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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GM:《輝く空の静寂には》─Kalafina
又下雪了。
我瞇著眼往窗外瞥了一眼,天空沉甸甸地壓著低低的灰,細細的雪慢慢飄著,看起來就很冷的樣子,左腳的膝關節又開始隱隱作痛了起來。
雪這種東西,又冰又濕,只有那些幼稚愚蠢的女高中生會覺得這樣很浪漫,要是她們曾經在這種下雪的天氣裡站崗的話,肯定不會像現在這樣一看到白色的雪就興奮的不得了。
我點起小火爐,把剛剛老友送來的酒放上去溫。
雪又更大了。
我從牆壁上取下每次出門巡視墓園時都會穿的羽絨衣,說起來這件羽絨衣我也穿了十幾年了,還是我太太在結婚四十年的紀念日送我的,雖然早在好幾年前她就過世了,但這件衣服我可是有一直好好保存著。
把溫好的酒揣進懷裡,我推開門迎向外頭惡劣的天氣。
儘管雪下得有些大,但還沒到會妨礙視線的地步。我佝僂著身體,按著早已爛熟於心的路線開始今天的巡視作業。脊椎的地方有些疼,我並沒有很在意,手輕輕摩娑著疼得最厲害的地方,好像這樣就可以摸到當年險些打穿我脊椎的那顆子彈。
略略有些蹣跚的步履在積雪的路上留下深淺不一的腳印,很快又被落下的雪給掩蓋。
墓園其實不大,因為早已飽和的關係,這幾年也漸漸不再使用這裡,於是這個舊墓園便維持著現在這樣的大小,靜靜地待在這個城市被人遺忘的一角,連同我這個老頭子一起被遺忘。
巡視完其他地方,我已經冷得直搓手了,但還有最後一個地方沒去。我一邊往手心哈著氣一邊賣著有些艱辛的步伐朝向那裡走去,心裡盤算著差不多也到那個時候了……
我的預想沒有錯,當我穿過已經光禿禿的小樹林後,一抹鮮豔的綠便扎入我的眼中,在一片冰天雪地的蒼白中看起來異常鮮明。
「喲。」我匆匆地打了聲招呼,然後更賣力地爬上那個男人所在的小土坡。
那個男人只是不苟言笑地默默注視著我,黑框眼鏡後深邃的翠綠色眼睛裡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男人有著很端正的臉龐,可惜表情卻像人偶一樣冰冷。
「您好。」
只說了這句就沒下文了,拿不成這男人是打算當啞巴去了?惜字如金也不是這樣搞的吧。風雪越來越大,雖然現在的時間頂多下午四點,但天色卻陰沉的不像話,如果把他丟著不管的話,不知道會給我帶來什麼麻煩。
我可沒忘了上次他們這群傢伙中有幾個硬是給我在這種糟糕的天氣裡守在墓前,搞到最後我還得冒著風雪把人帶回來,這些傢伙一個比一個長得人高馬大,也不想想我這小老頭要拖著他們回來有多辛苦。
「天快暗了,不嫌棄的話到我那裡坐坐吧,這種鬼天氣喲、要是能來上一杯燒酒那該有多好。」我注視著這座山丘上唯一的一座墓碑,心底有些泛涼,可說不上來那到底是感慨一個年輕生命的消失或是純粹為著冰冷的雪刷過臉頰帶來的一陣顫慄。
墓碑沒什麼特別,這座墓園裡幾百座墓碑都長得一個樣子,我在看的是墓碑上的名字,從名字可以想見,這個孩子一定是很有禮貌的,個性大概也是非常溫和謙恭,是會讓父母感到十分窩心的一個孩子吧。
可惜……
我輕輕搖頭,轉過去發現那個男人依然低著頭默默注視著那座墓碑,碑前放著的居然不是鮮花而是一杯香草奶昔,要不是這幾年以來已經看慣了,我肯定也會以為這個男人腦子有毛病。
「『他』肯定不會希望你在這裡吹風然後弄壞身體的,我過世的太太常說,喜愛一個人就不要讓他為你操心。」
男人的眉頭不經意地微微動了下,我也沒多說話,只是拉緊身上的衣服往回走。大概走了十幾步吧,後頭傳來積雪被踩過的嘰呀聲和衣服摩擦的輕微窸窣聲。
「老頭兒一個人住,沒什麼好招待的,請見諒啊。」我倒了杯酒給他,男人輕輕點了下頭,握著酒杯卻沒有要喝的意思。
我啜著溫熱的燒酒,酒一下肚身體都暖洋洋了起來,四肢也感到有一股暖流流進去,臉上都感到燒燒的。
「哎,小哥,我能不能問問那是你們什麼人?你們每年都在這個時候來探望他,應該是很重要的人吧?」
幾杯酒喝下去後,乘著醉意,我問了這個好奇很久的問題。不是我想打探人家隱私,只是看著這幾個年輕人每年都在同樣的時候來掃墓,從我老伴走了後也只有這幾個年輕人還會跟我聊聊,也算得上認識了,也因為這樣我才會好奇。
畢竟已經這麼久了,我除了知道他們每年大雪的這個時候會趕回來掃墓外對他們和那個孩子幾乎一無所知。
那個綠髮的青年端正地跪坐著,姿勢標準的無可挑踢。他推了推眼鏡,幽深的碧色眼睛閃過一絲複雜。
老舊的小屋裡只剩下爐子上燒水的聲音,以及從窗戶縫隙裡擠進來的風聲。
「黑子……是我最討厭的人。」保養良好的手指忽然緊緊地握住酒杯,然而那張端正的臉龐卻還是那麼冷淡,「最討厭了……」
黑子?是那孩子的名字啊……我不說話,又給自己倒了杯酒,細細地品嘗著。
「那天也是下著雪,跟今天一樣的雪。」男人的目光忽然迷離了起來,彷彿是透過眼前的景物在看著遙遠的過去。
「葬禮的那天,也還是下著雪……」
綠間一直都記得黑子哲也出事的那天,那天也是下著像現在這樣的大雪,深深的積雪淹沒了路面,交通近乎癱瘓,可即使是這麼惡劣的天氣,黑子卻依然堅持著出門去車站接那個人。
然後接下來什麼也不必多說了,當綠間接到通知後什麼東西也沒帶的就直接衝到了醫院,其他到了的人不是憂心忡忡就是眉頭深鎖一臉凝重地坐在急診室外頭,焦急等候著手術的結果。
然而在漫長的等待過後,手術室的門開了,還未脫下手術服的執刀醫師出來後深深看了他們幾個,輕輕搖了搖頭後便離開了。
在那一瞬間,綠間覺得心中好像有什麼東西死去了。
他像是失去了全身力氣一般的坐了下來,腦子仍是暈暈乎乎的,他的全副心力都在抗拒著這個事實,他不相信,他才不會相信……
開什麼玩笑啊……
但是當那個人終於風塵僕僕地趕到時,綠間只是抬起失神的綠眸,那雙原本深邃的翠綠色眼瞳彷彿一片死去的沼澤,他注視著那個人,然後聽到自己乾澀的聲音這麼說。
『黑子死了。』
他想他一輩子也忘不了那個一向意氣風發的男人在聽到這句話後的表情。
那天原本是那人的生日,但在這一天他們永遠的失去了黑子哲也。
而那人再也沒過過生日。
桌上還放著的那杯酒依舊兀自冒著熱氣,我出神地看著對面空蕩蕩的座位,輕輕搖晃著手中的酒杯,坐墊上有著微微凹陷的痕跡,在不久之前那裡還有人坐著,總覺得好像連人類的體溫都還殘留在上頭似的。
我閉上眼,傾聽窗外越來越大的、彷彿咆哮一般的風聲。
爐子上的水燒開了,尖銳地響著。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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