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章節推薦BGM:柴可夫斯基的《暴風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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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夫多基亞・格奧爾基耶芙娜同樣也是一名信仰虔誠的人,從她日日對聖像角的禱告與整理維護可見一般。幼時久居法國的經歷未曾動搖她的宗教選擇。
「看看這兩張,」葉夫多基亞拿起兩幅聖徒的畫像,「她們是聖格里克麗雅和聖塔吉亞娜。不覺得她們很像誰嗎?」
塞西莉微微一笑,了然於心,即便聖徒的故事向來苦澀,可她仍忍不住喜愛這兩名聖人和她們的獅子。葉夫多基亞介紹的聖徒之中,自然包含了康汀斯基家的成員們各自的主保聖人,可唯有聖伊利亞不見蹤影。奧黛塔同樣也察覺到了這件事,悄悄向她提起。
「希望葉夫多基亞夫人盡快找到聖像。」奧黛塔氣沖沖地表示:「不管是誰,把聖像藏起來實在太過分了!」
如果有人把莫提亞和菲奴奇卡偷走了,我一定也會很生氣。她接著說。
「那保護好他們吧,小老鼠。」塞西莉轉動陽傘,望見在不遠處的康汀斯基兄弟。阿列克榭率先注意到她們,揮了揮手。徵得她同意後,奧黛塔便興高采烈地跑去找朋友。兩個孩子不知道聊起什麼話題,一時聊得太過起勁,說著說著就把帕維爾拋下了。塞西莉含笑觀望,走向少年,邀請道:
「介意陪我散步一會嗎?」
「當然好。」帕維爾淺笑著答應,眼底浮著淡淡的黑眼圈。他們平靜地享受著原野上的陽光與微風好一會,一直到確定奧黛塔和阿列克謝走得夠遠為止。
「謝謝您照顧我母親。」
「這不需要道謝,我只是做我能做的。」
少年深吸口氣,彷彿話語會燙口一般。「夫人,您有認識的人也得了肺結核嗎?」他小心觀察著她的反應。「您好像很熟悉該怎麼照顧肺結核的病患。」
「是我的母親。」塞西莉移開陽傘,好看清楚女兒所在的方向,讓陽光直照上臉龐。「她去世的時候,我的年紀正和奧黛塔差不多。」
帕維爾的臉上閃過錯愕與愧意,少有地支吾其詞,早熟的他只有在這時才分外像個孩子。她把傘面往他傾斜過去,反過來安慰。
「不用覺得抱歉,我選擇告訴你這件事,不是想讓你難過。」
「⋯⋯您那時怎麼接受得了這件事?」帕維爾的聲線繃著一絲痛苦。
「我想我從來沒有接受過。」她回答,憐惜地望向他,理解他眼中遲遲未散去的憂愁,「真的,我父親那時候花了很久在勸我,我都不肯離開母親的棺材旁。他說母親會成為天使,一直守護我們,她不會想看到我這樣傷心。我不願意相信他說的話,連睡覺的時候都守在棺材前。」
「⋯⋯直到我發現他偷偷在為母親哭泣。」她停頓一會,湧上心頭的不只是回憶,還有久遠的哀悼,有如火花在灰燼之中微弱地燃燒。(註1)「我父親是個溫柔的人,可在此之前,我從沒看見他流淚過。」
帕維爾的目光漸露瞭然。塞西莉鬆開眉梢,繼續說道:
「我們永遠都在拒絕接受心愛之人會死,會被帶離我們身邊。即便他們離開了,我們仍會繼續愛著、在意著他們,想和他們分享所有的一切,特別是有人能陪伴我們共同承擔對他們的思念。」
強風吹拂過原野,腳邊的長草紊亂而糾結,尚未盛開的紫藤花宛若隨時要乘風飛起,夢幻得不似真實。帕維爾啞聲詢問:「那我還能做什麼?」
「陪伴她,當個孩子就好,帕沙。」塞西莉柔聲肯定。「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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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發的那日下午,塞西莉站在窗邊,正讀著丈夫在搭上火車前發來的電報,男孩們的舅舅列奧尼德・基里耶夫與他一同前行。遠方的天空突然湧入大量厚重的積雨雲,伴隨緊湊如擊鼓的雷聲,她估算著他能否在下雨前趕到,並瞧了眼鐘面,納悶今天的時間怎麼格外漫長。
米倫娜留意到天氣突變,帶著保母一同去後院喚回孩子們,然而她才踏出門沒多久,便驚慌失措地衝回來大喊道:「孩子們不見了!」
他們太晚才發現孩子們早有預謀,頓時慌亂成一團。打掃會客室的僕人剛剛才來通報消息:客廳和會客室的時鐘都被調慢了一個小時,是和休假回來的同事對照懷錶才發現的。
塞西莉強作鎮定,詢問瑪莎送別孩子們時有無察覺異狀。瑪莎驚慌地搖搖頭,但給出了另外的線索。
「我剛剛看森林的入口有一條紅線,我想,可能是小姐們留下的。」
她們想做什麼?為什麼我們沒有發現?塞西莉心急如焚,泛起不安的預感。
「森林?」葉夫多基亞忽然插話,不知何時逕自下了床,挽起米倫娜從忙遞上的披肩。她深鎖眉間。「他們不會跑進森林裡了吧?」
「他們進森林裡做什麼?」米倫娜捂著胸口。
「先派人去找孩子們吧。」塞西莉的腳步虛浮,一陣暈眩感猛然襲來,卻被人從身後扶住雙肩,她聽見有人不解地詢問:「為什麼要去找孩子們?」
她抬頭,對上迪米崔投來的目光,懸浮在半空中的心臟勉強落地,而呼喚聲哽在喉嚨裡。迪米崔確定她站穩後才鬆開手心,隨他一同前來的列奧尼德・格奧爾基維奇滿頭霧水。米倫娜猛搖兄弟的肩膀,滿是激動地解釋:
「列奧尼德・格奧爾基維奇,快出去找你的外甥!他們跑進後頭的森林了!」
迪米崔的聲音冷了半階。「他們不見了?」
塞西莉沉默地點點頭。丈夫面色冰若寒霜,但還是放輕了聲調:「我去找人,妳待在這裡休息。基里耶夫,我們走。」
被點名的男子掙脫米倫娜的桎梏,向姊妹低聲吩咐幾句,又朝塞西莉點頭致意。可她仍不放心,堅決跟著他們穿過廳堂和走廊,直抵宅邸後方的山丘。外頭已經刮起細雨,並逐漸加大,長草亦隨狂風起舞。如瑪莎所述,有一條紅線躺在進入林子的小徑上,尾端垂在小溪裡,飄搖不定。
她們在哪裡?塞西莉不安地觀望,差點漏聽交錯在陣陣雷鳴間的馬蹄聲。一道疾速奔跑的影子竄出樹林間,迎面穿過雨幕,俐落地跳過溪水。那是一匹栗色的小雌馬,背上還載著兩個人。她認出騎手飛揚的紅髮,還有那雙目光銳利的藍眼睛,即便在暴風雨中依然明亮如星辰。
「媽媽,我需要妳幫忙!」吉賽拉仰起頭朝她喚道,濕漉漉的髮絲狼狽地貼在臉上,卻比過去半年來的任何時候都還要朝氣蓬勃。「阿列克榭受傷了。」
小馬停在眾人面前。迪米崔率先把女兒接下馬,列奧尼德揉揉外甥的頭髮。阿列克榭抱住馬的脖子,臉色蒼白還直冒冷汗,「列卡舅舅。」
「吉詩卡。」塞西莉抱住女兒,迅速確認她身上沒有明顯的傷勢,即便如此仍滿腹疑惑。「奧黛塔和帕維爾在哪?」
吉賽拉稍微喘過氣,「他們還在森林裡。」
男人們二話不說便走入森林,即便雷雨仍未停歇。塞西莉和瑪莎帶著孩子們進屋,替阿列克榭處理扭傷的左腳,小馬則被牽去馬廄安置。母親們仍然坐立難安。吉賽拉裹著毯子,勉強擦乾的髮梢還滴著雨水,低聲向她們解釋來龍去脈。
「夫人,對不起。」阿列克榭低垂著頭,「如果我沒有受傷,就不會拖到這麼晚了。」
「吉賽拉告訴我,你是為了攔住奧黛塔才受傷的。謝謝你。」塞西莉固定好繃帶,朝他叮嚀道,「暫時不要勉強自己,好嗎?」
男孩靦腆一笑,將一同帶回來的籐籃遞給身旁的母親。「媽媽,快打開吧。」
葉夫多基亞掀起蓋子,花香撲鼻而來。「親愛的,謝謝你還記得帶花給我⋯⋯」她霎時間失語,看清楚藏在勿忘我與水仙之間的面孔後,緊緊抱住幼子。
「我們帶他回來了。」阿列克榭驕傲地說。
「噢,阿遼夏,」她顫抖的嗓音盛滿淚水。「你們是我的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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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1:這句改自伊莉莎白・白朗寧的十四行詩〈我莊重地抬起我沉重的心〉:我的內心隱藏著多麽龐大的悲傷,紅色的狂野火花,如何在灰燼中微弱地燃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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