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從腦波檢測、肢變化投影到軟組織切片，在等待後面的血間抽樣及脊髓藥物注射前，EP-1024有點小小的空檔。他乖巧地坐在長床上，淺綠色袍子下延伸出幾根粗細不同的管子，他看著幾個研究人員來回走動，不時叫出幾塊虛擬螢幕討論，只覺得又無聊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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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只要一安靜下來，不是胡思亂想就是放空，似乎是不變的真理，而失去大半記憶但依然維持著人類本質的EP-1024在這部分並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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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偶爾會懷疑自己當初答應這種實驗條件時，到底有沒有得到過正確資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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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有些痛起來，他思考著自己相對比較有清晰記憶的時刻，約莫是從第二次進大型試管開始，然後隨著實驗，快速將近幾年接觸到的多數人事物忘得一乾二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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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所謂的記憶或認知，有些甚至應該是他後來去翻閱相關資料補齊的，他見過假性記憶（False memory）在書上的描述……，或許不是他原本知曉的事物比想像中多得多，只是他分不清楚那道界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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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有點痛，忍耐一下。」小天戴著口罩與手套，拿著精細工具剪下一小塊EP-1024左小腿上的鱗片，鱗片並沒有剪到根部，但放到玻片上有些帶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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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他不免悶哼了一聲。在血汨汨流出前，小瀞熟練接上後續動作，朝鱗片剪口處噴上隔離噴劑，也就是能快速包覆傷口的霧狀紗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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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痛楚和實驗初期的撕裂感不同，更接近皮膚被鋒利的刀割破，也就是說鱗片的性質更往自己身體的一部分發展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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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論是往哪個方向變化，現在的他都沒有退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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核冰是全面性的天災人禍，前者所代表的大規模戰爭過後，造成嚴重的社會體系、經濟與環境等崩盤，直到後來歷史上的記載甚至多以「事件」取代戰爭的字眼，以免再次引起新一波的創傷後壓力症候群（Post-TraumaticStress Disorder, PTS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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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人類是頑強的物種，世界的資源也在不同地方有明顯的分配差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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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全球的HSDEP簽署後，國內條件背景較佳的幾個地區憑藉遺留下來的資源，逐步重整秩序，或許因為過去科技的發展及經驗，雖然恢復到戰前生活還有很遙遠的距離，但步上軌道的速度已比想像中快上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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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一項延續的機制是資訊樹系統，人們打從出生，便是建立「種籽」的起始，從出生日、血型、虹膜顏色、遺傳疾病到各種枝微末節的基因資訊，然後鎖定成個人的「資訊樹」，在一定條件與許可前提下才能開啟，有時連本人亦被排除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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資訊樹的「開啟」到底是基於什麼條件呢？EP-1024想著，總之依據這個組織揭露的資訊，國內HSDEP在第一階段透過管道找到某些擁有「特殊條件」的人，以嚴謹會談詢問當事者參與計畫的意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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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不願意，當事者的身分也不會曝光，但無疑有種失去大好機會的感覺，畢竟參與實驗的報酬，是依照不同的參與期程，有對應名額的親友能得到HSDEP第二階段「生物圈」的優先保障資格，對於當時處在還有點百廢待興狀況下的一般人，細節模糊，但計畫定義明確的生物圈似乎確實是巨大誘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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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成為受試者除了得時時刻刻受到監控，還有無法預測程度的記憶缺失後遺症，但自己當初都已……算半個廢人了，可能也不會顧慮這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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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太無聊了嗎？我來陪你聊天吧？」小瀞已經把隔離噴劑收回該有的位置，走近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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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知道偶爾會有這種情況。畢竟跑全套檢查的流程可以長達將近一週，共三十二個項目，受試者在過程中哪裡也不能去，還會被各種藥物注射、忍受儀器檢測，過程中也沒辦法一直打麻醉，看著來來去去的研究人員，雖然自己是被研究的主體，但覺得沒有參與感亦是無可厚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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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熬過轉R3階段的受試者裡，有的會過於疲憊而不應答或不耐煩、有的則過於興奮激動、有的則會忽然生出恐懼而要求退出實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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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EP-1024對於這所有的一切幾乎是安靜地好奇著，他會無傷大雅的嬉戲笑鬧，卻又不像有激烈的喜怒哀樂要掩蓋，彷彿羸弱的水窪，投下小石子會產生清淺漣漪，也隨時可能在烈日下蒸發殆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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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有一點啦。」他慵懶地回答，還打了個呵欠，「但你可以不過去嗎？大家都很忙的樣子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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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問題的啦，小天很厲害，你不要看他那個樣子，這部分是他的專長，他可以自己帶其他人。」小瀞比了個OK的手勢，在長床旁的椅子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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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是，你的小天什麼都厲害。」EP-1024打趣地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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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簡潔易懂的肢體語言，仍然被無意識地保存下來了呢。他略略偏頭想著，像是好奇，又像在觀察，暫時遺忘了自己也身處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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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哪有，什麼我的——你不要亂說。」小瀞故作鎮定，「我是要到血間抽樣再大顯身手，看來你是忘記我精湛的技術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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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倒也沒追問下去，只是看向小瀞那副磨刀霍霍的樣子，略略抬起手做出投降的樣子，也運用了所學：「我開始覺得自己像生魚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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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你也知道生魚片這個復古的用詞啊？不過現在應該沒人敢吃生魚片了。」小瀞說，「真可惜，聽說越深海的魚味道越鮮美、汙染也越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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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等我變成魚之後，分你吃一點好了？」EP-1024自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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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才不要，你感覺就不是肉質鮮美的那種。」小瀞嫌棄地說著。她還記得首次接觸到這位受試者時，對方聽完計畫內容後，說了「蛤？你是說我會變得像人魚嗎？有尾巴的那種？那應該不需要唱歌吧？」這種讓人哭笑不得的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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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真是令人難過。」他將雙手交疊在腦後，躺回長床上的舒適枕頭，「我都這麼委屈求全了，還被嫌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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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敢嫌棄我們珍貴的受試者啊？」小天拿著一套別的工具邊說邊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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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可不一定，你們組長看起來就不是很喜歡我的樣子。」他閉著眼用理所當然的口吻道，「馬上接著全套檢查不給休息就算了，逗他也不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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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重點是那個啊？」小天說，「組長本來就是認真的人，所以比較少開玩笑啊。但也因為這樣，他才會在專業領域上比別人厲害，跳級還第一名畢業，簡直就是神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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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你的『崇拜學長病毒』都要飄過來了。」EP-1024嘖了一聲，「之前就沒看他對其他四個人這麼冷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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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位研究員不約而同的對視一眼，想起另外那四個原本也在進化囊管的受試者……都已經分別「毀損」的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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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早在那些情況發生時，他們就把整組囊管移到其它地方去做善後處理了。某方面幸運的是，因為EP-1024睡眠期向來較長，他並沒有哪次是見到「現場」的。但看著囊管越來越少，即使不特別說明，他也知道發生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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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組長只是最近壓力比較大啦，你別放在心上。」小天嘗試中止話題，「小瀞，幫我開側邊的拉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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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P-1024不置可否，但也沒再硬要就著這個問題打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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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試者所穿的檢驗長袍在側邊分別各開有一道拉鍊式缺口，由於EP-1024長出的鰭只有一片，不能任意剪下，只能採集少量的細胞做AB-PCR（Polymerase Chain Reaction），是PCR的進階版，AB分別代表Advanced與Biology，是近年的新技術，長袍的開口設計便是為此。
「啊哈哈、等等，好癢——」EP-1024注意到小天手上的工具是刷子時，還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只當是可能會有如砂紙磨擦傷口的感覺，殊不知小天怕太用力刮傷鰭，所以動作非常輕柔，他像被搔癢似的笑出聲來，忍不住左閃右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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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你怕癢啊，那看招！」小瀞抓到弱點般趁機要搔他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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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一下、等一下，認真點，兩位。」小天沒有因為這狀況被嚇到或生氣，只是無奈地笑了笑並退後兩步，並把工具收回靠近自己的距離以策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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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說你啦，認真點。」小瀞指指EP-1024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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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抱歉，這次我會忍住。」EP-1024擦擦笑到流出來的眼淚，一副正襟危坐的樣子，並在小天採集細胞時竭力忍耐了五秒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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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等等就帶他去下一個檢查吧。」小天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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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P-1024又在床上待了一會兒，等兩位研究員把後續事項向其他人做簡單的交代，才跟著他們往血間抽樣的檢驗室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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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這段稍微空閒下來的時間裡，他脊椎末端一閃即逝某種異樣感，這種感覺他很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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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意外的話，應該就是今晚吧？」他只是默默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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