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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的時候又下起了小雪,好不容易昨天晚上才停的,這下可又麻煩了。我看了下角落的貓飼料,感覺上沒有動過的痕跡,這下可好了,小玉不曉得跑去哪裡鬼混,這麼冷的天不知道她會不會在外面凍著了。
今天早上一起床的時候,左腳的膝蓋就痛得厲害,實在沒辦法了,我只好暫停去墓園巡視的工作,想說等晚點看情況有沒有好一些再說。
爐子上的味噌湯滾了,我舀了一些到小碟子裡試味道,不算好但也不至於難喝,對一個鰥居的老頭子來說可以自己下廚就是一件值得稱讚的事了,其他的就不要要求太多了吧。
正當我把飯菜都擺上桌的時候,窗邊忽然傳來輕微的鈍聲,就像是貓咪用牠的肉掌在敲打著窗戶一樣……
貓咪?
我放下碗筷,急急地走到窗邊,果不其然,小玉─我養的貓─正在窗戶外用她小小的肉掌拍打著上鎖的玻璃,一邊大聲的喵喵叫。
「乖女孩,怎麼了嗎?」我連忙打開窗戶想把小玉抱進來,可是小玉卻躲開了我的手,然後朝著外面喵喵叫著,柔軟的尾巴也不停地甩動著。
那個方向不是……?
我很快地想到大概是那群傢伙中的誰又來了吧,那些人小玉也是認得的,不然不會有這樣的反應。
「小玉,是他們來了嗎?」
小玉用一聲長長的「喵──」來回答我的問題。
很好,看來是了。
我嘆口氣,今天大概只能吃到冷掉的午餐了。我從牆壁上取下那件羽絨衣,戴上手套後便匆匆地出門去了。
沿著熟悉的小路往那個地方前進,儘管現在只是下著淡淡的細雪,但因為也下了一個早上,路上也已經積了一層不算薄的雪。我費力地在鬆軟的積雪中一邊把自己的腳拔出來一邊前進,氣喘吁吁的我終於好不容易看到了那座小山丘上一藍一粉的身影。
我本來想上前叫他們的,可是看到那兩個年輕人的表情後,不知道為什麼我卻突然發不出聲音了。
有著深青色短髮的男人蹲在那座小小的墓碑前,沒有說話,只是用手輕輕撫摸著冰冷堅硬的碑石,很輕很溫柔的動作,就像是在摸著什麼珍貴的寶物一樣。男人的身旁站著一個留著粉紅色長髮的女人,女人的相貌精緻美麗,可是深鎖的眉頭和泛著淚的眼睛卻讓她看起來非常黯淡。
不只是那個金髮的青年,綠髮的男人還有他們,這麼多年了也都從來沒有放下過。
那孩子的離去在這些人的心裡都留下了深深的傷痕,或許窮盡一生都不能癒合。
我垂下視線,稍稍在原地等待了一下後才往那一男一女走去。
「今天是你們啊。」
「啊,您好……」女人看到是我後顯得有些驚慌,匆匆從皮包內拿出面紙擦掉眼角未乾的淚水後輕輕地揚起微笑。
而那個深青色短髮的男人卻還是一動也不動地注視著那座墓碑上的字,好像沒有什麼能讓他從上面分心似的。
「阿大!」女人有些生氣的喚了一聲,然後才又用很抱歉的眼神對我苦笑。
「不要緊的。」我搖了搖手,並不在意,「那是你們非常重要的人吧?打擾了你們真是抱歉,不過雪也越下越大了,要不要到我那裡稍微坐坐呢?」
「啊,會不會太麻煩您了……」
「沒關係,我太太走後也只有小玉陪著我,你們就當作是陪一個孤苦無依的老頭說說話吧。」
好說歹說,我終於把他們從那座墓碑前勸走了,不然的話不知道他們要在那裡待上多久,萬一出了什麼事可就糟了。
去年也是這樣呢……我深深地嘆了口氣。
桌上擺好的飯菜已經被收了起來,取而代之的是熱騰騰的綠茶,畢竟有女性在場,酒精什麼的還是不要比較好。
「給您添麻煩了……」粉色長髮的女人微微低下頭,眼角還有些發紅,我本來想提醒她補個妝之類的,不過想想還是算了。
「哎、不要緊的,有人可以跟我說說話也是很不錯的。」我放下杯子,伸出手輕輕撫摸走到身邊的小玉,白色的小貓蹭了蹭我的手,舒服的瞇起了眼。
她身邊的男人一直都沒有開過口說話,我也習慣了,每年他們過來的時候也總是這個樣子。一開始我原本以為他們是一對的,可是後來我慢慢發現到,這兩個人是一樣的,牽著他們的心的另一端早已經不在了。
他們更像是互相安慰著對方的存在,因為他們有著同樣的傷口。
「我跟那個金髮的小子說過,這麼多年你們也該放下了,你們難道想讓『他』即使走了這麼久也無法安心嗎?」
太過沉重的思念只會化成看不見的枷鎖,讓他們最在意的人無法好好離開。我懂他們的悲傷,也知道他們的不捨,可是如果真的愛著那個人的話,就不要讓他為自己放心不下。
所以我太太過世的時候,我沒有哭,日子仍是照常的過,不了解的人都說我無情,可我管他們做什麼,我只是想要我的妻子可以安安心心地走,不要為了我這老頭子在這塵世留戀不去。
因為我只是太愛她了,不想讓她被我束縛住。
「……你懂什麼。」青色短髮的男人終於說話了,低沉的話語聲從低著頭的男人那裡傳出來,「你什麼都不懂,你怎麼能這麼說──」
「哲對我們來說,怎麼可能是那麼容易放下的啊!」
他激動的大吼著,女人終於忍不住地掉下淚,晶瑩的水珠滾落在衣襟上,深深淺淺地濕了一片。
「阿大……」
青峰大輝這輩子從來沒有對任何事物感到害怕過,對他來說世界上所有的東西只分成已經打敗的和還未打敗的,很簡單的二分法,可是卻也說明了沒有什麼東西會讓他產生迷惘。青峰大輝這個人,血液裡流動的可能更多的是野生動物的本能。
因為是本能,所以純粹;因為純粹,所以沒有迷惘。他是強者,而強者的世界裡不需要有太多東西,可是也因為這樣,所以每一樣構成他的世界的存在都是無與倫比的重要。
籃球也是,桃井五月也是,黑子哲也更是。
所以在黑子離開後,青峰比誰都要痛苦,不僅是因為那是他最好的搭檔,他一生的影子,更是因為黑子是構成他世界的一部份。
這樣的存在一旦被抽離,面對的便是缺了角的心,從此再也無法拼湊。
桃井五月拿著面紙擦掉眼角的淚水,可即使已經被擦的泛紅也還是依然乾了又濕,濕了又乾,桃井從來沒有這麼慶幸過她還記得眼線要上防水的。
就算黑子已經走了這麼多年,她依然無法克制那種心痛的感覺,每一年每一年,她都是哭著回去的。
臉上的妝是女人的盔甲,因為一旦哭了的話妝就會花掉,會變得非常醜,所以化了妝的女人不哭,可是桃井五月卻沒辦法不讓淚水爬滿臉頰。
那個他們都太愛太愛的人,離去了也帶走了他們一部份的心,從此他們只能在思念裡痛徹心扉。
桃井五月記得,葬禮的那天下了一整天的雪,腳下的積雪又厚又深,踩上去連拔出來都有點困難。天空的灰很陰沉,彷彿被那樣的悲傷壓得都沉下來了,沉甸甸的好像下一秒就會因為無法負荷而垮下。
桃井站在青峰的後面用手帕按著眼角,她一直以為哭濕了手帕只是用在修辭上的一種誇飾而已,但她終於懂得,如果悲傷有那麼多的話,哭濕手帕也不過就是那種程度而已。
平常最注重形象的黃瀨涼太哭的都要背過氣來,帥氣的模特臉上只剩下縱橫交錯的淚痕。
綠間真太郎望著墓碑,鏡片的反光遮住他的眼神,平常就嚴肅冷淡的臉龐上看不出異樣,可是手卻握得緊緊的,像是想把指甲給嵌入血肉中。
紫原難得沒有抓著零食袋,兩米多的高個兒垂下了視線,怔怔地只是望著灰色的碑石,一向什麼也不在乎的紫玉色眼睛裡浮現了惶然,那樣的表情彷彿失去了最心愛玩具的孩子一般。
站在桃井前面的青峰沒有哭,可是男人低著頭的背影卻在不停顫抖著。
但赤司沒有出現。
黑子哲也下葬的那一天,那個最重要的人卻沒有出現。
青峰的低咒、黃瀨的哽咽、綠間複雜的神色、紫原欲言又止的樣子……桃井知道他們無法原諒沒有出席葬禮的赤司,卻也同時在疑惑那個人的缺席。
一直到葬禮結束、到了連他們都不得不離開的時候,走在最後面的桃井五月不經意地又回頭,想要再看看黑子長眠的地方時,卻在淚眼朦朧中看到那個熟悉的紅色背影一步步地往山丘上走去。
然後一個模糊的想法在桃井心中一閃而逝,那一瞬間她忽然明白了什麼。
那一天的夜晚風雪交加,桃井不知道赤司在黑子的墓前待了多久,只是在那場葬禮之後,赤司消失了整整半年,而後再傳出的消息卻是他宣布退出職業將棋棋壇的消息。
那個以最年少之姿在最短時間內取得七冠王的頭銜,日本將棋界最受矚目的王者在那一年大雪紛飛的蒼白中宣布了他的隱退,只留下他曾經的輝煌和無人能及的傳說。
從此,棋壇上再無紅色王者的蹤影。
小玉在我的腳邊撒嬌討好地蹭著,軟糯的喵喵聲在呼嘯的風聲裡幾乎聽不見。我顫巍巍地蹲下身來,因為吹風而冰冷的手輕輕摸著小玉溫暖的毛皮。
我抬起頭,目送著那一青一粉的身影越走越遠。他們並肩的背影透著一種深深的寂寞,寂寞到連我這個跟他們不相干的老頭子都忍不住心裡發澀。
『我想,您說的沒錯,可是您大概不會懂吧,對我們來說,失去的並不僅僅是哲君而已。』那個粉紅色長髮的女子側過頭,柔軟的目光望著窗外,那座山丘上的小小墓碑,唇邊彎起的弧度是帶著那麼無可奈何的依戀。
我怎麼會不懂呢?那種失去最心愛的人後,世界崩塌了一角的心情。
我抱起小玉,轉身走進我的小屋。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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