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朝英於溫州登岸後,對找尋王世雄下落的線索又斷了,腔中那份勁彷彿泄盡,茫然不知何所往,與狗兒到附近楠溪江隨意一歇。不久,便沉心修練劍招武功,怕有朝找到王世雄,若制他不住會被訕笑。
轉眼大半年閃過,八月初八當晚,狗兒蒸了老南瓜燒糯米飯。她認識江南及南唐傳統食品,是聽林朝英憶述李晚雪的造法,再揣摩研製的,手藝在這數年間精進不少。林朝英嚐了一口,外婆的味道霎時湧上心頭,抬頭問天上弦月:阻隔萬里關山的外婆,是否同時望著妳?可否將我的景況映照給她……委屈,孤零,無援……難再忍受下去!狗兒默默地注視,林朝英搖搖頭道:「我要歸去,很掛念外婆。」狗兒點點頭,應道:「我馬上去收拾。」
林朝英嫌建康府一路,年近歲晚特別人多氣雜,加上據狗兒查探得來的,衡量現今維武盟及江湖的大概狀況,決往西繞衢州再經安慶府北上。儘量取道山野,晝伏夜行,仍難免會經過村鎮,林朝英詫異新春期間卻頗冷清。
這晚過了三清山,到抵玉琊峰附近。狗兒奉林朝英命,查看前路怪聲究竟,草叢裡突跳出一壯一老漢子襲擊。壯漢力盛,老漢更形同瘋狂,狗兒揮動特製的伸縮如意棒,使出林朝英從札記中揀選傳授的「蝦鬚鉤」棒法。此棒法看似靠長硬直,實憑軟短彎制勝。幾招便點了壯漢穴道,令其動彈不得,但老漢雖無招式可言,能挨打又蠻打卻令狗兒有點慌。林朝英突現身,迅速連敲帶拍打了老漢後腦,他便軟倒地上。
林朝英吟道:「未销心里恨,又失掌中身。『世外春』此毒……」轉睛盯住壯漢道:「汝等何人?為何施襲?」壯漢雖全身麻痺,但頸脖以上仍自如,陪笑臉道:「我倆得天神將軍解困,如今又遇上玉山聖母,實是萬幸……」只見身穿黑衣的林朝英,一轉身便隱蔽於昏暗間,恐懼狂湧心頭,那敢再胡言,道:「小人龔良,他是同村叔公龔順,上饒人士。因年晚缺錢,我倆與鄉親們受僱到荒山開墾耕種。到埗後大家各被派任務而分開了,我本被派開山翻土以備種植,後因出頭代眾請假回家度歲,得罪了管事,被他們責打關押後,調到深谷擔當清理廢物。」龔良倒抽一口涼氣,憶起那情景,猶有餘悸地直叫道:「那是怎麼廢物!都是屍體!約五十人一批,像猛獸……不,更兇殘!完全不要命不怕痛,互相瘋狂地廝殺……僅餘幾個能活下來的,混身鮮血地被網住拉走,其餘就是他們口中的『廢物』,被拋棄落山谷前,還遭焚燒過……」
狗兒回想剛才龔順的神態,聯接到龔良說的情景,感到從未有過的那種恐懼,禁不住靠近林朝英。
龔良抹掉涕淚,續道:「第二晚,狂人堆中竟發現了順公,他完全失了往昔的敦厚神態,混像惡鬼附體。我忍不住摟抱著他,拚命不讓他出戰,順公掙扎時突昏厥,我倆便被他們關進吊籠裡。不知過了多久,有一黑影來解救,放出籠中的人們並指示逃生路徑。」林朝英問道:「那就是你說的天神將軍?是怎生模樣?」當時夜黑兼事出突然,慌徨夾雜渾噩間,龔良那裡看清和記得,隨口道:「昏暗中,只見他長身玉立,雙眸炯炯,輪廊英武。」狗兒猜林朝英又牽扯到王世雄身上,時龔順喉嚨卡卡作響,趁機分散她的思緒,道:「那老伯他……」林朝英過去把脈、觀察症狀後,驟然腦裡紊亂,吩咐狗兒餵他喝下蜂漿,便走遠了。
狗兒辦妥後過去垂手待示,林朝英嘆一口氣道:「解他穴道,叫他扶老人家回鄉。」龔良穴道被解後,爬到林朝英跟前,揖拜哀求道:「聖母娘娘,求你大發慈悲,救救我順公。」林朝英厲聲問道:「你怎知剛才我未把他治癒?」龔良心想無論如何也得跟著她才能保命,道:「恕罪啊!小人只看順公如今的苦況……不知聖母早把他治癒……」林朝英道:「那個深谷在何處?」龔良道:「去時經常被蒙著頭,坐大蓬車抵達後,摸著繩子一個跟一個走路,正確地點不得知……但東南西北我倒大概記得的。」林朝英不耐煩道:「你揹著他走。」
二漢在前,林倆在後,走了一會兒,找到一個山洞。林朝英為龔順施了針,再命狗兒教龔良餵他吃蜂漿,便出了洞口。狗兒出外覆命,只見她仰望宵月沉思。林朝英呼了一口氣,道:「我倆學習的武學札記,實乃外婆憐我賞識我,不惜犯例謄寫及私授的。母親被癈傳位弟子,改由姨婆之女李自纖姑姑擔任。但按例她非但不能取閱札記,學習當中技藝也須由外婆揀選和允許才行。」看著狗兒的眼神,猜她已知自己的憂慮,續道:「始祖婆婆研究『世外春』此藥,為加強士兵們忍痛作戰的能力,後因研究進展違了本意放棄,只記錄札記上。還訓令非危急關頭,連掌家不能看!如今有人依法製造,定非外婆之意,難道她……」狗兒安慰道:「師祖婆婆當吉人天相,可能是有人盜用而已,不然也無須在宋境鬼祟行事。」林朝英點點頭道:「去查個究竟。」狗兒看她的眼神,清楚除了為此藥的由來,多少也為了那天神將軍。
山洞待了一晝,傍晚由龔良帶路向西直行,至約三更時份,背後傳來聲音。龔良回頭看,瞧有四個人持刀衝來,卻不見林倆蹤影,大駭下自忖剩下的順公,醫理後迷迷糊糊,不再瘋狂能唬人,獨靠自己必死無疑。揹起龔順拔足狂奔了數步,龔良聽到傳來幾下悶哼,再回頭只見狗兒南旋北拐,把最後二人也打倒在地。忽又聽到林朝英在背後,冷冷地道:「你埋下圈套伏擊我。」龔良欲辯解之際,背後的龔順已被林朝英用藤索抽走,迅速地大字型縛在兩樹之間。
龔良跪下哀求道:「我們委實無辜,他們是工地派來一路滅口的。」林朝英道:「就縛他在此任由他們處置,少了個阻手礙腳的,逃跑更好。」冷冷瞅他的神色,續道:「嘿,殺手從後追來,顯然我們與深谷路徑相反,你是利用我打發他們。你曉得打算,上饒在南,偏引我向東北。」龔良有點氣動,道:「難道引他們追到家門,禍及全村嗎?好,我代替他!你放了順公……置在何地你忍心便可以了。」不知何時林朝英手上多了個罐子,打開見半罐滿都是頭狹長似錐,體扁平的黑蟲,正舉步向龔順趨近。龔良忙跪拜討饒,道:「小人知錯了!聖母娘娘恕宥!」見林朝英不為所動,惟拚命嘶喊道:「真是冤枉的!……」料被狗兒封了背後穴道,全身僵直,眼巴巴瞪著林朝英把蟲傾倒在龔順頸項位置,原本昏沉的龔順驟然嚎啕掙扎不停,至嗓音啞掉再次昏厥。
林朝英鬆了索結,龔順軟軟地倒臥地面;狗兒把吃飽了變成如球狀的黑蟲,又括又撥到另一罐子裡後,揉搓他的胸口及餵食蜂漿。龔良感被林朝英踹了一腳,穴道便被解開。狗兒道:「他年紀老邁,每隔三天才可啜血一次,兩罐交替使用,切勿亂了次序,否則飽蟲會反芻毒血到他體內,便再救無方。吸吮了五遍,這些蟲便死,他的病亦不用醫。神智是恢復不了,不發狂已屬萬幸。」
林朝英接著道:「我的蜂漿矜貴,你找野蜂的來用。你確存心利用我,害我走冤枉路,這懲戒你不是白受的。」她說完,向前走了幾步又道:「你骨頭硬,才得天神將軍看中。」龔良問道:「娘子請賜下芳名,好讓我置牌位,世代貢奉。」林朝英道:「玉山聖母,不是嗎?」龔良由衷道:「妳是觀音菩薩座下的玉女,代為救苦救難。」林朝英心中一抖,那金童在哪兒?龔良猶恐災劫未消,道:「那班人不會放過我倆。」林朝英道:「我也不放過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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