的人,鮮少人會想把如此不吉利的花刺在身上——除了那些受過傷的人。
「這是我想跟過去做個切割的決定。」她笑了笑,「有個男人說過要給我一個家,但現在我離那很遠很遠。」
很遠很遠,她知道自己始終是一片浮萍,沒有辦法在任何地方紮根,父母離異、心愛的人一個個離去、從小一起長大的狗車禍身亡,就連朋友也受不了她太沉重的憂鬱而封鎖她。
然後他稍微修改了一下原圖,讓花綻放的更加漂亮,成了無需質疑的美。
「妳起來照鏡子看看。」結束後,刺青師收拾著推車裡的用具。
她有些迷茫的站起來,在全身鏡前反覆看著自己胸口綻放的花,然後愉悅的說著:「我好喜歡!謝謝你!」
「喜歡就好,現在我教妳怎麼保養——。」
彼岸花,花開不見葉、葉發不見花。
那是冬季的雨天,她聯絡不上他,終於在路上遇到淋著這場突如其來的大雨的他。
「妳不是一直說想剪短頭髮嗎?去吧。」他忽然開口。
「為什麼?你明明知道我是為了你留的。」她不明所以,只是有不好的預感。
「去吧。」男人避開她的目光。
「這是分手的意思嗎?」她有些哽咽的問著。5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K030R3cMFQ
她把雨傘撐在他頭上,自己的背已經淋濕了大半,髮尾也溼答答的滴著水。
「我們要分手了嗎?」她不停的哭著,眼淚大滴大滴的從臉頰滑落,「我很愛你啊,我到底做錯了什麼?你告訴我我會改,我什麼都願意改,你不要走好不好?」
此時的她卑微到土裡,卻開不出花。
「我走了。」男人自顧自的往前走,她在後面跑著幫他撐傘。
「你感冒了怎麼辦?拜託你不要走,拜託……。」她哭到快喘不上氣,一切都毫無徵兆,昨天還一起窩在床上看影集的,怎麼今天忽然就說走就走了?
男人走進便利商店買了一包菸,出來時,點了一支菸,沒有說話。
她不斷的苦苦哀求,像電視劇裡會被批評「太笨了」的那些女主角,可是此時此刻不這麼做還能怎麼辦呢?5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IYnc5liR0t
她近乎絕望的看著他的雙眼,那裡面已經絲毫沒有一點對她的感情。
於是她把傘塞進男人手裡。
「以後沒有我照顧你,你別感冒了。」她轉身離去,如果非得要走,她也得當那個先走遠的人。
然而在轉角處,她的餘光瞧見男人還站在那個地方目送她,她又忍不住哭起來,最後邊哭邊跌跌撞撞的走著,在前往理髮廳的路上摔了一跤,但那也無所謂了,反正被雨淋濕了,不差這麼一點泥水。
「我要剪短。」打開家庭理髮廳的門,她率先開口。
「妹妹啊!妳為什麼淋成這樣?」理髮廳阿姨趕緊拿起吹風機,「之前不是才說留長之後想燙捲的嗎?」
「沒必要了。」她又忍不住哭了起來,「我失戀了,沒有人要看了。」
阿姨沒有多說什麼,只是再次確認她的心意後慢慢剪去她的長髮。
她淋著雨走回家,脫掉身上的衣服之後窩在床上,那張和那個男人滾了好幾次床單的床,右邊的枕頭甚至已經染上他的氣息。
她用棉被包裹著身體,雙手抱住雙腿顫抖著痛哭流涕,胸口彷彿也痛了起來,她按住那朵彼岸花,很疼。
甚至不曉得怎麼睡著的,隔天起床就發燒了,但她一點都不在乎,只是發著愣看著這下不停的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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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只要一個人而不要他的心?」某天,她和朋友在深夜邊喝著酒邊看影集。
「很簡單啊,只要不愛他就好啦。」朋友往她的杯子裡多倒了一點威士忌。
她隨著劇情沉默了很久,然後默默的走去陽台點了一支菸。
「我多希望我可以不要愛他了。」她在陽台哭著。
在那一晚,她喝光了朋友家所有的酒,兩支高粱、兩支威士忌和一支櫻花酒,她搞不懂為什麼自己喝不醉,多想就這樣失去思考能力,至少一個晚上也好,多想忘記那個讓他痛心疾首的男人,多想從此忘記愛情長什麼樣子。
可是她是見過愛情的人啊,被愛是多麼珍貴的事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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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那之後,她常常做惡夢在半夜驚醒,摸摸床邊想找那人撒嬌,卻想起他已經不會再出現了,然後她就會哭,不是惡夢太驚悚,而是寂寞吞噬了一切。
從那之後,她的心一直很潮濕,無論什麼天氣,她都住在雨裡面,沒有離開過,那場大雨不只帶走她的愛情,也帶走她的笑容。
她的心彷彿成了一座凶宅,裡面住著不存在的人,她很寂寞、很痛苦,想起他曾給的承諾,就會讓她撕心裂肺的哭,那段日子裡什麼都做不好,除了喝酒以外幾乎沒有進食,原本還關心她的朋友幾乎都看不下去,拜託她別再提起那個男人,「都這樣多久了?妳還要這樣到什麼時候?」他們總會這樣說,所以久而久之,她也不哭了,總之是麻痺了,對胸前的花也沒有那麼厭惡,反倒是覺得更加有意義。
而分手後第一次相見,像是很自然的一樣,男人用備份鑰匙開了小套房的門,她驚訝著回頭望,停下手中的小說進度,轉身看著許久不見的他,他疲憊地走了過來,坐上床、依靠在她胸前,她擁抱著他,像是失而復得一樣的差點落淚,而他的手不安分地在她身上游移,她知道這是什麼信號,拿起了綠色的糖果,他推開她的手,說他們之間不需要透明的糖果來疏遠些什麼,她信了,因為她相信在性愛之中至少是有「愛」的存在。5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q0Lr2ZCRdC
事後他自顧自地到浴室沖澡,而她偷偷的打開了他從來不上鎖的手機,看見了他正與前前女友曖昧著的對話,一字一句都像是針一般刺進她的心臟。
他們談論著為什麼會分手、而他又想如何跟那女孩復合,女孩巧妙的逃避了這些話題,說自己剛分手不想交男朋友。她想起在他們分手的前一個月,這女孩也私訊他關於他男友怎麼出軌的事情,當時男人還把手機丟給她,說他不擅長這類的問題,她開開心心的安慰她、告訴她面對出軌的男人分手就是唯一的選擇。
結果當時的她反倒成了他們的催化劑?
她安安靜靜的把程式滑掉,走進去一起洗了澡,出來後男人問她怎麼都不說話,她只是淡漠的說了一句:「有喜歡的人了為什麼還來找我?」
男人蜷曲在床上默默地流了眼淚,她心疼地跟著哭了,她不明白男人為什麼要哭,只是看到這麼可恨的他流淚心裡還是很難受,所以她抱著他,吻了他的額頭。
「可是沒關係,我愛你。」她拉開他的手,鑽進他的胸懷裡,這曾經是令她最有安全感的地方,現在她在他懷裡卻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因為她心裡明白,這些眼淚並不是愧疚,而是孩子般說了謊被抓到的哭泣。
接下來的幾個月,男人還是偶爾去找她,她的心裡隨著一次又一次的見面,彷彿有什麼正一片一片的剝落,她知道自己對男人的愛沒有改變,所以才會沒有拿回備份鑰匙、所以才會讓他為所欲為,而那漸漸消逝的是對於愛的渴求,愛情再也不是羅曼蒂克的言情小說,而是那種根本不需要思考就能得到答案的推理劇。
隨著四季更替,維持著這樣不上不下的關係也快一年了,她深深相信有一天他會回來,因為這裡是他的溫柔鄉,他說過只有在這裡最放鬆,當時的她想著,那麼她就要為他守著這裡。
又面臨一次租約,有個遠方的朋友找她一起合租,那位朋友新開了一間桌遊店,所以她連工作都有著落。面對這樣的抉擇,她選擇在事後告訴男人:「我曾經一次又一次跟你告白,希望你回來。你知道嗎?如果時光可以倒流,我還是會選擇遇見你,彌補所有我們爭吵過後的傷痕,只因為我很愛你。如今半年後我要離開這裡要去別的城市,從此以後都再也見不到了,但只要你一句『我愛妳,不要走。』我就會留下來。」語畢,她看著男人默默不語的穿著衣服,忍著快要奪眶而出的眼淚,她送男人到門口,離別前,男人深深的擁抱她,撫摸著她的髮絲,依然沒有說出那六個字。
她當作這就是他的抉擇了,然而從那開始,她的心又死了,這次是徹徹底底的死了,承諾過要給她一個家的男人連要她留下來的勇氣都沒有,流離尋岸的浮萍又一次飄離岸邊。
她站在鏡子前摸著那朵花,小小聲的說:「謝謝妳,那時候那麼勇敢的活下來了。」
鋒利的刀子就此劃下,在手腕、在咽喉,在所有能流出血的地方。
眼前是一片白,她在醫院醒來。
「醒了啊。」朋友坐在床邊削著蘋果。
「為什麼……,為什麼還活著?」她用力地握緊拳頭敲打床鋪,咬著牙訴說不盡對這個世界滿滿的恨意。
「不是說好了再見嗎?就是要再一次見到的意思。」朋友淡然的說,「妳要活下來接受生命給妳的凌遲,這是妳的宿命,繼續寫小說、繼續唱歌,繼續用一切的傷痕創作妳的悲痛。」
「為什麼、為什麼……。」她只是痛心的哭著,眼見自己被縫線的手腕,不敢照鏡子看自己喉嚨上的傷。
朋友的手撫上她胸前的彼岸花。
「彼岸的花還沒為妳開。」語畢便塞了一片薄薄的蘋果到她嘴裡,「Lycoris,從今以後妳的筆名就改叫莉可莉絲。妳知道這個物種很多都只能發育而無法繁殖嗎?妳要沒有愛也活的下去,妳可以被種在水稻田的邊上,在夏天妳生日的時候就能欣賞金色的稻田和美麗的花朵。」
「……哪裡查來的知識?」她忍不住吐嘈。
「當然是我們偉大的維基百科。」朋友笑了,她也是。
從今以後她就作為莉可莉絲活下去,用文字、用歌聲來拔出心上一根又一根那個男人親手為她扎上的刺,直至凋零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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