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次推薦BGM:巴拉基列夫的交響詩〈俄羅斯〉
做了那個夢之後,奧黛塔一直心不在焉的。隔天吃早餐時,瑪莎問她要不要吃煎蛋捲,她說好,卻完全沒發現盤子裡還有她向來不喜歡的花椰菜。安東妮娜送來一件剛補好扣子的紅色裙子,要她試穿,她也點頭說好,呆呆地把手穿過袖口,卻忘記把裙子換下來。阿列克榭拉著她去見葉夫多基亞夫人,她也愣愣地被朋友牽著手拖上樓。
葉夫多基亞夫人今天的狀況似乎格外不好。在他們走進房裡前,就聽到了好幾聲沾黏的咳嗽聲。奧黛塔不禁認爲這是個不好的預兆,暗示他們是否該延遲行動。
「Bonjour, Maman. Tu as bien dormi?(早安,媽媽。妳睡得還好嗎?)」阿列克榭靠近床邊,給了母親一個擁抱。奧黛塔同樣上前道好,隨後便安靜地站在朋友身旁,等待他們母子說完話。
「Comme d’habitude. Mon chérie. (跟往常一樣,親愛的。)」
「我們今天要到小山坡那裡野餐,要幫妳帶什麼回來嗎?」阿列克榭泰然自若地提起,奧黛塔則在葉夫多基亞夫人看不見的位置擰著裙襬。
「摘一朵野花就好。」葉夫多基亞夫人溫柔地說。「玩得開心點,別走進森林裡面。」
阿列克榭停頓了幾秒,奧黛塔在心中一緊,拉拉他的的手,才聽到朋友以聽不出起伏的語氣說好。「我會摘最漂亮的給你。」
野餐是他們想出來掩飾計畫的藉口。趁著夏天的日照時數很長,大人們其實不容易發現他們外出太久。帕維爾這般說明道。他以自己已滿十三歲,不久後又得回到軍校上課為由,說服了大人們不需陪同。雖然前去遊說時,孩子們總感覺他們的兄長看起來快因為說謊而吐了。為了爭取更多的時間,他們甚至特地調慢客廳和會客室的落地鐘。
奧黛塔對主動欺瞞大人不免有些罪惡感,雖然罪惡感還沒有膨脹到足以阻礙她加入行動。況且,她還沒有彌補她犯下的錯誤,也還沒有跟姊姊和好,根本沒有退出的餘步。
懷著惴惴不安的心情和葉夫多基亞夫人告別後,奧黛塔和阿列克榭先去拿了收在隔壁房間的捕蟲網,才悄悄下樓,溜到臨近廚房的後門和兄姊們集合。帕維爾和吉賽拉在看到他們出現時,都不禁一臉疑惑,提著野餐籃的姊姊甚至揚起了眉毛。
「妳怎麼把這隻鳥也帶下來了?」吉賽拉盯著妹妹抱在手裡的鳥籠,目光彷彿巴不得要籠子裡那隻熟睡的貓頭鷹原地消失。奧黛塔和阿列克榭不由面面相覷一眼。
「總不能把牠繼續留在樓上吧⋯⋯」奧黛塔不好意思說出自己真正的想法,如果她把貓頭鷹也一起帶進森林,會不會像夢裡一樣能找到牠的家人?甚至是,貓頭鷹能帶他們找到烏鴉的巢?
她還沒能想出更具說服力的理由,幸好帕維爾便先從她手中接過鳥籠,「走吧,等會我們輪流拿。」
帕維爾往屋外走去,吉賽拉不發一語地跨過門檻,阿列克榭慢慢跟在後頭,只剩下奧黛塔時,忽然有人從身後叫住她,她心臟驟然一縮。
「奧黛塔小姐!」
「什、什麼事?」奧黛塔冒著冷汗回過頭,發現迎面而來的是保母瑪莎。
「妳忘了帶這些點心了。」一無所知的瑪莎遞出一個小包裹給她,油紙還透出熱呼呼的香氣。奧黛塔接下油紙包,盡可能表現出最若無其事的笑容:
「謝謝妳,瑪莎。」
待瑪莎離去了,她才倒退著走出後門,確保沒有人又突然出現。當她望向姊姊和朋友,發現他們也是同樣地如臨大敵,不免有些好笑又慶幸,但她仍故作鎮定地宣告:
「我們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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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們爬過小山坡的過程不大順利,他們需要輪流接過笨重的鳥籠和野餐籃,再慢慢攀下坡面。貓頭鷹在全程都神奇地不為所動,就像對外界無知無覺。
「等等找個地方就把這傢伙放了。」籠子遞到吉賽拉手中時,她沒什麼好氣地提議。奧黛塔不大贊同,可是她目前沒有任何發言的權利。
紅線滾落到山坡的另一邊,飄在清澈的溪面上,那一抹細細的紅色深入蒼翠的林地,格外醒目。
奧黛塔不免有些忐忑不安,只要跨過這條小溪,他們就會破壞規矩了,就是壞孩子了。如果母親提早發現他們不見了,該怎麼辦?如果父親知道了該怎麼辦?她一時間幾乎要忘了呼吸。可是眼見夥伴們一個接一個俐落地跳過小溪,她越發慌張,索性屏氣,邁開腳步一跳,踩到對岸時險些沒站穩。吉賽拉回頭瞄了眼,確認妹妹有跟上,又撇過頭去。
樹林的入口有一條曾被踩踏出來的小徑,如今已經半荒廢了。紅線時而落在小徑上,時而高掛在樹梢,仍未脫離小徑的方向,孩子們便穩定地沿著紅線前進,每一百步就交換沈甸甸的野餐籃和鳥籠。雖然奧黛塔總覺得她似乎走得不夠快,每當輪到她提鳥籠的時候,還沒數滿一百,就會被其他人先接過去。
有時她和阿列克榭實在跟不上腳程飛快的帕維爾和吉賽拉,乾脆兩人一起拎著野餐籃並步走。在他們相安無事地合作幾輪後,紅線便脫離了小徑,探入更加茂密的林地,陽光似乎也更加熹微。帕維爾沒有遲疑,持續帶領一行人沿著線索向前。
忽然地,枝頭傳來了一陣低沈的咕咕聲,孩子們下意識停住腳步,鳥籠也冒出一陣騷動,一直打瞌睡的貓頭鷹睜開雙眼,以同樣的節奏回應,只是聽起來比剛才的虛弱。他們抬起頭,望見一隻貓頭鷹停在樺樹上,和鳥籠裡的看起來一模一樣,只是牠顯然更加警戒,脖子的羽毛鼓得滿滿的。
孩子們遲遲等不到那隻貓頭鷹的下一步動作,便決定重新啟程,當作牠僅僅是湊巧出現。籠子裡的貓頭鷹也再度埋頭裝睡。只有奧黛塔忍不住一再回頭,樺樹上的猛禽目不轉睛地注視他們離去,和她夢裡的輪廓重疊起來。陣陣陰風刮過後頸,讓她愈發感到不安,胸口也不由自主抽痛,她抓緊手裡的捕蟲網,希望能快點甩去那股子過分熟悉的不適。
從葉片間漏下的陽光變得黯淡,一團又一團厚重的白色積雲湧入了天空,有若被驅趕的羊群般聚攏在一塊,形成了更大塊的團狀雲。隨著他們越加深入,路途也越來越難走,盤蜷的樹根浮出土壤,增加了阻礙。奧黛塔注意到有幾處草叢有著明顯的踩踏痕跡,看起來像馬蹄。
帕維爾不時得用手杖撥開樹叢,或是拔出小刀,割斷過分糾纏的藤蔓,雙手不一會就被劃傷了。好幾次,奧黛塔想詢問能不能走慢一點,看到領頭少年傷痕累累的手又有些不忍。吉賽拉從野餐籃裡拿出包裹著布的水壺,在眾人之間傳遞,除了阿列克榭還有力氣開口道謝,剩下的時間,他們只一言不發地止渴。奧黛塔搖了搖水壺墊重,聽見液體在玻璃瓶內搖晃的聲音,一次只敢喝一小口。
然而當他們小心翼翼擠過茂密的樹莓叢間,卻發現紅線就這麼硬生生被刺棘扯斷了,只好暫時停下來。帕維爾在樹莓叢底部摸索一陣,找到了兩把木柄泛舊的雕刻刀。阿列克榭抿抿嘴,從哥哥手中接回失物,卻沒有失而復得的喜悅。
「烏鴉的巢應該就在附近。我們把貓頭鷹留在這裡如何?」帕維爾將目光掃在夥伴之間徵詢意見。吉賽拉率先同意,阿列克榭沒有意見,只有奧黛塔提出異議:
「我們不要把牠丟在這裡好不好?」眾人的視線同時聚集到她身上,讓她喉嚨一緊,可她還是努力說下去:
「如果這隻之前就跟烏鴉一起飛進房子裡,那牠搞不好認得烏鴉的巢,而、而且,牠已經受傷了,如果把牠留下來,萬一又有烏鴉跑出來攻擊──」
「不行,繼續帶著牠太浪費時間和體力了。」吉賽拉立刻反駁,忍著溢滿的疲倦。緊繃的氣氛讓康汀斯基兄弟也說不上話。
「可是、」
姊姊毫不掩飾地責備,「妳這樣很快就會走不動,會拖累所有人。」
「我還可以!」奧黛塔不得不提高聲量,沒察覺到淚水正淌下臉頰,「我還有力氣,我還可以走!」她扯開喉嚨吼著:「如果妳覺得,我太礙手礙腳,那、那我就自己去!我自己一個人送牠回家!」
她丟下捕蟲網,不知從何生出了勇氣,從毫無防備的帕維爾手中奪過鳥籠,頭也不回地飛奔離去,對身後的叫喚聲置之不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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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的女巫環是指自然生長成圓環狀的蘑菇,對應英語中的仙女環(Fairy Ring),被認為是仙女和小精靈跳舞之後留下的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