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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連同我們的份,好好愛他。』
赤司至今還是可以回想起黃瀨講這句話時的語氣和神態,一向是眾星拱月的金髮少年第一次用那樣的語氣鄭重拜託他,帶著滿心的愛戀與溫柔請求著,沒有輸家的怨恨與不甘,微笑的表情和眼神都是想通了以後的坦然和率直。
真不愧是他的哲也呢,被這樣的人愛著。
但是啊、但是啊……
為什麼上天既然讓他跟哲也相遇,卻又要在他們最幸福的時候開了這麼殘酷的一個玩笑?
為什麼?
那一天是個下著大雪的日子,而這麼多年以來他從未遺忘過那一天,生命中二十四年以來所有的負面情緒加起來也比不過那一天的痛,於是他痛極反笑,他笑著命運、笑著自以為是的自己、笑著所有的一切。
笑得太多了,於是有什麼帶著體溫的液體從臉頰兩側滑落,他嘗到那樣鹹澀的味道,可是卻無法抑止地越笑越大聲。
那是個大雪的日子……
那是個下著大雪的日子,其實這樣惡劣的天氣已經持續好幾天了,赤司莫名地在這種天氣裡感到煩躁。他一向不會讓外在的客觀環境來影響自己的情緒,赤司認為,會被這種外在的因素擾亂心神的只是些軟弱的傢伙,因為不夠強大,心神無法安定,於是容易被情緒牽著走。
只是現在赤司卻無法那麼淡定了,在秋田舉辦、為期一個禮拜的研討會終於要結束了,對於現在的赤司來說,他只想要回到東京,回到他跟哲也的家。
想到水藍色青年恬靜的微笑以及永遠都是那麼溫潤如水的聲音,赤司莫名地無法抑制想要回去的念頭,好想要馬上回去,就算早一分鐘也好,想看到那張清秀的面龐、想聽到那人清澈柔潤的嗓音好消去旅途的疲憊。
好想他……
想到自己居然會那麼地想念著那個人,赤司不由自主地勾起唇角,赤與金色的異眸不復下棋時的凌厲,卻是意外地柔軟。
只是如果照這樣的情形繼續下去的話,回去的行程一定會被耽擱的,更糟的話還可能被困在這裡無法出去,如果大雪繼續下的話,新幹線就很可能宣布停駛。
果不其然,就在他們要回去的隔天,雖然列車並沒有停駛,可是卻阻塞得厲害。望著窗外不停落下的紛紛白雪和一片幾乎被銀白籠罩的世界,赤司正和黑子通電話中,赤色頭髮的青年看起來雖然有種難以接近的氣質,可是在講著電話的時候眼神卻很溫和。
『什麼時候到東京呢?』
『雪下得太大了,大概會誤點吧。』
瞥了眼手上剛剛翻閱到一半的書,直版印刷的鉛字印入眼簾,可赤司只是專注地聽著耳邊那緩緩如流水的嗓音。
『這樣啊……那麼快要到的時候請打給我好嗎?我想去車站接征十郎。』
『怎麼,哲也這麼想我嗎?』
『嗯,雖然這也是原因之一……不過今天是征十郎的生日吧?』帶著淡淡笑意的聲音透過話筒傳入耳中,可以想見在電話的另一端,那人一定是用著非常溫柔的表情在說這句話。
『我跟紫原君訂了蛋糕,去年太忙了沒辦法好好慶祝,那麼至少今年要補償回來才行呢。』
『而且,我想早一點見到征十郎。』
赤司靜靜聽著電話那端流淌著的溫婉嗓音,他想說些什麼卻發現開了口後什麼話都說不出來,千言萬語想要訴說的話語在半晌後只是全數化成了一個字。
『……好。』
這就是他的哲也,讓他心心念念捧在掌心裡寵愛的珍寶。
他怎麼能不愛他?
然而上天卻跟他開了個最最殘酷的玩笑。
當赤司終於在大雪造成的交通阻塞中回到東京時,一走出車站,大衣口袋裡響起的來電不是他一心想見的戀人,屏幕上閃閃爍爍顯示的來電標示著「真太郎」三個字,那一瞬間不知道為什麼他有了不祥的預感。
赤司抿著唇按下通話鍵,而當電話接通時綠間乾澀到不像話的聲音讓赤司完全認不出來,而那個在赤司認知中一直以來都是那麼冷靜的男人居然也會有帶著顫抖聲音說話的一天。
很多年以後赤司征十郎都還記得在那通電話裡綠間說的每一個字,清晰的讓他想忘也忘不了。
『黑子出車禍了,在XX醫院,現在還在手術室裡,你最好快一點……』
心臟一瞬間彷彿被無形的手捏緊,赤司不由自主地睜大眼,他沒發現握緊的拳頭指甲刺入了掌心,也沒發現他已經把嘴唇咬到泛白。在聽到第一句話時他幾乎無法呼吸,那一陣窒息般的疼痛過去後是如同潮水般淹沒自己全身的恐慌。
二十四年以來,這是赤司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名為恐慌的情緒。
他想也沒想地立刻攔下一輛計程車,強迫司機用最快的速度在最短時間內趕到綠間所說的那間醫院,然而連日以來的大雪造成了嚴重的交通阻塞,眼見著時間一分一秒流逝,可是車子卻依然被困在重重車陣中,赤司只能試圖忽視心底泛著冰涼的那一股空洞感,握緊的手連指節都在泛白,可是卻無法減輕他心理一絲一毫的焦慮。
快點、再快一點……
而當他終於趕到醫院時,看到的卻是低聲嗚咽著的黃瀨、把臉埋在手心的青峰、痛哭失聲的桃井、怔征望著已經熄滅的急診室招牌的紫原……
那個瞬間,止不住的冷意從腳底直竄上心頭,如墜冰窟。
他看到綠間抬起頭將視線轉向自己,曾經被黑子說過非常美麗的那雙翠綠色眼眸像是一夕之間突然乾涸一般,宛如一片已經死去的碧潭。
他聽到綠間用乾澀異常的聲音在說話,可是他突然無法理解對方在說什麼。
綠間說黑子死了。
黑子死了。
他的哲也……死了?
赤司只是冷冷地看著綠間,對方迴避著他的視線,而他只覺得可笑。
可笑,太可笑了……這算什麼?哲也死了?能不能別開這麼愚蠢的玩笑啊!
手腳好像都不聽指揮了,赤司想要說些什麼,可是卻什麼話也說不出,一向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赤司征十郎第一次深深地在不管是他們叫做命運或者上帝的東西面前感到無力。
伸入口袋中的指尖碰觸到一抹冰涼,那是枚結婚戒指,他原本打算今天回來就要跟黑子求婚的。日本不承認同性婚姻也沒有關係,他們可以去美國、去歐洲、去世界上任何願意承認他們的國家,他想親自替那個人戴上這枚婚戒,然後把那人永遠鎖在自己身邊,可是一切的一切在今天被粉碎的連一絲殘骸都不留。
『哈哈、哈哈哈……』低低地笑了起來,赤司仰起頭瞇著眼,天花板上的日光燈晃得他一陣眩目,在滿目刺眼的白光中,他閉上了眼。
而後他嚐到了什麼鹹澀的液體劃過唇邊。
那一天,赤司征十郎的世界崩塌了一角,而能修補那一角的人已經永遠不會回來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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