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1024的睡眠期越來越長了。」稍早，小天提供報告時指著某塊資料，「組長你看這裡，相較於其他受試者，他的REM（Rapid Eye Movement）比例竟然逼近73.68%，簡直就像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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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生的嬰兒。」游澤烜的臉色看不出有什麼變化，「量力而為吧，不做下去也不曉得結果。你們也別太累了，自己要先顧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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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組長才沒有資格叫我們保重身體呢。」小瀞說，畢竟游澤烜頂著萬年黑眼圈，用過敏當理由只騙了他們不到半年就被識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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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他總是說不記得夢境的內容，這和以往的其它紀錄有點矛盾，而且他的腦波偶爾也有不穩定的情況，現在才剛進入R3，我有點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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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天沒有說出口，但他們都也了然於心的是，下一批R2受試者尚未收到完成的資訊，也就是說至少還需要三個月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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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及，EP-1024是十五名同期參與的人之中，僅存的受試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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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信你們自己，也相信他吧。就各方面而言……，這都絕不會是我們最後一個受試者。」他翻著報告的後面幾頁，「歷來的資料中，相較於前幾段，R3轉R4的期程短很多，也是藥物使用最關鍵而強烈的階段，他的生理數值雖然都在臨界值附近，但都還有低標，到了那個時候……，務必不能錯過時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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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游澤烜寧可他的數值繼續漂浮在及格範圍，有些虛弱但至少算穩定地接受著藥物及改變——但恐怕只有極端的結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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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小天他們回去監控數值後，游澤烜又嘗試翻出一些R3轉R4受試者的資料，在為數不多的歷史紀錄中，被註記最多的關鍵字是「位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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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罕見但確有其事的臟器逆位（situsinversus）不同，這是人為且短時間帶來身體劇烈變化的過程。第十三劑藥物是直接打進身體，不但比先前浸泡滲透的方式暴力得多，成分和強度也與其他注射藥物有別，在那個狀態下的受試者……大部分皆走向了「毀損」，因人而異，從最溫和的排斥反應，到化膿、瘀血、潰爛等，以及不忍直視的解離、扭曲、全破碎狀態都曾出現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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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開始的前半年游澤烜尚無法適應，有受試者毀損後的那幾個星期他常沒辦法面對一般飯菜或食物，只能打葡萄糖勉強維持進食需求，偶爾甚至會在午夜夢迴時驚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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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來他多久沒做夢了呢？他已經記不得了。即使淺眠，但他原本就是不太會做夢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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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老的論述中有一派理論覺得夢境是感性的象徵，反映著自己所思所想、情緒面的事物；有另一派則持理性面的看法，認為大腦透過做夢的過程整理雜亂的思緒，進而釋出相關空間、得以更加提升效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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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者看似矛盾，卻又有共通點。你不覺得很有意思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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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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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這是那個人說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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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說話的方式與觀點，是從那個人開始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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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澤烜走到實驗室旁的觀景窗，寂靜的海面下一片闃黑，但其實依然有著許多生物徜徉其中。他其實能打開周遭的紅外線燈，在不干擾的情況下看看海底景色，但他最後還是作罷，只是任憑幽深的夜幕映進自己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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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初的他並不在意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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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基本上是這個組織養大的孩子，因此日後的人生要做什麼向來都是很明確的，即使沒有足夠的聰明才智能成為研究人員，依然有其他相關的職務可以選擇，更何況他實際上在研究方面的確有些天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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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性思維、有條不紊像根深柢固的印記，伴隨他度過從小到大的待人處事與各種離別，求學不過是人生的各個階段，畢業後多數人就不太在彼此的生命中出現，哪怕分別時說得多麼言詞懇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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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對他而言是個有利的條件，他不必刻意去營造疏離感，只要讓事情自然發生就好，這能夠省下一些旁生枝節的麻煩，很俐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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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確憑著自己的努力與天賦，在求學時期成為某種典範的存在——資優生的、有距離的那種，沒有給組織或名義上的父母帶來困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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認真而言，後者醉心研究遠勝於孩子這件事，還是有帶來一點影響，例如他們死於暗殺的爆炸時，游澤烜沒辦法耽溺於悲傷中，他確實感到難過，但那比較像惋惜喪失了兩位研究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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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柳晤的分離原本也理當如此，更何況他們甚至不是同個學校的學生。他承認這個人確實對當時的他而言是特別了點，但或許只是因為他是在課業以外認識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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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畢業之後便會全心投入姜主任的計畫裡，和外界大概幾乎沒有瓜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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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期或許會有點落寞，但時間久了就會淡忘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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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初的他並不在意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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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應該要不在意這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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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疼痛感又從腰間襲來，彷彿來自脊髓深處傳遞的哭喊，宛如火紅烙鐵從後腰直直印下，焚燒撕裂己身，又似以尖刺粗魯的刨出腐肉，椎心刺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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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疼痛難耐，EP-1024依然拒絕了實驗範圍裡允許的醫療止痛注射，不定期在幾個清醒的夜裡咬牙支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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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到底為什麼要這樣？這是允許注射的範圍啊？」小天和小瀞不只一次問過這個問題，「這個藥物產生的誤差範圍我們會列在變數裡，你不用這麼勉強自己沒關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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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能選擇施打與否，就表示這不是強制性的，變數越少越好不是嗎？」EP-1024笑答，「但我是沒有這麼偉大的情操啦，純粹就只是因為我曾失去下半身知覺好一陣子，現在不管是什麼感覺，對我而言都是有趣的體驗罷了。」他說得輕鬆，或許生理指數隱藏不了，但將原話包裝得美觀點還是做得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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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苦也是使我感到活著的方法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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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是數次後，研究人員們雖有些心疼，但也接受了他的選擇。小天仍然每次都會詢問他意願，默默期待著有天他會坦然停止這種類似自虐的行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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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他沒有咳出血來的話，今晚原本也該只是一如往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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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回事？」「天啊！」接收到監控的生理指數不對，先後趕來的小天和小瀞異口同聲地發出驚呼，映入眼簾的是他們的游組長正拍著EP-1024的背，但他依然不停地咳嗽，氣虛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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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到達的時候，他剛好推開游澤烜，偏頭咳出第一口鮮血，接著又一口、再一口，止也止不住，滿地的腥紅怵目驚心，和他房裡的海天一色形成對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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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打藥！」游澤烜下達藥物指令，壓抑著聲音裡的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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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雖然也見過咳血的受試者，但那實在是太久遠以前的事情，實際見到還是讓人有些震撼，更不用說如此可怕的咳血量。與處理毀損後的受試者不同，是種見到活生生的人在自己面前消逝的、更真實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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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費了一番功夫才等到藥效發揮，沒什麼抵抗的EP-1024很快就沉沉睡去，後續在經過相關人員確認狀態允許後，便被移至緊急觀察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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牆上的數字顯示剩餘時間178小時，過程裡幾片不小心剝落在地的魚鱗，沾染了血色仍微微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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