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待吳部長的會議室裡，一個漂浮在空中的虛擬螢幕開啟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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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跟老吳那傢伙見面好玩嗎？」畫面中的男子身穿居家便服，拿著金屬色澤的馬克杯出現。他有些凌亂的頭髮隨意在後頭紮成個小馬尾，再加上一點刻意留的鬍渣，倒有幾分不羈的藝術家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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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呢，黎大老闆？」與他對話的正是姜主任，「我被誣賴的那半個多小時裡，有快二十分鐘是在等你起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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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說認真要講，會面的過程也不啻為一種實驗。姜御賢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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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饒了我吧，我忙到早上八點半才睡OK？誰像你工作狂成這樣啊？你根本才應該來做機器人產業。」對方吐槽道，「又不是年輕人了，這種要命的腦力兼體力活，好歹給我點時間充電吧？結果才補眠沒幾個小時又被挖起來。」他舉起馬克杯啜飲一口，裡頭是風格很不協調的燒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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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然你以為營運企業這麼容易？」姜御賢冷笑了一聲，「看在你今天替我找麻煩的份上，我不會可憐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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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這什麼回答？那個溫良恭儉讓的青年才俊姜主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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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直都在啊，必要的時候就會出現。」姜御賢淺彎嘴角，展現紳士般從容優雅的微笑以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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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啊，你這樣子簡直一副斯文敗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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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我就當是稱讚了。」他淺笑道，「只是他知道的沒有想像中多？你認真點派他來好不好？我還以為他要告訴我掌握EP的名單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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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如果真掌握名單，我怕他走不出你那裡。」對方聳聳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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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因為這點小事，讓我珍貴的研究人員和受試者犧牲，難道換作是你就會同意？」雖是疑問語氣，卻也是簡潔的不讓步表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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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他保住一命囉。」對方笑了笑，知道他很認真看待這件事，「我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他還只能收集到這樣，我也沒辦法。頭銜都被拔，可能也叫不動太多人吧？看他今天連個司機也沒叫。不過，他可是聽你叫部長聽得很愜意享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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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現實上來說，我的確該不知道他的頭銜更換。」他說，「不過這樣好嗎？我倒覺得他不算完全背道而馳，把他當棄子有點可惜。事實上，說來恣意妄為、做著更過分事情的似乎是我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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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檯面上還是要有個箭靶才行，民眾的接受度也還不夠啊，這種事大概對一般人還是太天方夜譚。」對方搔搔頭，讓原本凌亂的頭髮顯得更不整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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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御賢淺笑道：「你和一、兩個世紀前的人說要在天上飛、要去月球住，他們也覺得是天方夜譚啊。說到底都只是時代的變遷罷了，也許不到百年，這裡也會變成某個觀光景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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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倒是。老吳那傢伙還說得像我們現在不是21世紀似的，誰又能想像核冰不過是二十年前的事呢？」對方感慨地說著，「但你這是在同情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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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專業貢獻度看，他的確是值得敬重的前輩。老實說，我不是沒有想過羽人往皮下植入的方向走，可這終究與他的理念大相逕庭吧。」姜御賢誠摯地說，「他不過就是想錯開說明會的時間，避免重蹈覆轍而已。也難為他對一個計畫心心念念這麼多年，老實說，我是有點同情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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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偶爾會懷疑我們到底誰比較冷血沒人性，後來發現也許是資訊不對稱的關係。」對方摸摸下巴思考，又喝了一口燒酒道，「你是認真勤勉的類型，所以大概以為全天下都是這種人，但讓我提醒你，並非所有努力後失敗的人事物都值得憐憫同情。老吳主導羽人的那幾年背後搞了什麼事我一清二楚，他既然敢私下去跟那些人合作，還把心思動到我這裡來，自然會付出應有的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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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御賢笑了笑，他知道對方因為家族私生子的身分，過去生活不算輕鬆，雖然看來總是漫不經心，但沒有幾股狠勁，大概也沒辦法走到今天這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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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真可怕。不過子鑑啊，那我這樣算是與虎謀皮，還是狼狽為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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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那叫私相授受啦。」對方大笑，往後靠向舒適的沙發椅，不甘示弱似地照樣造句，「早要挖角你來我這裡也不肯，那你這又算是不甘屈居人下，還是擔心自己會公私不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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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有自知之明，這並非我的專業領域。」他發自肺腑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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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算了，這樣也好。我還想保留這種能互稱名字的狀態，十幾年的習慣要改還真改不掉，身邊也沒幾個人能這樣叫了。」黎子鑑意有所指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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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念舊，我該把這當成你展現人性溫暖面的方式嗎？」姜御賢故意說著，「但這怎麼行呢？你的世界該是比我更加瞬息萬變，適應力得是頂尖的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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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說啦，誰曉得以後你我會成為英雄還是罪人呢？」對方擺擺手，「如你所言，不過時代下的作為而已。在海水淹死我們之前，與其擔心隨時會翻覆的方舟，不如自己成為鮫人來得可靠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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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對實驗結果倒是比我更有信心，但這可不是立竿見影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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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對自己的眼光和興趣有信心。」對方打了個響指，「每個時代、每個地方，都會有一群人為了理想而努力，我是做我覺得對的事，不是眾人覺得對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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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彼此會心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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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御賢仍在細細品味這句話，黎子鑑倒是緊接著拋出了其它問題，讓他沒能多愁善感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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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了，政府那邊怎麼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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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沒什麼特別意見，R2轉R3的過程失敗率最高，先前是有提過要在設備上多加強幾項檢測因子跟保護機制，但我認為可以再觀察，畢竟藥物本身的影響才是主要因素，下次視察或許有機會提出更進一步的報告吧。」姜御賢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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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上個月給的新玩具呢？」黎子鑑迫不及待問著，「這可是我們的一大利器啊，有八自由度，還在藥物腐蝕跟抗氧上再特別下過工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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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哪來的第八個自由度？」姜御賢挑眉，「不過既然你提到了，倒是能先告訴你，AX-6和AY-7的轉軸上似乎有點問題，我整理一下，後天會把cleandata發給你，雖然有讓人試著去測某幾個可能有問題的地方，但如果這兩天沒結果，就還是要讓你從頭找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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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說不懂？難得老吳有說對的時候，都到這個位置還什麼都親力親為，你會累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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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都說了是讓人測試的嗎？」姜御賢虛咳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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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雖然我好像沒資格說你就是了，果然凡事還是得靠自己呢。」黎子鑑按按自己的太陽穴，「各國在永續發展上能有合作，但對『演化』的詮釋、軍事的檯面下發展就未必了。EP的事應該算HSDEP裡最困難的嘗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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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曉得呢？雖說在政治和利益上，沒有永遠的朋友，但我們向來也不喜歡樹立敵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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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這個做為新世紀的大禮，不覺得很合適嗎？」對方富饒玩味地說，「不過你說話模稜兩可的壞習慣真的得改改。不是研究人員嗎？要精準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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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嗎？我倒認為不論是科學、機械或是其它，越是深入研究，就讓人感到越不清晰呢。」姜御賢舉起旁邊的飲品沾了一口，清澈的茶湯色散發淡淡香氣，頗有舒緩生理、安定心神的作用，「還有，不要再亂調燒酒了，你得有命撐到新世紀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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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塞，這你也知道？我明明把氣味通訊關掉啦！」他連忙下意識聞聞空氣中有沒有酒氣，接著對上對方銳利的藍黑色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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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這夠精準吧？」姜御賢當然不會告訴他自己觀察的依據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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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嚐、嚐鮮嘛！知道了啦，我可不想再收到幾十箱深海氣泡水當大禮了。」黎子鑑想起先前的慘痛經驗，本來又要舉起馬克杯的手小心地放下，嘗試轉移話題，「呃……對了，老吳的記憶，雖然這問你似乎是多餘的，但應該是抹乾淨才放他走的吧？他錄音的部分我已經遠端刪掉了，他那邊的資料銷毀我也會處理。」他用拇指比了個劃過脖子的手勢，指的是那個隱藏式錄音領帶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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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嘛，前後區區五個小時，類催眠就可以了，回去你再檢查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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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K，其他的就之後再議。」語畢，黎子鑑像忽然想到了什麼，不自在地摸摸後頸，有些欲言又止，「啊對了，還有那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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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事，那也不是什麼祕密。」姜御賢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反正即使不來自那個地區，我也本就沒打算和誰綁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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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說得像是你的原罪，那就是該死的天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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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怎麼感覺你比我還氣？還沒記取上次教訓啊？」姜御賢難得露出被逗樂的樣子，「雖然……我是不介意再看你被迫主持一次祈福大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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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閉嘴啦，那是我最不堪回首的造型。」黎子鑑痛苦摀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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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呢，為了避免節外生枝，還是得稍微提醒他一下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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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別動，這種事我搞定就好。」對方把臉從雙手中解放，順道伸伸懶腰，「那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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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御賢以簡單而不失謙和的揮手做道別，再順勢關掉了虛擬螢幕，結束與R企業執行長的會面。決定把茶喝完再離開的他並未急著起身，看見自己在杯中的模糊倒影，諒是向來從容的姜主任，此刻也難得苦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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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條人命，到底有多少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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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這世界，又何曾只有一種面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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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人與方舟嗎？真貼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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